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āRSī

1.1億使用者

8000萬伊朗人中的大多數說波斯語,但他們中隻有略多於一半的人生來就使用它;阿富汗3500萬居民中有一半也說波斯語。900萬塔吉克人中的大多數說塔吉克語,而塔吉克語是波斯語的變種。在阿曼、阿聯酋和波斯灣有零星的波斯語社區,在烏茲別克斯坦有大量講塔吉克語的人(據統計從130萬~1000萬不等)。有200萬~500萬伊朗人定居在海外,大多是1979年伊朗革命發生後離開的。還有數百萬說波斯語的阿富汗難民,主要分布在伊朗和巴基斯坦。大約有25萬說塔吉克語的人生活在俄羅斯和其他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大約有4000萬~5000萬人將波斯語作為第二語言。

15 波斯語

帝國建造者和建築工人

本章將演唱一首語言的奇妙冒險之歌。在這場奇妙的冒險裏,未受教育的人學習了它,把它變得麵目全非。波斯語在重重困難中發展,遭到征服,混入外來的血液,之後進一步擴散,在政治和文學上大放光彩,最後又跌落神台,化為前身的模糊影子。簡而言之,它事關波斯語的勝利與艱辛。它將在曆史上跨越千年,順便讓我們認識幾位說這種語言的國王。

且慢——波斯語?不是伊朗語?

這取決於你所指的是什麽。伊朗是我們經常聽到的一個國家的名字。該國的國民叫作伊朗人(Iranians,或是Iranis)。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識。但不太為人所知的是伊朗語族,有時(或者說得更清楚些)也叫作Iranic。說伊朗語的地方遠遠超出了伊朗這個國家的國境,而說這些語言的人,也可以叫作伊朗人。雖然伊朗始終指的是這個國家,並且當地也用這個名字。但西方語言中習慣將它稱為波斯,這個名字當地並不使用。自1935年來,伊朗更喜歡以自己的本名為人所知。不過,倘若說到1935年之前的曆史和文化,波斯仍然是西方世界常用的術語,如波斯帝國、波斯地毯。

那麽,針對小標題中的問題,直接的回答是:這種語言仍然被稱為波斯語(Persian)。沒錯,在波斯語裏,“波斯語”一詞是fārsī,但如果我們說Persian,說波斯語的人對此也沒有意見。你可以說,這其實就是同一個詞,它們都源自Pars,這是伊朗某個地區的舊名。所以,沒必要用英語說fārsī,就像用英語提到西班牙語時,沒必要說Espa?ol一樣。

好的,明白了。你開頭不是說第一任國王來著?第一任波斯國王。

在這麽做之前,我們先來回顧一下遙遠的過去。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伊朗人的祖先是遊牧民族,生活在比如今伊朗更北方的裏海東部和東北部大草原上。公元前1100年以後,波斯人——以及其他一些群體、部落或準國家——從其餘地方分裂出來,向南遷移,逐漸形成了一個以今天的伊朗為中心的地區,但麵積大約是現在的兩倍。其中有些族群的名字,我們至今仍很熟悉:不僅有波斯人,還有《聖經》中著名的米底亞人和帕提亞人,以及飼養大夏雙峰駱駝的大夏人(也叫巴克特裏亞人)。當這些族群向南遷移的時候,另一些族群,聚集在一起成為斯基泰人,留在大草原上,並散布在更大的地理範圍,包括今天的烏克蘭和哈薩克斯坦。隨後的數個世紀裏,他們遭到使用其他語言的匈奴人、土耳其人和蒙古人驅逐或同化。故此,從文化的意義而言,這就是伊朗語的終結。例外的隻有小奧塞梯語,它是過去輝煌的遺跡,但如今已不再在大草原上使用,而是在高加索地區。但伊朗人在更南邊的地方走向了繁榮,建立起一連串的帝國,有些還非常龐大。

有羅馬帝國大嗎?

當然,但那是很多個世紀以前的事了。隨著帝國的建立,伊朗語,尤其是波斯語,發生了奇妙的變化。為此,我有必要介紹第一位國王。

波斯王大流士,公元前522年—前486年

“大流士”——聽起來很耳熟呀。他是誰來著?

