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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億使用者

至少有8000萬人以馬來語為母語,大約有2億人以之為第二語言,幾乎全部分布在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新加坡、文萊和泰國南端的泰南三府(也叫“馬來區”,Malay realm)。馬來西亞人喜歡將所有形式的馬來語視為同一種語言,而印尼人則大多強調其差異性。

9 馬來語

勝者為王

語言多樣性很美好,除非你是國家的統治者。從執掌政權的角度看,你希望國家的公民互相能理解。就算他們彼此不能理解,那至少得能理解你的命令。然而,在地球上幾乎每一個國家,人們都說若幹種不同的語言。回到“當老大”是收稅同義詞的年代,這不是一個太大的問題——收稅員自有辦法,文字不是關鍵。然而,在現代世界,相互理解事關重大。

更重要的是,共同的語言創造出忠誠感。社會凝聚力可以通過許多方式得到加強:共同的敵人、普遍的宗教或意識形態、全麵征兵、國家宣傳、民族神話、獨特傳統等。但就身份標誌而言,很少有其他方法比共同的語言更有力量。實際上,標誌身份恰恰是語言最擅長的東西:作為溝通手段,我們的口語和書麵語偶爾會存在嚴重的分歧,但我們都是識別口音、詞匯和其他語言特征的專家,這些特征會把他人跟我們自己的群體區分開來。一種國家語言,甚至隻是同一種語言在不同國家的變體(如澳大利亞英語、奧地利德語等),就足以奇跡般地定義我們屬於什麽地方。

溝通和國家認同有可能讓每一個有著多種語言的國家感到頭痛,想象一下印度尼西亞所麵臨的問題吧。印尼有2.65億人口,分布在近1000座島嶼上,講著700多種不同的語言,是全世界除了鄰國巴布亞新幾內亞之外通行語言數量最多的國家。但叫人吃驚的地方在於:不管印尼獨立之後出現了什麽樣的問題(這類問題數量繁多,也非常嚴重),語言在其中都不曾扮演什麽太重要的角色。20世紀初,民族主義運動宣布馬來語為印度尼西亞的國家語言,20世紀40年代獨立之後,人們毫無怨言地接受了馬來語。自此以後的70年,該國絕大多數人都學會了馬來語。[1]

並非所有國家都這麽幸運,有著遠見卓識的領導人。例如,圍繞語言分界線,斯裏蘭卡、比利時和巴基斯坦,就出現了持續的甚至是暴力的衝突。倒不是說語言是唯一或者根本的問題。緊張的政治局勢無不牽扯到更多的利害關係,如經濟、宗教和政治對抗。但語言能做的,是畫出一條方便的界線,讓不同的人順著它挖戰壕。在許多國家,語言在國家建設中發揮的作用不是存在缺陷,就是十分糟糕,甚至完全沒有發揮作用。

六種語言景觀

讓我們看看有著不同語言景觀和政策的國家,在政治穩定方麵的表現。我的焦點會放在那些至少說一種本書所涉及語言的國家。在根據語言群體分析國家人口時,我們可以將語言的分布情況分為6種,如下麵的餅狀圖所示。

1和4:在第一種和最後一種類型裏,語言衝突的風險很低。第一組包括孟加拉國、沙特阿拉伯、朝鮮、韓國和加勒比的大部分島國,這些國家最大的語言由本國90%以上人口使用,少數族裔語言(除了新來的外來人口,除非這些外來者是征服者,或占據壓倒性的多數,否則一般不會讓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改用另一種官方語言)小到幾近於無。

在有著第四種語言圖景的國家,哪怕是最大的語言,也隻有不到40%的本國人口使用。它們包括不少非洲國家,還有菲律賓、瓦努阿圖和巴布亞新幾內亞。任何一支少數派別都不太可能長期壟斷權力,因為這會誘使其他族裔聯合起來反抗。大多數情況下,在全國範圍內溝通的難題,是選擇一種前殖民宗主國語言作為官方語言來加以解決的(見本書“第12名 斯瓦希裏語”中的“重大語”)。坦桑尼亞是一個罕見的特例,它隻賦予了土生土長的斯瓦希裏語這一地位。

