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給大家講這樣一個故事:
我們大家都知道,著名歌星李娜出家了。有一年,李娜的朋友薑昆在美國洛杉礬遇到了出家的李娜,薑昆貿然問她為什麽要出家,李娜感到很奇怪,她說:您怎麽會問到這樣一個問題呢?誰說我是“出家”了,我其實是“回家”了呀!
李娜的回答讓我們想到了一個問題:每一個人都應有自己的精神家園。
李娜認為:在這之前她在演藝圈子裏的打拚,才是一種“無家可歸”的紫陌紅塵生涯,而現在,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精神的“家”,一個可以安放自己靈魂的家。李娜說:我過去的生活表麵上很豐富,可沒有什麽實質的內涵,不是嗎?唱歌、跳舞、成為媒體追蹤的對象,這幾乎是我過去生活的全部內容,多早嗬,就身不由己地進入了名利場的追逐之中,每當獨自一人的時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思考:難道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下去,自己表演,也表演給人看,歡樂不是自己的,而自己的痛苦還要掩飾,戴著麵具生活,永遠也不可能有真實的自己。所以,我覺得我應該走開了。
薑昆說,李娜一點也不談她的歌,一點也不談過去文藝圈裏的恩恩怨怨。關於她過去的一切,包括相片、劇照,她一概不要。她說:這些東西我全扔了,北京家裏的東西也全都不要了。
她說:真的,我的心----回家了。
李娜以“回家”定義她的“出家,”這裏,“家”是一個關鍵詞。
什麽是“家”?
“家”是本世紀世界哲學的一個核心主題。
“家”和我們通常意義上的“家庭”不是一碼事。
家庭涉及到人與人的人際關係,夫妻關係、父子(女)關係、母子(女)關係、婆媳關係、親戚關係,甚至一切對應的人際關係種種,在家庭裏你是不停地變換自己的角色的,對於你的父母你是兒女,對於你的兒女你是父母,對於你的太太你是丈夫,對於你的丈夫你是太太。當然這種對應的角色還有很多很多。馬克思說人是社會關係的綜合,我倒是覺得人是社會角色的綜合。十幾年前我講演時就談過這個問題。所以說“家庭”與“家”是不一樣的。當然我說的後一個“家”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概念。在這個抽象化了的“家”中你隻需麵對你自己,麵對你自己的靈魂,白居易就說: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那個“家”就是你的精神家園。是給你的靈魂住的地方。它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
李娜的出家,是在向名利場和過去的生活作“無家別”,實體上的“家”沒有了、放棄了,她才有了靈魂的“家。”
我們拋開宗教的因素不談,其實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個精神的“家”。
大而化之,我們的民族,就更需要一個精神的家。
一個民族的“無家”,也許就是這個民族的末日!
再舉一個例子。
在座的朋友可能都知道,我們中國最輝煌的青銅文明出現在三千多年前的商朝。現在我們在博物館裏看到的那些最有氣勢、最精美的青銅器幾乎都出自商代。比如司母戊大方鼎、四方羊尊等。但是商朝是個瘸腿的巨人,怎麽說呢?它的生產力已經十分先進,物質文明十分發達,但是在精神上,它又是一個極端貧血的侏儒。商的統治者大興迷信之風,迷信什麽呢,迷信鬼神,他們遇到每一件大事小事都要去占卜,甚至做了一個什麽夢也要去占卜,“不問蒼生問鬼神。”他們堅信自己做國君是天命神授,這個國家是天給他的,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其次就是曆代商王都十分殘暴,一個商王死了就得用幾百個活人去陪葬,或者升祭祀時殺活人作“犧牲”。就好比殺了牛羊獻祭一樣。武王伐商的時候,商王七十萬人的軍隊兵敗如山倒,索性不戰而降,紛紛倒戈,隻一個早晨,一個非常強大的中原王朝,就像一棟紙糊的房子,一把火立時灰飛煙滅。這麽一個結果,讓武王和周公感到十分震驚,他們兩個人晚上睡不著覺,在一起討論商滅亡的原因,討論怎麽樣避免重蹈殷人的覆轍。他們得出的結論有兩個,一是看到了人民的力量,二是天命這個東西是靠不住的。周公說“人無於水鑒,當於民鑒,”“鑒”就是鏡子,意思是說你不要拿水當鏡子,而應當拿老百姓當鏡子,關注民心向背。這是一個很不得了的觀念。從另一個角度看,商的亡國,在於它的精神已經先“亡”了。
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發展證明了一個硬道理,那就是:一個民族,隻要他的人文精神不貧血,他就一定能夠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而從反的方麵來看,一個民族的人文精神式微的時候,就是這個民族最危險的時候。我這裏舉一個很不願意舉的例子,因為這個例子是我心靈上一個長久的刺痛。這個例子是有人做過一項讓中國人很難堪的統計,在抗日戰爭期間,我們有150萬八路軍浴血在抗日戰場,但他們在對付侵略者的同時,還要對付從數量超上過他們一倍的那些為虎作倀的同胞。那個時期中國有多少“漢奸”?說出這個數字來嚇你一跳:有三百萬!