把他叫成“大流士大帝”,能讓你想起來點什麽嗎?他是波斯帝國的第三任國王。或者,用波斯人的說法,第三位“王中王”:X?āYATHIYA X?āYATHIYāNāM,這是因為他統治著一些區域性小國的君主。後一級別的君主,也叫地方總督(satraps)。

他不就是在馬拉鬆裏被打敗的那個家夥?

沒錯——馬拉鬆之戰,公元前490年。大屠殺後,一名希臘信使跑到雅典,在倒地身亡前報告了戰果。這件事很有名,它也是如今“馬拉鬆”一詞的來曆。這場戰鬥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重要,至少對大流士來說不是。不管是在這場挫敗之前還是之後,他都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帝王。

他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嗎?

他被稱為“大帝”是有原因的。他將帝國擴張到今天的巴基斯坦、埃及西部、希臘北部和黑海對岸,平息了一係列國內叛亂。這還隻是他功績的一半——在行政管理和政策方麵,他的手腕也非比尋常。

我猜大流士統治帝國說的是古波斯語?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大流士和同時代的波斯人說的是古波斯語,這是一種印歐語係的語言,有著所有常見的特征:詞語分三性,代詞、名詞和形容詞分若幹詞格,動詞的詞尾複雜,元音變化奇怪,等等。它很像印度的古典語言——梵語,跟拉丁語和古希臘語也不乏類似之處。

那麽,在馬拉鬆之戰時,希臘人和波斯人可以對罵(並且互相能聽懂)嗎?

很好的想法,但不行,它們也沒那麽相似。這兩種語言在數千年前就開始分離了。事實上,古希臘人在理解一些希臘同胞的方言上都很困難。

但你又說大流士不是用波斯語統治的。所以他用的是什麽語言呢?

亞拉姆語。

啊,耶穌所用的語言——或者這麽說,幾百年後耶穌會用的語言。

沒錯。在大流士的前任統治下,行政機構使用的是埃蘭語(Elamite),轉向亞拉姆語是大流士自己的主意。這兩者都跟波斯語完全不像——不過,它們彼此也一點兒都不像。

但他為什麽不使用自己的母語呢?

說埃蘭語的民族,來自今天的伊朗西南部地區,很早就被波斯人征服,那時候波斯人還沒建立起真正的帝國。和波斯人不同,他們有記錄自己語言的傳統,這就是為什麽國王需要抄寫員的時候,會雇用埃蘭人。這些抄寫員同時通曉埃蘭語和波斯語。他們會用波斯語記錄口授的命令,用波斯語大聲朗讀文件,但他們寫下來的卻是埃蘭語。這種做法持續了幾個世紀,大流士所做的唯一改變就是雇用新的抄寫員寫亞拉姆語代替埃蘭語。

真是怪異。為什麽大流士轉向亞拉姆語,而不是……其他別的什麽語言?希伯來語,或者巴比倫語?——有這種語言嗎?

巴比倫語是一種語言,它是阿卡德語的一種形式。但大流士選擇亞拉姆語的原因是,在帝國裏,尤其是在波斯人數十年前征服的地區,有大量懂得亞拉姆語的人。當時,這些地區比波斯更繁榮,更發達。

不過,那時候可曾有機會改用波斯語呢?

基本上沒有。說波斯語的人隻有很小一部分:在一個約2500萬人口的帝國裏,隻有大約100萬人說波斯語。而且,波斯語當時還沒有書寫傳統。

但他們要是不主動書寫的話,將來也不會有啊。

聽上去有道理。但你看看中世紀的歐洲,很多地方的正式文書都使用拉丁語,部分原因就在於當地幾乎沒有用本地語言(如德語或西班牙語)記錄官方材料的傳統。在大流士統治的帝國,有時也會用波斯語書寫,但用於行政管理的時候很少。

據說是大流士本人所寫的貝希斯敦銘文,用波斯語、埃蘭語和巴比倫語誇張地描述了自己的祖先和事跡。

或許,在內心深處,“王中王”為自己的語言感到羞恥?

才不呢。他隨時都說波斯語,這本身就帶給了波斯語榮耀。而且,他還在某些隆重的場合使用波斯語。最著名的文本就是不朽的貝希斯敦銘文,刻在一條大路旁的懸崖之上,非常顯眼。銘文的內容不甚可靠,主要是對他的祖先和功績自吹自擂。它今天仍然佇立在當地,銘文同時使用了波斯語、埃蘭語和巴比倫語這三種語言。不過,沒有亞拉姆語——作為日常運作使用的語言,它似乎太平凡了。

好了,大流士就說這麽多吧。第二號人物是誰?