不過,對中間的幾種語言圖景,事情就沒這麽清晰了。

2a:大語種一目了然,少數語種規模不小。在這裏,緊張局勢加劇和失控的風險往往很大。斯裏蘭卡就是一個例子,當地的泰米爾少數民族被人口占多數的僧伽羅人征服,導致了長達25年的內戰。同樣,土耳其的庫爾德人數十年來遭受了嚴重的文化壓迫,並做出了暴力的回應。在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統治時期,伊拉克的庫爾德人遭受了類似甚至更為糟糕的命運,盡管現行憲法中,庫爾德語是跟阿拉伯語並列的官方語言。塞浦路斯(從土耳其分離之前)境內講土耳其語的人、北非馬格裏布諸國講柏柏爾語的人,以及波羅的海三國和烏克蘭境內講俄語的人所受到的待遇,也挑起了衝突。就波羅的海國家和烏克蘭的例子而言,在實行了70年強製性的俄羅斯化之後,很容易理解大多數人會有什麽樣的感受。但一些公民生來就使用父母教的語言,讓他們為此受到折磨,真的有什麽正義可言嗎?

嚴格地說,印度不屬於這一組,因為它的大語種印地語也隻由全國少數人口使用,此外還有無數種更小的語言,應該屬於3b組。但它3/4的人口說的是某一種印度-雅利安語言(它們大部分是近親),還有1/5的人說達羅毗荼語的一種。這樣一來,印度的局麵可以說符合“大語種一目了然,少數語種規模不小”的總結。總的說來,印度政府根據少數民族的要求,維持了英語的官方地位,並根據不同的語言對各邦進行了重組,成功地拆除了亂局的導火索。

2b:大語種一目了然,並有若幹小語種。這一類的國家在維持和平方麵前景較好。在拉丁美洲的大部分地區,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把持最高的統治地位,盡管原住民解放運動在墨西哥和玻利維亞等國家大聲疾呼要求得到官方承認(並在玻利維亞取得成功),但語言隻是社會衝突中一個次要的斷層線。在越南,說越南語的大多數人不曾向使用小語種的多個少數族裔做出任何讓步,而且所有這些少數族裔的人口都相對較少,對當前局麵隻有著最低限度的不滿。

在其他一些國家,若幹而非全部的少數族裔的區域語言權得到了滿足。在俄羅斯,各地區總共有35種少數民族語言,其中兩個民族,韃靼人和車臣人,曾發生過嚴重衝突。在西班牙,經曆了非民主政府的長期語言壓迫,到20世紀70年代末,加泰羅尼亞語、加利西亞語和巴斯克語終於獲得了廣泛的區域權利。即便如此,該國還是出現了狂熱的獨立運動,巴斯克地區出現了數十年的流血事件,而目前,加泰羅尼亞地區也陷入政治癱瘓。

文化身份存在強烈反差的少數民族(如車臣人),以及擁有強大經濟地位的少數民族(加泰羅尼亞人和斯洛文尼亞人),或是同時處在這兩種狀態下的少數民族(巴斯克人),似乎最可能發起反抗。規模也很重要:韃靼語較之俄語,就像是汪洋大海裏的一片小小漩渦,但就絕對使用人數而言,他們跟加泰羅尼亞人處在同一規模。

3a:兩個大語種。國家人口由兩個規模大致相同的群體構成,聽上去似乎像是注定要發生大亂,但實際情況並不一定是這樣。例如,阿富汗有兩種官方語言,波斯語(達裏語)和普什圖語,但語言並不是該國衝突的斷層線。巴拉圭以西班牙語和瓜拉尼語作為官方語言,但不管人們的母語是哪一種,大多數人都能同時說,或者至少理解另一種語言。新加坡的情況更加複雜:漢語(普通話)和英語是新加坡人使用最多的兩種語言,但還有更小的群體喜歡漢語的其餘方言,或是馬來語、泰米爾語。英語、漢語、馬來語和泰米爾語都有官方地位,英語是主要語言,馬來語是民族(身份認同)語言。在這一類國家裏,唯一因為語言陷入麻煩的國家似乎是比利時,但它不曾因此發生過流血事件。

