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

在如同回歸母體的純然黑暗當中,最直白的卻是仿佛被撕裂又重組無數次的痛楚。玩家們意識幾乎難以清醒過來,他們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隻覺得人類的血肉之軀仿佛都被拆解成一塊塊的了。他們是在宇宙中漂浮的粒子,滄海中的蜉蝣,不管是什麽,總不會是完整的“人”。

太痛了。

痛得他們恨不得徹底死過去,意識消散,意識不到這樣的痛才好……

——不行!

幾乎是猛地驚醒,混沌的神智恢複過來。

怎麽能意識消散?不能!絕不能!

失去自我,和永久的死亡又有什麽區別?甚至比那更加可怕。

而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大腦重新開始運轉起來後,龐大的令人畏懼的信息流一下湧入了腦海當中,幫助他們理解了那夜幕傾頹、蒼穹塌陷,陷入無邊黑暗的時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劇烈的惶恐感湧上來,幾乎讓人作嘔,也一時間很難以消化有關那個“副本”的信息。

不……

那根本不算是“副本”。

那隻是無數玩家的——

埋骨之地。

第一批玩家最先來到了A市當中。

當然了,那時候的A市根本不算作城市,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村莊,裏麵的村民大約隻有幾百人。

而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活過“天災”。

天災是對這個副本的詛咒。

無法逆轉、不可阻止的災難到來了,無窮無盡的鬼怪幾乎像決堤洪水一樣要淹沒所有人。

縱使這個副本匯聚了人數最多的精英玩家,但是這些高玩在壓倒性的噩夢麵前,顯得那麽的無力,他們失去了很多同伴,並且肉眼可見地發現,沒有人能活過這場災難,包括他們當中的最強玩家。

玩家感覺到異常的怨憤及不公,因為這次的副本並不具備多少的策略性,它像是一個拙劣的“劇情殺”,唯一的作用就是將他們埋葬在這裏。以幾乎無法抵擋的,諸多鬼怪的力量,對他們進行了徹底的、顛覆性的力量碾壓。

從進入這個副本開始,就注定他們必死無疑!

他們是第一批被選召的玩家。

那真的很早、很早了。早到他們的存在已經被抹去全部痕跡,現在的玩家也無法想象,當時的“求生”遊戲其實非常的“仁慈”,哪怕是高難度副本,死亡率也並不高。

玩家完全可以使用定量的積分來支付任務失敗的代價。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副本遊曆當中,玩家們獲得身體機能上的強化和天賦覺醒的能力,獲得各式各樣的道具積分獎勵,可以長時間的留在安全區內而不用時刻擔心積分耗盡被驅逐。相比起一場場死亡副本,當時的“求生”更像是雇傭兵製的冒險遊戲。

危險從來不少,也有一定的死亡率。不過對這些玩家而言,這樣的代價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他們並不覺得絕望和壓抑,反而覺得這更像是某種特殊的磨礪。

這段經曆也讓他們並不對死亡麻木,反而更有質疑不公的勇氣——於是在這樣的絕境下,艱難存活下來的玩家不禁生出了疑問。

明明之前的副本都留下了生機和活路,為什麽這次的副本這麽不一樣?

就好像……它的目的,隻是要他們死在這裏。

這公平嗎?

這符合“規則”嗎?

越來越多的困惑裹挾著瀕死之際的絕望,甚至讓他們更加憤怒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清晰地意識到——

這是不公的!!

而就在玩家們產生了強烈的、對這個副本存在合理性的質疑時,仿佛每次副本當中都會留予的“一線生機”出現了。

玩家們發現雖然村莊已經被鬼怪徹底攻占,但偏偏有一處好似成了“安全屋”。鬼怪不再接近,無法闖入那薄薄的、仿佛絲毫不具備阻擋性質的一扇木門。

那處安全屋,也是此處村長的居住地。他瑟瑟發抖地和家人躲在屋內,卻發現那些鬼怪無法闖入後,又不忍村人被鬼怪屠殺吞噬,於是在窗邊竭盡全力地大喊,吸引其他村人逃難到房中。

消息很快傳開,玩家們也知曉了。

他們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鬼怪襲擊,驚惶地逃難至那棟搖搖欲墜的破爛小屋當中。

屋內的空間相當狹窄。

村長的屋子好似比那些村民還破敗一些,玩家們似乎從來沒有住過這樣狹窄的房屋——逼仄的屋頂,潮濕悶熱的空氣,人人接踵摩肩,肢體時不時碰撞在一處。

他們被迫緊緊地貼在一起,社交的安全距離已經不存在了,旁邊人濕潤的吐息似乎都噴打在了臉上。

不知是誰不注重個人衛生,許久未洗澡的臭氣和劇烈流汗散發出的體味混雜在一起,於悶熱狹窄又密閉的空間當中,臭得讓人作嘔。

玩家們忍耐地皺眉,被人群不斷擠來擠去。

他們甚至踮起腳,吸起腹部,好似這樣就能節省一點空間似的——但是最糟糕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狹窄破舊的小屋內,人已經站滿了。