稍等,還有最後一件事:大流士還啟動了一項野心勃勃的項目。我們從書麵材料得知,他從希臘、埃及和印度征用了許多勞力來到波斯。這些人當然使用各種不同的語言。結果,波斯變得比巴別塔更像巴比倫,很巧的是,巴比倫本身也是帝國的一部分——貝希斯敦銘文上就有巴比倫語。

對這座塔,我真的有必要知道這麽多嗎?

很有必要,你很快就會明白為什麽。它跟我們接下來要介紹的國王有關,這位國王叫作——

波斯王巴赫拉姆五世,公元420年—438年在位

這是誰?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名字。

你肯定沒聽說過,但他在伊朗名頭很響。人們親切地懷念他,他死後幾百年才寫出的好幾本名著都將他作為主人公。波斯曆史上曾有過七任巴赫拉姆國王,但直到今天,許多伊朗人提及巴赫拉姆,都指的是數字“五”。一方麵,他削減稅收,為自己贏得了許多好名聲。而且,在他統治時期,帝國疆域異常龐大。另一方麵,曆史學家認為,他對隨後到來的衰落負有責任。

不管後來是不是衰落,有必要指出,在大流士之後的近1000年,仍然存在波斯帝國。

不是“仍然”,而是“又一次”。你似乎忘了馬其頓的超級巨星亞曆山大大帝,在大流士之後的一個半世紀,他對整整一半的文明世界,從埃及、希臘到印度,造成了政治浩劫。在他的征伐掠奪下,波斯變成了一個上層精英是希臘人、說希臘語的帝國的一部分。接下來是一個以帕提亞人為首的帝國,他們和波斯人一樣是伊朗人,但使用不同的語言。直到第一個波斯帝國滅亡後的500年,也即公元224年,才出現了一個叫作新波斯的帝國,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叫它薩珊帝國。巴赫拉姆五世就來自這一時代。

很多東西我都是第一次聽說——除了亞曆山大大帝。

這一切都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由於波斯帝國先是跟希臘人競爭,後來又與羅馬人競爭,西方人聽到的曆史,大多是對手希臘和羅馬人講述的。故此,西方人往往認為波斯人是敵人,是東方的一部分,而東方是個盛行狂熱和專製的神秘地方。這非常不公平,但這樣的想法紮根在西方人的思維裏。更何況如今西方和伊朗關係緊張,重新思考這個問題尤其困難。

如果你說的這位巴赫拉姆是新波斯帝國的首領,我可以推斷他說新波斯語(Neo-Persian或者New Persian)嗎?

他所說的其實是中古波斯語(Middle Persian)。但如果你將它跟古波斯語相比較,它看起來確實是全新的,因為它已經變得麵目全非。在大流士的銘文裏,它隻是一種普普通通的印歐語言;但在巴赫拉姆的文獻裏,它絕不普通。

文獻!這麽說,波斯人終於開始書寫自己的語言了,對嗎?

是的。這時候,整個國家機器都開始使用波斯語。和之前一樣,說亞拉姆語的範圍更普遍,但波斯語傳播得也很快——它傳播開來,同時發生了變化。為了讓你對它跟前身的差異稍微有個概念,我們就以“王中王”這個詞為例吧。過去,它是X?āYATHIYA X?āYATHIYāNāM,但在中古波斯語裏,它縮減為?āHāN ?āH——先前是9個音節,現在隻有3個音節。這麽比較並不公平,因為大多數單詞縮短的幅度沒這麽大。但如果你知道該注意些什麽地方,那麽,這個例子的確揭示了兩種最基本的變化。

其一是詞格係統實際上已經消失了——跟幾個世紀後的英語一樣。每當一種語言裏發生這種情況,它通常開始大量使用介詞,並強製規定詞語順序,以完成同樣的任務(這裏的任務指的是,指定短語中單詞所發揮的語法作用)。波斯語正是這麽做的(日後的英語也一樣)。老頭銜裏的-āNāM詞尾是複數形式的屬格(你或許會說所有格),而在新的頭銜裏,它形跡全無。我們看到的是-āN詞尾,這裏僅僅表示複數,就跟英語裏的-s一樣,沒有任何明顯的詞格標記。此外,它出現在第一個詞而非第二個詞上,所以很明顯,詞語順序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是“王中王”,而是“諸王的王”。過去用詞格來完成的任務,現在靠詞序完成。

所以這是第一種變化:詞格係統關閉。你說的另一種“基本變化”是什麽?