3b:一個大語種,若幹小語種。現在,我們來到了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這兩個主要講馬來語的國家所屬的類別了。在伊朗,以波斯語為母語的人隻占總人口的一半多一點。一些少數民族說跟波斯語沒有相關性的語言,所以學起來很難。盡管如此,這個國家的小語種民族似乎接受了波斯語的主導地位。正如我們在“第15名 波斯語”一章中所述,部分原因在於,波斯語有著悠久的通用語言曆史,對學習者十分友好。此外,數百年來,國王、詩人和伊瑪目(伊斯蘭教長稱號)都使用它,這為它帶來了全國性的崇高地位。

巴基斯坦,1947年獨立,官方語言一直是烏爾都語(英語曾短暫地與它做伴)。和波斯語一樣,烏爾都語也有很高的曆史、文化和宗教聲望(見“第4名 印地-烏爾都語”章節)。然而,跟波斯語在伊朗的情況不同,在巴基斯坦,烏爾都語的使用者始終不算太多。直到1971年,在如今的孟加拉國,隻有5%的人以烏爾都語為母語,而以孟加拉語為母語的則有50%。因為察覺到了政治、經濟和語言上的不利地位,該地區在一場短暫卻血腥的內戰中四分五裂。在新成立的、國土麵積較小的巴基斯坦,說烏爾都語的人占總人口的10%,新的大語種則成了旁遮普語,至少有45%的人以之為母語。然而,跟孟加拉人相比,旁遮普人在國家政治上有著更強烈的存在感,對母語的態度保持更超然的態度,以更寬容的心態接納了烏爾都語的地位。

乍一看,馬來西亞的情況似乎與伊朗相似:在該國,馬來語叫作馬來西亞語,有著唯一的官方地位,但仍然隻是微弱多數人口的母語。同樣,一些主要的少數民族語言跟它沒有相關性。但兩者的相似之處僅限於此。在英國的殖民統治下,尤其是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大規模的移民造就了令人不安的種族混合狀態——既有本土的馬來人,也有新來的華人和印度人。1957年馬來西亞獨立後,政治權力落入馬來人手中,馬來語自此成為官方語言。與此同時,該國的經濟,大部分由華人掌控。種族間的緊張關係到1969年升級為騷亂,之後,馬來人為自己和原住少數族裔創造了據說是暫時性的官方特權,叫作“BUMIPUTRA”(意思是“大地之子”,也譯作“馬來土著”)。華人和印度少數族裔,以馬來語為第二語言,變得比占大多數的馬來人更貧窮,因為政府越發肆無忌憚地采取種族主義立場,經常迎合極端立場的群體。不過,2018年5月一支多種族聯盟在選舉中獲勝(數十年來的第一次政治變化),有望帶來更為明智的政策製定者。

印尼語排在第一位,接著是英語,還有漢語、阿拉伯語和日語的身影。機場的標識牌上出現了本書1/4的語言。

對比來看,印度尼西亞的語言狀況跟巴基斯坦類似:官方語言馬來語(這裏稱為印度尼西亞語)隻是少數人的母語,40%以上的人口使用另一種覆蓋最廣泛的語言。不過,這裏有一項重大區別:巴基斯坦將一個占主導地位的小語種強加給全國,而在印尼,小語種馬來語的官方地位,不是來自使用它的人,而是來自占主導地位的最大少數民族爪哇人,為了國家的團結,他們放棄了語言特權。

在統計數據之外

如我們所見,語言分布相似的國家,在和平和衝突程度上的表現並不完全類似。所以,數字並不是故事的全部。那麽,還有什麽重要的因素呢?