我相信這個例子也會讓大家心裏不舒服,這很傷害我們民族的自尊。
在一次中日網民的對戰中,一個日本人這樣寫道:不管你們怎樣破口大罵,我很高興你沒有罵我們大和民族懶惰,沒有罵我們不認真,沒有罵我們貧窮,沒有罵我們官員貪汙,沒有罵我們忘記以前為國家利益獻身的你們所謂戰犯,沒有罵我們的女人沒有女人味,沒有罵我們窩裏鬥。
這個日本人提醒了我們。
我再說一些近一些的事例。就說我們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的經濟發展,那沒得說,那叫“突飛猛進”。其發展速度超過了發達國家。但同時也應當看到,由於精神建設的缺失,我們也出現了種種社會問題。諸如價值觀淡薄、信仰崩塌,以及腐敗問題等等。對腐敗問題你可能會提出是幹部製度的問題和監督機製的問題,而我認為從根本上說這也是一種精神缺失。當然這個問題我們以後會講到,這裏就不多說了。
在座的都是從事經濟管理和領導工作的同誌,我就說點跟經濟有關係的。由於我們對精神建設、文化建設的缺失,我們也損失了大量的“性格利潤。”比如中藥,中藥的發祥地理所當然地在中國,可是在當前國際中藥市場上,我們占多大的份額呢?大約占了不到百分之十,而日本和西方占了世界中藥市場份額的百分之九十。我們損失掉的那一部分利益,就可以稱為“性格利潤”。我們的人文性格中缺失了對民族文化傳統的責任感,所以這一部分利潤才丟掉了。
就是民族文化本身,這些年我們的資源也在“源源不斷”地流失。美國沒有恐龍、沒有花木蘭,但卻可以拿我們的這些現成的資源去做他們的“大片”,到全世界去賺錢。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咱們沒錢拍大片,誰讓咱們拍不出大片呢。就當讓美國人出錢替咱宣傳吧。而且文化本來就存在著一個“全球化”的問題,花木蘭一出場滿口英語----當然她必須滿口英語-----也沒什麽不可以。但是當中國的端午節被南韓搶注,成了人家的“原創”,這就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們再麻木下去了。韓國人甚至說連孔子也是他們的,這就讓人不能容忍了。一個蕞爾小國,為什麽敢於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一個文化大國挑戰?這裏邊有許多值得我們反思的東西。不信問問我們的孩子,有多少知道哪一天是端午節,為什麽要過端午節?有多少人知道孔子,又有多少人能大概地敘述孔子的生平與思想?你把這些東西當垃圾丟了,別人撿起來當寶貝你隻能翻白眼。日本、韓國的中小學生把中國傳統蒙學的內容貫徹於他們的教育機製之中,韓國到處都有孔廟,連韓元上的圖案都是孔廟,你丟了,人家當然會撿,垃圾都有人去搶,何況這麽偉大的孔子,何況這麽抒情的端午節!我們在南京考察,一個導遊小姐帶我們去看夫子廟。導遊是“國家一級導遊”,還剛剛被評選為全國優秀導遊,可是她介紹到孔子時,卻一口一個“孔老二”,讓人很難受。完成了導遊程序,她要遊客“留下寶貴意見”,我說:您下次能不能不把孔子稱“孔老二”,這一點也不幽默,反而聽了讓人難受。導遊瞪大了她美麗的眼睛,問我:為什麽呀?人們不是一直把他稱作“孔老二”的嗎。我說:那是**中的“批林批孔”時期的遺風。但是那個時候你肯定還沒出生。連“林彪孔老二都是壞東西”的流行兒歌也沒唱過,可是你怎麽也被籠罩在一個最荒誕的文化陰影中了呢?