複數變得更規範:一如?āHāN是?āH的複數形式,大部分其他單詞也使用相同的-āN詞尾來表示複數。還有其他幾種變化,不過光從?āHāN、?āH這兩個詞裏看不出來。比方說,詞性也被扔出了窗外,不再有陰性的桌子和陽性的椅子。雙數詞(dual)也一樣。

什麽來著?

雙數詞。這是一種特殊的複數形式,表示某物正好有兩個。此外,動詞做了大量重新組織,極大地減少了不同詞形的數量。一些印歐語言裏的元音花招消失了——英語裏還保留著,比如come的過去式是came,而不是comed。長話短說,如果說古波斯語類似梵語或拉丁語,那麽中古波斯語更類似英語:沒有詞格,沒有詞性,沒有雙數詞,複數形式高度規律化。從表麵上看,波斯語和英語一點也不像,但在骨子裏,波斯語和英語有著驚人的類似之處。

一個來自伊斯蘭化之前的薩珊帝國時期的金盤子,表現了巴赫拉姆五世騎著駱駝狩獵的場麵。

這是怎麽發生的呢?所有伊朗語都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嗎?

不,其他的伊朗語,如庫爾德語和普什圖語,至今仍保持著印歐語係的華美。波斯語是例外,需要加以解釋,原因可能出在語言內部。有人認為,它太強調第一個音節,詞尾發音越來越不清晰,後來也就越發沒用了。但坦率地說,我不這麽想:德語也有著類似的重音,而且德語的詞格結尾沒有響亮的元音,隻有微弱的uh-聲,但德語的詞格係統卻健健康康地保留了下來,甚至還給人平添了不少煩惱呢!我更傾向於相信另一種說法(或者另一種解釋),也即出現這些變化是非母語人士的功勞。這就要扯出大流士的大規模建築項目了。大量的石匠、木匠和運輸工人,來自帝國除波斯以外的其他地區。他們是成年後才學習的波斯語,因此說得很蹩腳。他們人數眾多,甚至一度占了人口的大多數,以至於他們蹩腳的古波斯語成了標準的中古波斯語,許多偉大的文學都用這種中古波斯語所寫。所以,多虧了這些外國人,波斯語擺脫了沉重的包袱。

但那些建築工人好幾個世紀之前就到來了。為什麽直到新波斯帝國才發生語言上的變化呢?

問得好。我們可以有把握地假設,口語中的變化過程早在這些外來工人抵達時就已開始。也就是說,本地話,也就是街頭和建築工地上用的口語,開始變化。但你總不能指望“王中王”的豐功偉績使用某種被移民糟蹋過的土話來加以讚美吧?大流士堅持要自己的寫作者們使用最純粹最古老的語體風格,並以此為繼任者們設立了標準。後來,亞曆山大大帝消滅了波斯帝國,波斯人處在邊緣地位長達6個世紀。等到新波斯帝國的抄寫員開始工作時,原先的語言已經被遺忘。他們從一張白紙開始,毫無顧忌地按照當時人們實際說話的方式來書寫。他們擺脫了傳統的負擔,而且擺脫得很徹底。

一刀兩斷,幹淨利落,是吧?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算不上聞所未聞吧。英語經曆了兩百年無人書寫之後,基本上發生了同樣的情形。1066年之後,英格蘭的新諾曼人精英用諾曼法語書寫。接著,到了13世紀,作家們重新找回了英語的聲音,不再為錯綜複雜的古英語費心。實際上,早在1066年之前,古英語錯綜複雜的地方就從口語裏消失了,這要多謝維京人,這些成年後才學英語的人簡化了英語,就跟外籍勞工簡化了波斯語一樣。不過,就跟大流士的波斯語作家一樣,1066年以前的盎格魯-撒克遜文人在書麵英語裏保存了古英語的錯綜複雜之處。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我是說,使用過時的風格?