哪怕他們被擠得呼吸不暢,胃裏的胃液都要幹嘔出來,卻也再擠不下一點餘隙了,往裏麵倒瓶水,水液都會被擠得流不下來。

但是不行,外麵還有許多人沒站進來。

擁擠在門窗前的人群,都意識到這裏是唯一的避難所,怪物就在身後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讓他們發出了像是杜鵑臨死前那樣尖銳的、泣血的悲鳴。

“你們再往前擠點啊、再往前走走!”

“放我進去,求求你、放我進去——”

“不要堵在門口!別擠了!”

“讓我孩子先進去,他還小,拜托大家了,求求你們!”

有人注意到,怪物已經被吸引著圍過來了。

身形壯碩的大漢,使勁全身解數從人群當中擠出了一條路。他目光凶悍,肌肉從勃發的袖口中擠出來,在絕望的焦急下,他也意識到了那座安全屋再擠不進去任何一個人的事實——

但他沒有放棄,也不願死。在混亂當中,狠狠掰住了一個在屋內的玩家的肩膀,將她一扯,用仿佛要折斷她一隻肩膀的力氣將她強行扯了出來,又飛快地將自己龐大的身軀擠了進去。又因為位置實在太過狹窄,他看到其他人也跟著湧上來,情急下,又推了個瘦弱的女人出去,空出了一塊足以讓他站立的空地。

這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

最開始被扯出來的玩家隻是看上去體量輕,力量遠在那名大漢之上,隻是因沒有防備,又心中焦急,才恍惚間被硬生生扯了出來。

反應過來後,她第一時間就是惱怒,不敢置信和驚人的憤怒衝昏了她的頭腦。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有人卑劣地把其他人扯出房屋,惡狠狠地就要找那個大漢報仇,將他趕出安全屋,但是她剛往前踏出一步——

腥臭氣息湧來,體型龐大的蟲形怪物的嘴部完美地包裹了小屋的前方。

它一口氣吞下了數十人,在嘴部閉合的時候,正好咬掉了那名玩家的半個身體。

豎直的半個身體,後腦勺、後背、後腿被無比平整地切開,像是半扇被劈開的豬肉似的。

在劇痛當中,那名玩家很快失去意識到底,又被那隻怪物用舌頭卷了進去咀嚼。濺射出的血液,落在了塞在門口的那些人類的臉上。

他們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等目光和那隻怪物對上後,是超出本能的恐懼,下意識放聲尖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這慘叫仿佛是他被生啖其骨了一般,但那張恐怖收縮的、內含鋸齒的圓嘴正在麵前,卻沒有襲擊他。倒是有人在意外下摔倒,一雙腿跌出了房門外,迅速被怪物啃吃掉了下半身。

慘叫。

但是房間裏的人們仿佛活了過來,血液重新流淌起來。

他們在房間裏,他們不會出事。

這種古怪的寂靜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先前橫死的那名玩家的愛人看到了一切。

他雙目鮮紅地瞪著那名大漢,聲音恨得要滴出陰水來,幾近崩潰地指控,“是你!是你把她推了出去!你殺了她!!”

在這樣慘戾的指控中,就算那名大漢也有些心虛和訕訕。他還沒從剛才恐怖的場景中緩過神來,下意識為自己辯解,“我、我沒有!人太多了,我不小心將她擠出去的,是她自己沒有回來、這、這就是她的命!”

他們曾經是非常好的朋友,後來成了矢誌不渝的愛人。

他們約定了在這次任務結束後,要休假一段時間,去著名的安全區景點旅遊。

他們之前還在耳鬢廝磨,憂慮這個副本的未來——然後她死在了他麵前,迅雷之間,以那樣慘烈的方法、死無全屍地死去了。

害死他愛人的人,甚至不願意因此而心虛愧疚一下,他大聲地詆毀著,說是“她的命”。

命運。

在大漢下一次發出詆毀之言時,他的腦袋落了下來——那具無頭的屍體,再也不能從嘴裏說出任何一句話了。

輕易就殺了他的玩家,麵無表情地將大漢的屍體踢了出去。他看著還噴落著溫熱血跡、以至於一時間無人敢站過去的地方,麵無表情地說,“這下空出了兩個位置。”

沒有人指摘他複仇的行徑。

但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