熟悉程度。長期接觸特定語言(如參與宗教儀式,跟精英人士接觸,或跟商人討價還價)的社群,哪怕日常生活裏並不使用,也不認為這些語言完全陌生。此外,跟宗教場所或權力殿堂的關係,還將為這些語言帶去更高的地位,例如伊朗的波斯語,或北非馬格裏布諸國的阿拉伯語。貿易語言沒有這麽高的威望,但跟寺廟和宮殿比起來,在市場——真正的市場,而非如今的抽象概念——上能進行更公平的互動。在談判價格和條件時,買賣雙方要同時克服一切語言障礙,在這個過程中,有時候人們會創造出一套簡化的貿易術語。在很大程度上,斯瓦希裏語就是這樣在坦桑尼亞蓬勃發展起來的,馬來語在印度尼西亞也是如此。

相似性也很重要——盡管並非總是如此。容易學習的語言(通常是由於有共同的起源),比那些不熟悉的語言更容易被接受。坦桑尼亞再一次受到了命運的青睞,該國大多數人的母語都屬於與斯瓦希裏語所屬相同的班圖語族。同樣,印度尼西亞的運氣也不錯:幾乎所有人口都說某一種跟馬來語密切相關的語言。世界其他地方許多牢騷滿腹的少數民族,如庫爾德人、韃靼人、巴斯克人、柏柏爾人以及拉丁美洲的土著民族,對占據統治地位的多數民族來說是“語言上的陌生人”。不過,相似性並不能萬無一失地避免產生摩擦:烏克蘭語是俄語的近親,加泰羅尼亞語跟西班牙語也是近親。

政治和經濟曆史也很重要,而且會引起不和——例如,在烏克蘭和加泰羅尼亞,不和的地方就太多了。這種緊張關係的根源往往是一種涉及征服、壓迫或剝削的混亂關係。如果沒有它們,曆史有時會創造出和平共處的局麵。就像瑞士聯邦:這個多語言國家通過民主製度發展壯大,又一貫重視政府權力的分散,所以從未出現任何建立在語言基礎上的敵意。至於印尼,它其實有著遭到征服、壓迫或剝削的經曆,在300多年裏,荷蘭人一直熱心地實踐著征服、壓迫或剝削,日本人也效法荷蘭人統治了3年(1942年—1945年),故此,日語和荷蘭語不受印尼人歡迎。

然而,盡管所有這些因素都很重要,並造成了不同的基本局麵,但政府政策最終決定了結果。斯裏蘭卡陷入內戰並不是不可避免的,多數派隻要多些溫和舉措,就有可能會阻止少數派拿起武器。土耳其領導層的做法也並不明智,他們在沒有任何事實根據的情況下,聲稱庫爾德人的語言是土耳其語的一種退化方言,不承認其少數民族的地位。講烏爾都語的人盡管隻占巴基斯坦人口的5%,卻賦予自己的語言官方地位,這固然是一種傲慢,但統治精英們在謹慎對待語言少數群體方麵做得很好。撇開一切政治上的權宜之計不談,尊重這類少數群體有著絕對的道德必要性。不管人們操持何種語言說還是寫,都應該和平地允許他們用這種語言說或寫——不這麽做,就是侵犯人權。

馬來語的崛起,崛起,再崛起

如本章開頭所述,盡管印度尼西亞是世界上語言種類第二多的國家,但自獨立以來,該國在語言上一直和平相處。這個國家的標準版馬來語——印尼語(Bahasa Indonesia)——並沒有分裂國家,反而促進了國家的團結。這是如何實現的?為什麽這個國家和它的國家語言表現得比許多別的國家好那麽多呢?讓我們首先來回顧一下過去。

有文獻記載的馬來西亞曆史始於公元7世紀,當時,蘇門答臘的一個王國控製了馬來半島、爪哇島的大部分地區,以及其間一些較小的島嶼。它充當了大陸和群島之間溝通的節點,並憑借這樣的戰略地位,主導了一張巨大的貿易網絡。在該王國之外許多島嶼的沿岸地區,商人們掌握了一些基本的馬來語。就這樣,馬來語所扮演的現代角色的第一批種子,早在1000多年前就已播下。