在那個時代,寫作是一種稀罕少見、受人尊崇、幾近神秘的技能。用瑣碎的語言所說的瑣碎事情,人們是不會費心記錄下來的。如果一件事值得付諸皮紙之上,那就值得用莊重的方式來措辭,使用祖先們用過的單詞和短語——你可以說,這是一種文學方言,是得到了妥善保留、專門用於書寫的古老語言形式。我們如今或許不會做得這麽誇張,但書寫還是會帶來一種保存的衝動。即便是今天,我們仍然會把許多已經廢棄的字母給寫下來。

就像“debt”(債)這個詞裏的“b”嗎?[1]

哦,當然,這個也算。但我所說的,象征意義更強一些。我的意思是:在寫作中,我們往往會保留一些前人在自然對話裏用過的單詞和語法,但現代口語裏早就不那麽用了。比如“the person whom I saw”這一類。

啊,我明白了。那麽,中古波斯語在巴赫拉姆的帝國裏廣為流傳。

是的,不僅如此,它還擴展成了一種貿易語言。波斯商人沿著非洲海岸一路南下,從桑給巴爾(Zanzibar)向東抵達現在的斯裏蘭卡、馬來西亞和中國南方。現存的記錄很少,但專家們認為,買賣雙方會用某種波斯語交流。這種情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哪怕波斯人自己不再參與貿易。這裏有個很能說明問題的細節:一些沿海地名起源於波斯語,比如坦桑尼亞的桑給巴爾,意思是“黑人的海岸”,南亞和東南亞、阿曼和索馬裏的許多城市,名叫bandar-某某,這裏的bandar在波斯語中是“港口”的意思。比方說,文萊的首都叫Bandar Seri Begawan(斯裏巴加灣市)。

這地方我可真沒聽說過。

我必須承認,這是一座小城鎮,但它畢竟是一個獨立國家的首都,它距離伊朗有6000公裏。這暗示波斯語在當時傳播得很遠。

讓人難忘。後來它傳播到更遠的地方了嗎?

從地理意義上說就到此為止了,因為作為印度洋周圍的一種通用語,它日後為包括葡萄牙語在內的其他語言所取代。但不管怎麽說,它傳播過。讓我們來看看三位波斯國王中的最後一位,以及跟他同時代的兩位鄰居——

波斯國王,伊斯瑪儀一世,1501年—1524年在位;

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蘇丹,塞利姆一世,1512年—1520年在位;德裏蘇丹,希坎達爾·洛迪(Sikandar Lodi), 1489年—1517年在位

為什麽是這三位?

因為他們有一些有趣的共同點。他們三人都在朝廷裏說波斯語。確切地說,他們三人還都用波斯語寫詩。然而,他們沒有一個人的母語是波斯語。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不,我是認真的。你想必猜得出來,奧斯曼帝國的蘇丹是土耳其人。他統治著一個囊括了北非和歐洲東南部大部分地區的帝國。希坎達爾是波斯語裏“亞曆山大”的意思,他說普什圖語,這是今天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地區流傳的一種語言。他統治的德裏王國包括今天的印度北部、尼泊爾和巴基斯坦的大部分地區。最後,伊斯瑪儀雖然是波斯國王,但他並非出生在波斯家族:他的父親是庫爾德人,母親的父母是阿塞拜疆人和希臘人。他建立的薩法維王朝一直延續到18世紀。這三人合在一起說明了波斯語怎樣變成了一種文化的語言、國家的語言(隻是程度稍遜),又怎樣脫離了民族根源。

這是怎麽發生的呢?

從我們的上一站到這一站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最重要的事件是伊斯蘭教的興起,公元7世紀,它由阿拉伯人帶到了波斯。

但阿拉伯人肯定並不支持波斯語吧?

他們不是故意的。但由於波斯人有數千年的城市生活和帝國建設,而當時的阿拉伯人還是……

沙漠鄉巴佬?

這個說法肯定太誇張,但從禮儀教養的角度來說,那個時候的阿拉伯人絕對比不上自己的新臣民。不到100年,波斯人就開始給伊斯蘭教打上深刻的文化烙印。阿拉伯語仍然是伊斯蘭教所用的語言,但波斯語基本上成了整個中東和南亞地區精致文化的語言。兩者彼此深刻影響,後來,土耳其語成了一種地區政權的語言,反過來也被這兩者極大地改變,並在此過程中變成了奧斯曼土耳其語。波斯語的阿拉伯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麵。第一,它采用了阿拉伯字母表,為此,阿拉伯字母表必須添加4個阿拉伯語裏不存在但在波斯語裏很重要的輔音。第二,它采用了大量的阿拉伯語詞匯。據估計,今天,波斯語詞典裏有一半都是阿拉伯單詞,你拿出一段日常的波斯語文本,每4~5個詞就有一個是阿拉伯語詞匯。這又一次叫人想起英語,對吧?英語采用了數量極為可觀的羅曼語詞匯。

於是波斯語再一次變成了一種不同的語言?

