凝淵守在行宮的廚房裏默默看著火爐子,跳動的火星子劈裏啪啦響個不停,爐子上的陶瓷罐裏煨著人參百合雞,淺色的鮫綃羅裙肆意灑在有些柴灰的地麵上,她拿燒火棍捅了捅爐灶膛子,繼續盯著火爐發呆。
那個人,真的要一直躲著她不見麽?
窗外倒吊的房梁上,一道黑衣裹身的男子瘦削的身影,凝視著廚房內那個蹲在火爐旁發呆的人兒,從山洞中回來,已經過去三四日了,奉始終沒有勇氣麵對凝淵水悠悠的眸子。看著她故意和沁兒歡\愛,看著她寡言少語,看著她強顏歡笑,看著她默默發呆,他的心,亦隨著她的情緒,萬般變化。
本應由他來做的事情,她卻事事親力親為,甚至是洗衣做飯這些粗活,她也毫不猶豫的做,譴走丫鬟侍者,一個人做得異常細致。
她刻意讓自己很忙碌,忙得沒有時間去想奉,去想山洞中發生的一切,日日麵對沁那張一模一樣的容顏,她覺得自己是活受罪。
奉知道,她注定是翱翔於蒼穹的天鸞,自己希冀她過的安寧富足的生活,現在看著,很不適合她。
沒有笑顏,雕梁畫棟,錦衣玉食,隻是禁錮她翅膀的牢籠,她是驕傲的神鳥,應該受到萬眾膜拜,而不是金絲雀,關在王府的金鳥籠裏日漸消沉……
他錯了嗎?一廂情願的以為她安然做玉卿王妃,就會得到幸福……
奉皺了皺眉,有腳步聲臨近,他立刻隱去自己的身形。
“業兒——”
凝淵正盛出煨好的人參百合雞湯,放了少許鹽,用勺子慢慢攪動,聽到門外的呼喊聲,她抬起頭,看著門口被推開的門扉。
熟悉的狹長鳳目,熟悉的長發如瀑,熟悉的紫衫飄搖,“喝湯——”她捧起湯碗,遞到昆炎沁的麵前。
昆炎沁嘴角輕笑,記得他指派給她成為暗二的第一個任務時,她也是這般弄各色稀奇古怪的吃食,討他的歡心。
他張開粉色嘴唇,凝淵舀了一勺湯,輕輕吹了吹,放入他口中,昆炎沁在笑,笑得特別溫馨“真好喝,煨了兩三個時辰吧?”
“不記得了,似乎很久,這樣,人參的滋補功效更好。”
其實比起昆炎沁,更應該用人參補身體的是凝淵自己,她卻一口一口喂他喝了兩碗,昆炎沁也不拒絕,湯來張口,甘之如飴,渾然不知飽脹。
他在那張櫻桃小嘴上落下一吻,“這樣真好。”
雖然他的業兒失憶,可是如今她的樣子,他很喜歡。
雖然她不能自由外出結交友人,可身為暗影的她,壓根兒就不需要朋友,他是這樣認為的,有他,就足夠。
雖然他的業兒經常發呆,可她做著一個賢妻良母應有的
姿態,洗衣做飯等待夫君歸來,這樣的她,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好妻子。
剛喝完湯,凝淵又盛了碗芙蓉肉片粥,仍舊一勺一勺喂著昆炎沁。
肚子好飽。卻不願拒絕。他看著依然目光盈盈喂他吃食的妻子,雖然粥湯味道好,可他真的有些吃不下了。“芙蓉肉片粥不是我預定的早餐麽?”
“早晨再做就好,多吃些,你太瘦了,應再長些肉。”如果把他養得胖嘟嘟的,應該不再像小奉了吧,一個瘦一個胖,區別自然就大了,天天看著她也不再如此煩惱。
可是,她為什麽不選擇離開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能依然眷念著一絲不可能實現的希冀吧!
或者,她是應該選擇離開的。
可天地茫茫,她又能去哪裏?
“業兒,我,我吃不下了。”昆炎沁終於撐到了極限,報赧道。
兩碗人參百合湯三碗芙蓉肉片粥,還有一些小吃糕點,她是真的把他當豬在養。
“那好,過會兒我再給你做些茶點。”凝淵放下手中的碗,拿出鮫綃手帕,給他試了試嘴角。
沁皺皺眉,甜蜜並痛苦的點點頭,還有茶點嗎?過會兒肚子應該會消下去一些。
沁拉著凝淵的手,小手柔軟卻帶著練武之人無法褪去的薄繭和堅韌,“清兒差人送來了玲瓏蓮,你信麽,冬日的蓮花還開得好好的。”
“冬日的蓮花?”