我們還是再說南京。
在座的很多朋友大概都讀過朱子清和俞平伯的《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這兩篇同題的抒情散文引起了幾代人對秦淮河的向往。實際上秦淮河留下了什麽故事?最著名的就是“秦淮八豔”,去過夫子廟的朋友都知道,夫子廟有一座橋,叫“文德橋”,是檢驗文人道德標準的一座橋,橋南邊是歌妓的居所,住的是秦淮名妓,北邊呢?就是考試的學子們住的貢院。“文德橋”劃開了兩個天地,意思是有德的文人不過橋。可是文人們經不住橋南邊的**,於是他們就在河裏放了船。歌妓中最出名的是誰?是李香君,她的房子靠河開了個後門,那些達官顯貴和著名文人就從後門進去和她幽會。你看,這就是秦淮河留下的文化幽默。
我們的精神家園,直到現在也不是十分完整的。
南懷謹先生是提倡讓孩子們讀中國的傳統經典的,五經四書都要讀。他對現在一提讓孩子們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就是背誦唐詩宋詞很不以為然。他認為我們花了大麽大的力氣,編印了那麽多給孩子讀的唐詩宋詞,這沒多少用。是走偏了,思路走偏了。他說:我提倡孩子們讀經,是為了未來的中國多出一些大思想家、大科學家、大政治家,如果多出一些李白、杜甫,有什麽用呢?
我的觀點折衷一些,唐詩宋詞是要讓孩子讀的,因為唐詩宋詞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必不可少的部分,唐詩宋詞對開啟孩子的智能很有用。但一定要讓他們讀經。我自己從四歲時開始讓父親逼著背書,背的還真不是唐詩宋詞,而是古文,《古文辭類纂》和《古文觀止》裏的文章。當然也有《論語》和《孟子》。四歲的孩子嘛,對古文當然不會有感覺,因為不懂。但是必須背。因為老爸拿一根粗荊條棍站在我身後,我臉衝牆,旁邊放一條板凳,背不過打了“嘣”老爸就揍一下板凳,從來不打我,但揍一下板凳我心裏就顫一下,害怕會真打在身上。我老爹念過私塾,他當了老師後打學生很出名,現在他的學生差不多都六十多歲了,說起讓他打板子的事還津津樂道。我背書那時已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了。過了幾年一鬧文革,家裏藏書全燒了,讓紅衛兵們一筐一筐擔到學校養豬場,當烀豬食的引柴禾,燒了一冬還沒燒完,大部分是線裝書,現在一想才覺得太心痛了,其中肯定有不少珍貴的版本,但我那時還不懂,我上小學,有時值日烀豬食,也燒我家的書。我父親一天沒書也不行,書抄光了,他就買了一些糊窗戶的毛邊紙,很厚又很糙的那種土紙,自己訂成本子,把他背誦下來的文章用毛筆一篇一篇抄上去,抄了厚厚幾大本。每天讀他自己背下來的這些文章。當時我對父親背書的功夫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可惜我已經沒有背古文的機會了,天天要背的隻有“語錄”。但我小時候背書的功夫沒白下,後來上大學,讀古文、學古漢語,省了不少力氣。遺憾的是直到現在也沒什麽出息。
我們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首先要振奮民族人文精神,首先要修複我們的精神家園。舍此,民族的複興將是一個“偉大的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