到了13和14世紀,出現了兩大變化。其一是宗教,隨著跟阿拉伯和印度商人的接觸,該地區拉開了向伊斯蘭教轉變的漫長過程,它緩緩地從西到東,從沿海到內陸,最終覆蓋了今天的整個印度尼西亞。接著,在政治舞台上,一個新的爪哇王國,將馬來權力中心從蘇門答臘轉移到大陸(今天的馬來西亞)。在這裏,馬六甲不光成了同名蘇丹國的首都,也成了東南亞最大的城市和港口。到15世紀,馬六甲達到全盛期,至今仍被視為馬來世界政治和文化的黃金時代。受其影響的沿海地區,一直往東擴展到摩鹿加群島(也叫“香料群島”“東印度群島”),伊斯蘭教和馬來語都紮下了腳跟。值得注意的是,跟宗教的聯係,讓這一通用語獲得了更崇高的地位,一般的貿易用語往往很難達到。馬來語的第二發展階段,不光代表了它的進一步傳播,也代表了它的崛起。

接下來,歐洲殖民主義徹底改變了局麵。17—18世紀,荷蘭人逐漸鞏固了對爪哇和摩鹿加群島的控製,後來又擴張到其他島嶼。為與爪哇傳統精英交流,他們首先嚐試了爪哇語。但爪哇語裏與地位相關的敏感微妙之處,遠遠超過了講究實際的商人和水手的能力(荷蘭人本身的直率魯莽更加深了這種難度)。與此同時,他們感覺,把自己的語言傳授給爪哇精英也並非一種現實的選擇。為此,他們投入了馬來語的懷抱,他們發現,馬來語更便於推廣。殖民者與當地居民之間的互動,帶來了一種與公務員相關的名叫“服務馬來語”的簡化形式。從1865年開始,馬來語成為殖民地的第二官方語言,與荷蘭語並列。由於馬來語傳統上就是一種非正式使用的通用語,爪哇精英階層更容易接受這種經過大刀闊斧削減的語言,而非不夠精美的爪哇語。

19世紀末,殖民政府熱情地支持馬來語流行文學的傳播,蘇門答臘中部和馬來半島的本土語言亦加速發展。於是,馬來語的詞匯量、使用人數和聲望都隨之增長。1928年,萌芽中的獨立運動選擇馬來語作為官方語言,1945年印尼宣布獨立,又一次鞏固了這一決定。

事後看來,這似乎是一個必然選擇,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在政治圈,說爪哇語的人甚至比總人口中占主導地位的人還要多,所以,必須要有非常理性的政治頭腦,才能抵製對母語的偏愛。值得慶幸的是,這些政治家一早就意識到爪哇語在其他島嶼極其不受待見,這不光是因為爪哇語蘊含的複雜尊卑等級特性,也跟爪哇人是全印尼最大的民族群體有關。

另一個選擇是荷蘭語。以當時的眼光看來,這個設想並不像如今這麽牽強——實際上,荷蘭的另一個前殖民地蘇裏南,1975年獨立時就是這麽選的。歐式教育不光促進了印度尼西亞獨立運動領導人有關自由、平等和博愛的思想,也讓他們得以流利地使用荷蘭語。沒錯,在20世紀40年代,僅有1.5%的非歐洲人口能說這一殖民語言。但同一時期獨立的印度,隻有2%的人口會說英語,卻仍將英語作為自己的官方語言之一。

