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人生若隻如初見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二月二,龍抬頭。聽老人家說這是個吉祥的日子,但是我最初的記憶裏,這一天的娘親躺在陰沉的屋子裏,已經連話都說得很吃力了。

姐姐拉著我站在娘親的床前。我睜著大眼,不知所以地來回看著眼睛通紅的姐姐,還有**奄奄一息的娘親。

模糊的感知裏,知道這一切跟平日不一樣,也許有些事情要發生。

娘親著抬高雙手,姐姐趕緊上前握住。我一動不動,娘親幹枯的雙眼迫切地看著我,身後的老奴劉伯把我推上前,將我的手放到娘親不複溫暖的手裏。

娘親把我和姐姐的手握得那樣緊,緊到讓我生疼。

兩行清水從娘親憔悴的麵容滑下。我沒有什麽感覺,從爹爹也躺在**說不出話一直到埋到土裏,一直到現在,娘親水潤的眼睛和麵容早已因流出的淚水太多而幹枯了。

流淚耗費了娘親很多力氣,娘親喘了好久的粗氣才緩慢地說:“把他們……帶到他那裏……他會好好……照顧……”沒把話說全,娘親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氣。

劉伯沙啞的聲音說:“二爺他……是離家而走的,怕是還惦記著舊事,不肯接納……不如老奴將少爺小姐帶回鄉下,日子雖然清淡,老奴也能保少爺小姐吃飽穿暖……”

娘親搖了搖頭,一隻手顫顫地著摸上我的臉,“你看這臉——這是相公的孩子……他不會不管的……他恨的……是我……是我搶走了……咳咳……”娘親劇烈地咳了起來,臉上卻忽然綻出許久未見的光彩……“相公在那頭等我——贏到最後……是我……”

一口氣堵在娘親的喉嚨,娘親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一下,整個身子都騰起來,隨後重重倒回**,往後,再無任何動靜。隻有最後的笑容,一直留在臉上。

姐姐“哇”一聲撲到娘親身上,聲嘶力竭地喊著,劉伯也掩麵抽噎。我不知所措地呆立,仿佛明白了什麽事情,又一無所知。隻記得二月的寒風穿堂而過,把屋內一直徘徊的一些東西帶走了似的。

劉伯給娘親辦了後事,賣了房子和一些什物,就帶著我和姐姐上路,說是去很遠的地方,找一個叔叔,那個叔叔會很疼我們,會給我們好日子過。

劉伯說,那個叔叔是祖父和祖母的親兒子。祖父祖母年紀很大了都沒有小孩,就收養了爹爹,但是過了一年他們就生個小孩,就是我們要去找的那個叔叔。

爹爹和叔叔小時候很要好,但是長大了,爹爹和叔叔都喜歡上娘親。娘親喜歡爹爹,嫁了爹爹,叔叔很生氣,就離家出走了。過了很久,叔叔才寫信回家,說在一個地方娶妻生子了,以後不回來了。

那個地方很遠,我們走了很多路,也坐了很久的船。等我們到的時候,是一路桃花開的三月。

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街上那麽多人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有那麽高的房子和漂亮的雕飾。沿著一堵高高的牆走了很久,路過一個跟村口貞潔牌坊一樣高大的門口,中央寫著兩個大字“路府”。

劉伯說這就是叔叔的……娘子的房子。沿著大門口右側的牆沿一路行走,到一個小側門,叩響門板。劉伯給開門的人說明來意,我們給請到裏麵,一個小前庭的地方。

劉伯跟很嚴肅地我們說,以後我們在這裏就是寄人籬下,一定要小心看人臉色,什麽時候都不能由著性子亂來。劉伯的話沒有說完,前頭就有“踏踏”的腳步傳來,一個俊俏的男人走前頭,神色匆匆。

劉伯欣喜地迎上去,“二爺……”

“你是劉伯?劉伯!”男人很驚訝,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劉伯,“您老……也添了不少白發。”

“快十年了,二爺,老奴自然老了。”

“還有誰來?”他緊張地四下張望,看見了我,怔一下,回望劉伯。“這是——”

“這是大爺的孩子。”

“大哥的……”他直直看著我,目光如同具有穿透的力量,看著我,又仿佛看著遙遠的地方。緩緩矮下身子,撫摸著我的臉,喃喃道:“真像,這眉眼,這輪廓……叫什麽名字?”

“傅言。”我說。姐姐也站到我身邊說:“我叫傅玉。”他看一眼姐姐,臉上掠過不易察覺的嫌惡神色。隨之問劉伯:“就他們倆……大哥呢?”