是的,從文字和詞匯方麵是這樣,在語法上它保持了相對的穩定。這一時期的波斯語被稱為新波斯語或古典波斯語,現代伊朗人仍然非常喜歡古典波斯詩人,比如菲爾多西、哈菲茲和魯米,就像英語人士仍然喜歡莎士比亞一樣。

那麽,伊斯蘭教出現以後,這個地區變得稍微平靜些了嗎?

完全沒有。13世紀是蒙古人的時代,赫赫有名的成吉思汗,就是蒙古第一代首領。蒙古人帶來了規模空前的殺戮與破壞。從土耳其到巴基斯坦和中亞地區,伊斯蘭世界受到了蒙古帝國的重擊。不過,波斯特征已經在中東精英們身上深深紮了根,甚至從蒙古人的屠戮中幸存下來——實際上,蒙古統治者自己很快就波斯化了。他們的統治很短命,經過一段小國征戰的時期,新帝國便出現了。波斯用了頗長的時間,才擺脫了異族統治。實際上,國王伊斯瑪儀一世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統治該國的波斯人——他自認為是波斯人,雖說他有著阿塞拜疆-庫爾德-希臘血統。

真是個複雜的故事。關鍵信息是什麽?

是這樣的:在中世紀後期(借用了一個歐洲術語),主要由於蒙古人入侵及其後繼事件,中東頗為混亂。1500年左右,事態平息下來。但在此期間,波斯語始終是該地區的精英語言。

謝謝你的說明。那麽,1500年以後,我們有了三位說波斯語的國王和蘇丹,他們是好朋友,還互相寫詩?

並非如此。他們是交戰多年的宿敵,不喜歡對方的宗教。國王伊斯瑪儀在波斯奉什葉派穆斯林為正統;印度蘇丹希坎達爾是狂熱的遜尼派;塞利姆一世自認為是奧斯曼帝國的第一位哈裏發,也就是伊斯蘭世界的領袖。這三人從未互相拜訪過,除非我們把1514年的查爾迪蘭戰役看作一種拜訪形式。在這次戰役中,塞裏姆打敗了伊斯瑪儀。不過,在文化上,這三者都屬於所謂的波斯文化,它還將在此後持續好幾百年。它留下了世界最豐富的文學遺產之一,受益者不光包括講波斯語的人,也包括歌德、尼采、伏爾泰、愛默生在內的西方人,以及現代文學學者。

古典波斯語時期出現了許多至今仍受人尊敬的詩人。這些伊朗女學生正在向菲爾多西(約公元940年—1020年)的墳墓致敬。

在介紹這整個故事的過程中,你為波斯語曆險記留下了一些聽起來頗為詩意的線索,一些關於成功和艱辛的東西。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需要指出的是,這種語言由非母語人士所學,並在這個過程中變得麵目全非;大流士時期的建築工人在工作中掌握了它,並將之大幅簡化。我說它是在重重困難中擴展的,事實也的確如此:和亞拉姆語比起來,以它為母語的人很少,但國王們將它傳遍了自己的帝國,商人們順著亞洲和非洲的海岸傳播它。它遭受征服,並接受混血,這是阿拉伯人和阿拉伯語對它做的事。接下來,作為伊斯蘭教的文化語言,它獲得了很高的地位,從土耳其一路擴展到孟加拉國,在政治和文學上達到了新的高度。

但我還要向你解釋一下它怎麽跌下了神壇。是這樣,進入現代,任何政治精英都不願意留給人“偏愛外語”的印象。故此,土耳其和南亞領導人不再看重波斯語。至於文學,當代波斯文學的地位並不比土耳其、韓國或日本文學更高。不過,哪怕隻是其前身留下的一道影子,波斯語仍然被廣泛使用,在我們的巴別塔20強語言裏占有一席之地,比其他一些前帝國語言的命運(如希臘語、亞拉姆語、蒙古語和南美洲的克丘亞語)幸運多了。

[1] “debt”裏的“b”不發音,所以提問者認為是“廢棄的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