1928年,出席第二屆青年代表大會的印尼學生會成員。正是這次會議宣布了具有曆史意義的青年誓言,從而使印尼語成為該國的國家語言。

和其他殖民語言一樣,荷蘭語的一個重要優勢是其廣泛的詞匯。數百年來,它在歐洲生活的各個領域使用,從行政到科學,具備了現代化可能需要用到的所有詞匯。多虧了殖民政府,馬來語奮力追趕,但在印度尼西亞領導人宣布它為官方語言的時候,他們知道自己麵臨著一項重大挑戰,馬來語的詞匯必須擴大到覆蓋所有科學、經濟、政府和民眾在正式環境裏有可能需要談到的一切分支。這項任務交到了一個語言學會手裏,它務實、積極並成功地完成了這項任務,創造並定義了數十萬個專業術語。因此,印度尼西亞得以避免土耳其在20世紀中葉所遭遇的混亂局麵。

印尼語從一開始就是個成功的故事。很快,它就跟現代化、“印尼化”和社會流動性聯係到了一起,並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和現代媒體的傳播而不斷獲得提升。2010年,超過90%的印尼人聲稱自己熟練掌握印尼語,相比而言,這個數字在1970年時僅為40%,在剛獨立時還要低得多。

但該國的語言政策並未讓馬來語獨享特權。從一開始,它就宣傳要以普遍使用雙語為目標:為了國家統一,鼓勵所有公民學習印尼語,但同時也保持他們的本地語言。語言學會的任務不僅針對印尼語,也針對其他語言。當然,跟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樣,印度尼西亞的小語種如今也麵臨著大語種的威脅,在主要的城市中心,由於人口混雜,印尼語逐漸把持了城市語言景觀。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並不是國家幹預有意想達到的結果,而是盡管國家進行了幹預,它仍然變成了這樣。

印度尼西亞語言政策的另一個明智方麵是,允許學生在初等教育的最初三年裏使用方言,而不是像其他許多國家那樣從一開始就強迫幼兒使用官方語言。這樣一來,印尼年輕人學會了用自己熟悉的語言閱讀和寫作,而這毫無疑問是獲得此類技能的最佳途徑。如果說,即便如此他們的閱讀技能在國際排名上仍然很低,這說不定是因為他們太早就從母語轉向了官方語言。大多數教育學家建議在課堂上多用幾年母語。

雖然語言政策在國家層麵上取得了成功,但它並沒有同樣好地滿足國際交流的需求。社會所有正式部門都以印尼語為主導,英語和其他外語的知識有限,大多還很糟糕。在這一點上,坦桑尼亞使用了一種更有效的方式,在國際接觸最為重要的部門(尤其是高等教育和大企業)繼續使用英語。當然,說到底,這是個意識形態問題——身份認同對應經濟,民族主義對應全球化。

有時候,你需要把譯文再翻譯一遍:在印尼語裏,“gang”指的是小巷、胡同(這個單詞來自荷蘭語)。

在馬來西亞,馬來語是一份有毒的禮物:說馬來語的人隻占小幅多數優勢,因為近來感受到來自少數族裔的成功威脅,他們便把馬來語強加給整個國家。這隻是他們為自己爭取到的若幹特權之一,加在一起,這些特權讓全國從根基上陷入了不穩定狀態。反過來,對印度尼西亞來說,考慮到馬來語跟伊斯蘭教的曆史淵源,它是一份名副其實的天賜禮物。由於它通過貿易傳播,許多人對這種語言都略知一二;它的宗教聯係賦予了它一定的威望;隻有少數人說它,其他人不覺得它是種威脅;又因為它跟大多數人口所使用的語言相關,學起來很容易。一句話,它具備了良好國家語言的所有特征。

印尼領導人看到了機遇,一把抓住了它。光從語言的角度考慮,他們的政策是全世界最明智也是最成功的。

[1] 隻有一個重大的例外:新幾內亞的西半部,也叫作巴布亞(Papua,從前叫作伊裏安查亞,Irian Jaya),請不要把它跟獨立的巴布亞新幾內亞混淆,後者占據了新幾內亞的東半部。巴布亞人在語言、文化甚至基因上,都跟印尼群島上的其他人相去甚遠。這塊土地在獨立時並不屬於印度尼西亞的一部分,但到20世紀60年代,印尼獲得了它。從那以後那裏就一直存在暴力衝突,一般程度較輕,但有時候也會升級到可怕的地步。——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