“清兒那孩子就愛去禦花園找瀲顏君上,他培育的花草就是比別人不同,那孩子總愛纏著他。”
清兒麽?好熟悉的名字,她沒多想,隨昆炎沁拉著手,到書房外間,新開鑿的小池,覆了雪水,雞蛋大小的小小蓮葉上依稀綻放著幾朵淡紫色的蓮花,如寒梅傲雪,雖然顫微微的,卻甚是惹人憐愛。
真是倔強的植物。
看著凝淵微微放光的眸子,他知道女子都是愛花的吧,威脅清兒向培育花草的瀲顏君上厚顏無恥的要了來,也隻有清兒他才會割愛吧,業兒見了,果然高興。
“紫煙籠雪玲瓏蓮,業兒,你可喜歡?”
凝淵點點頭,伸手碰了碰玲瓏蓮淡紫色的花瓣,纖小若幹涸的百合瓣,若是在野外看到,她定然愛不釋手,心低欽佩,可惜,它亦如她,被禁錮在了這個金鳥籠中,有的隻是憐惜。
凝淵皺眉,她似乎又聞到了不好的味道,抬起頭,疑惑的看著門外,“好刺鼻的味道。”
玄狼黑袍黑巾蒙得隻剩兩個晶亮的眼珠子,身後跟著一個比他裹得更嚴實的黑影,混沌的眸子充斥著暴戾和空洞……
雖然是冬日,雖然黑巾包裹隻露出一對眼珠子,可他竟然隻著了單衣。
凝淵的心間莫名一痛
。
是藥屍的味道,卻更加特別。若不是她嗅覺異常敏銳,想來極難在十步內發覺他的存在。
枯敗的深藍色頭發不安分的鑽出黑巾的束縛,斜斜的垂在他的額頭,左耳掛著一顆赤紅珠子妝點的耳墜……
“主上,人帶來了。”玄狼單膝跪地。
昆炎沁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凝淵的臉,將她凝視雷澈的絲毫表情變化,全無遺漏的看在眼底。
他要驗證,同命蠱的效力。
“解開麵巾,過來見過王妃。”
空洞的眸子轉向愣愣的凝淵,黑巾下,是一張剛毅的麵頰,棱角分明宛如刀削,高鼻薄唇,冷漠固執。眼底掩不住的暴戾之氣和空洞如暗夜的麻木,他,是一柄殺人不眨眼的利器。沒有思想,沒有痛苦,隻有命令。
左耳的赤紅珠子,她覺得好熟悉,似乎是自己一刀一刀雕刻打磨而成,甚至親手戴上後他便從沒取下來過一般,這個人,這個人到底是誰?
“這是赤南珠耳墜子……”
“我給你戴上吧!”
腦中模模糊糊閃過一些畫麵,她覺得好壓抑好壓抑……
“轟——”
凝淵腦中如九天雷劫肆無忌憚的亂劈,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業兒,業兒……”
好痛好痛,該死的,又開始了……
夢中,她變成了小女孩,和一個少年趴在樹叢裏,遠遠看著遠處一個黑衣人削掉了一個小孩的頭顱,有個女人抱著那小人頭,哭得撕心裂肺。
夢中,城牆上懸掛的大小屍身,她望著,無能為力。
夢中,一個臭氣熏天的洞穴裏,橫七豎八躺著小孩屍體,她趴在地上,看著身旁倒下又一個血淋漓的屍體,一個孩子滿身血紅,顫微微的站著喘氣……
夢中,她第一次抽出長鞭,一鞭將一個人攔腰斷為兩段……
夢中,都是血淋淋的廝殺,赤\裸\裸的死亡,她恐懼著,成為了收割生命的殺手。
她總想逃跑,卻不能逃,夢中,有個人總喊她快跑快跑……
可天地黑暗,她應該跑向何方?
“淵兒,哥哥會保護你。”
記憶中,他是一座山,她卻不怎麽長個子,他不是將她抱在懷裏就是放在肩頭,他說在彘室裏餓狠了,她會不會再也長不高……
可她總是會長高的,那個寬厚的肩膀卻不見了。小奉說她有個哥哥叫雷澈,那個人就是哥哥麽?好親切啊。
臉上癢癢的,凝淵疼暈過去,又疼醒過來,臉上有柔軟的東西捏著,她無力的擺擺手,想將之拋開。
“在紮針,別動。”太陽穴處似被蜜蜂蟄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