劉伯低下頭,神色哀戚,一時間不忍說出。

“大哥……他……”他神色陡變。

劉伯緩緩說道:“大爺和夫人……月前走了。夫人臨終交代,讓老奴帶少爺小姐來找二爺您。”

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他愣住了,被抽空了一樣,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地站起來,挺拔的身軀直直,卻有搖搖欲墜的感覺。良久,他才發出很輕的,如同靈魂深處稻息一般的聲音……“是嗎……他走了……”

掐緊了拳頭,仿佛把什麽東西狠狠攢在掌心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鬆下來,緊緊盯著劉伯,問:“大哥……有說什麽沒有?”

劉伯沒有看他,卻看著我,想了一會兒才說:“大爺,他一直惦記著二爺您。臨前,大爺還叨念著您的名字,說‘二弟,來生有緣,再做兄弟’……”

“胡說!”他忽而暴怒起來,握緊拳頭大吼:“什麽‘再做兄弟’,我們本來就不是兄弟——”周圍的人都嚇到了,我更是嚇得跑到劉伯身後。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強壓了怒氣,可是臉上還是一副不忿的模樣。

劉伯小心翼翼地問:“那傅言少爺和……”

“留下!”他說。“他們是大哥的孩子,我豈能不管!”說罷過來拉我,我向後退了去,他笑笑,蹲下來,很溫柔地撫著我的腦袋說:“餓了吧。叔叔帶你去吃糕點。”

抬頭看劉伯,劉伯點點頭,把我推到二叔那裏。二叔把我抱起來,另一隻手拉著姐姐,往那長而深的走廊去。

回頭,看見劉伯向我搖手,然後蒼老的臉上縱橫了淚痕。

從今開始,我們寄人籬下。

叔叔疼我,疼得路家無人不知,不僅安排了一個院子給我和姐姐,還讓一個老嬤嬤和奴婢來照顧我們,讓下人都管我們叫“少爺”“小姐”。不了解的人都以為我們才是叔叔的孩子。

叔叔自己有一個孩子,叫路子邢,是路家的二少爺。路家還有個大少爺,是路夫人跟以前的相公生的。因為路夫人以前的相公死了,所以路夫人才又“娶”了叔叔做倒插門相公。

我問叔叔什麽是倒插門。叔叔板著臉說他生爹爹的氣,不回家,住在娘子家,才被人叫倒插門。我問叔叔為什麽不回家。叔叔咬牙切齒地說我家裏有娘親,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我聽不明白。家裏房子沒有這裏大,可是多住一個人又何妨,怎麽沒有叔叔的位置呢?叔叔長歎過後說我不需要明白這些事情,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無可挽回。

這是三月的一個日子,我來路家第五天。叔叔坐在花園的亭子裏,我坐在叔叔的腿上。一大一小說著各自的話,雞同鴨講,主要是叔叔都要我說爹爹的事情,但是我記得不多,很快說完了。而叔叔說的我又經常不明白。但是即便這樣我們照樣說得很高興。叔叔不是我爹爹,但是比爹爹還要疼我。

這一天天氣很好,花園一片的早春的翠綠生機,牆邊狄花一樹繽紛。叔叔和我在亭子裏用著午膳,忽然花園那邊傳來清亮的聲音——“爹”。

“啊,邢兒,回來了——”叔叔喜出望外,向那邊招手。

一個比我高半個個頭的小孩走過來,天庭飽滿,劍眉虎目,步履沉穩,恭敬地喊道:“孩兒給爹爹請安。”

“邢兒過來,這是言兒,你……大伯的孩子,以後咱家人一起住。言兒五歲,你比他年長,是兄長,以後可要好好待他。”

“孩兒知道。”他不苟言笑地說道,極快地掃我一眼,然後看著我坐著的叔叔的大腿好久,毫無表情的小臉漸漸冷凝。

“言兒,這是叔叔的兒子,長你兩歲,來,叫堂兄——”

我低頭,隻看到他的鞋子,聲如蚊呐地說:“堂兄。”偷偷抬眼瞄他,剛好被他捕捉到,幽深的眼睛散發出銳利而冷蔑的光,令我心頭一顫。

他不喜歡我。我不安地看著叔叔,叔叔一笑,捏捏我的臉說:“邢兒隻是不喜歡笑。我們言兒這麽可愛,誰會不喜歡?邢兒一定喜歡你,對不?”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路子邢,路子邢緊抿的嘴唇蠕動了好一會兒,終於偏過頭去,冷眼看著其他地方,小小聲地說道:“喜歡。”

叔叔滿意地笑了,拉過他的手,將我的小手放到他的小手裏,用力捏在一起——

“你們是堂兄弟,以後可要相親相愛。”

小小傅言的故事,寫了好久,本想等番外《於蘭何傷》完結後再送上,結果於蘭寫得我很鬱悶,反而小小傅言的故事寫起來很輕鬆,等不及了,開個新卷發上來吧,我會努力更新的。

這個故事以後爭取能每天更新千把字,不行的話也保證兩天有一更……嗯,雖然貌似偶的信用有點破產,但是既然說了,還是要努力做到的對不對——哈哈哈哈——遠遁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