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開始略帶惡意的排斥,到內心萌生出些微好感。隻至此時,才是平等地對待一名和他們共同闖關的玩家的打量。

元欲雪這種玩家在副本中其實是比較受歡迎的。

玩家們在過本時臨時組隊,這種合作關係卻極不穩定。危機時刻,不把別人推上去送死擋刀就算是道德水平較高了。而在普遍冷漠的大環境下,誰都會更放心把自己後背交付給一個會對臨時同伴伸出援手的玩家——元欲雪看上去就很符合。

又或許是新人還沒意識到副本的殘酷,心性也沒有因為長期的恐怖曆練而偏移。總之明明看上去是孤僻冷淡的性格,卻比很多人都要討喜得多。

有這些微妙好感的前提在,他們對元欲雪的評價就更高了:哪怕是一名新人,還是看上去孱弱得毫無自保能力的新人,但是他在躲鬼遊戲中展現出的絕佳記憶力和堪作教科書模板的冷靜狀態,已經顯現出了值得被挖掘的生存價值。

就算是身體羸弱一些,隻要多經曆幾個世界,賺取足夠的積分,也能拿積分兌換特殊道具保護自己,甚至直接換取異能強化力量體係——

當然,先要活到那個時候才行。

很多智力型的新人,尚且活不到強大起來的階段,就很殘酷地死在前期副本裏了。

元欲雪比他們要幸運一些,至少第一關,他看上去挺過去了。

卷毛從錄像開始就一直和兔子罵罵咧咧地說著安德烈的陰險狡詐:雙方的信息度也太不透明了、居然放那麽多怪物去追殺是不是玩不起、如果有副本投訴機製他先把安德烈給投訴下崗……半點不顧忌這話被聽見可能會招致NPC報複的可能性。

等看到元欲雪一些出色表現的時候,又刹時間被打了一悶棍似的,半晌才吭吭哧哧地擠出簡短的幾句評價:“還行吧”,“新人平均水平以上”,“反應能力不錯”。聽得兔子又好氣又好笑,堵他的話:“你要求還挺高。”

卷毛壓根沒聽出那是對他的諷刺,還非常讚同地點了點頭,矜持地說,“是這樣的。”

偏偏等元欲雪回來了,走到他麵前,卷毛又一下子沒了聲,仿佛剛才誌滿意得的人和他不是同一個似的,安靜得連兔子都側目,詫異地看向他,心想卷毛怎麽忽然老實起來了。

元欲雪的位置離卷毛頗遠,他走過來,自然是衝著卷毛來的。

純白色的夢魘手表還緊扣在元欲雪的手腕上。他的膚色比那表身還更蒼白出一截,形成兩階不大明顯的色差,表帶圈出了一個略纖瘦的弧度,打下淡青陰影,戴在他手上像是一個漂亮的裝飾品。元欲雪將手遞上前,伸到卷毛的視線觸及的位置,道謝:“謝謝你的道具……”

卷毛有些別扭地道,“這玩意也就這點用處了。”

元欲雪還沒說完,他依舊認真地說,“還給你。”

“……?”卷毛有些沒反應過來,呆了呆,重複,“還給我?”

元欲雪:“嗯,我摘不下來。”

其實是可以取下來的,但是由元欲雪的手法來看,取下來的時候是不是完好的就不一定了。

這種特殊道具,當然也有特殊的佩戴方法和解除方式。

卷毛內心無數想法瘋狂湧動,腦海中都似掀起了一陣思想對衝,又似震驚又似不敢置信。最後目光緩緩挪移在元欲雪的手腕上,唇角有些不大高興地向下撇了撇,才粗聲粗氣地應了一句好。

元欲雪對他的不高興當然是沒什麽想法的。

這種複雜的人類情緒對他而言分析起來也太困難,沒什麽必要。

卷毛伸手在元欲雪的手腕上輕點了幾下,指腹無意間擦過光裸的皮膚,反饋而來的是一種細膩的涼意,十分柔軟。

他卻仿佛被火灼燒一般,手指猛地彈跳了兩下。

卷毛按捺下差點飛起的眉頭,非常迅速地解下了表帶,在這一過程中再沒有多餘的觸碰。隻是他拿回了自己的道具,看上去卻仿佛並不高興,半靠在椅背上,腿順勢伸展出很長一段位置,看上去有些吊兒郎當,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手上的道具。

等元欲雪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時候,安德烈也重新踏入了客廳。

他將原本的騎束裝換了下來,重做了一身非常標準的貴族打扮。頭上紮著的小辮也都鬆散著解開,金色的微卷發披下來,像一層流淌著黃金、熠熠生輝的綢緞。

長發沒讓他看上去更柔美一些,反倒配合著眼瞳中森冷的寒意,更讓人生出一股古怪的……畏懼感。

安德烈唇邊是掛著笑的,但沒人會覺得他現在心情好,反倒是那股濃鬱的惡意,更藉由笑容不加掩飾地釋放出來,讓部分玩家頗為坐立難安。

他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下,站立著,矜持地拿手指撫了撫掌心,像是一個很敷衍的鼓掌慶賀的姿態。

“很厲害。”他說道。

裙子微微挪開了眼,沒敢繼續看他。

“那我們來玩第二個遊戲吧——”安德烈也沒再多說廢話,他懶洋洋地拖長音調,宣布了立即進入第二個遊戲的環節中。

主線任務是存活24小時。NPC當然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玩家去睡大覺,這是早有預料的事。但“遊戲”環節接連的也太過緊密了,參與的玩家需要精神與體力的高度集中,停留在大廳裏的玩家也要觀摩錄像尋找經驗線索,看著險象環生的遊戲過程,身體其實很難放鬆下來。

而這種高強度的任務狀態,看樣子還要持續二十四小時……

越到後期,精神體力都是越渙散的。

一層陰霾悄悄籠覆在玩家們心頭。

安德烈才不會顧慮玩家心態……甚至說把他們心態搞崩才是最好的。

他讓仆人重新端上簽筒,非常有儀式感地搖晃了兩下,同樣是他第一個去抽簽。

抽出來的當然是素色的竹簽。

他唇角彎了一下,像之前那樣感慨:“真遺憾。”

依舊是按照玩家們的位置,依次抽簽。

前幾名的玩家都是素簽,等輪到第四名時,抽出來的竹簽下半部分赫然染著朱紅色。

男人微頓了頓,很快收回紅簽,下意識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鏡。

眼鏡後麵的玩家是黑皮,他的手氣也一樣糟糕,一把抽中紅簽,瞥了一眼,臉上神色略為無奈。

兩個倒黴蛋誕生了。

簽還沒抽完,程序總是要走的,阿金和裙子各自抽完簽,被劃分到了安全區。最後一名也依舊是元欲雪,他伸手去拿最後的那支簽。

簽尾在離開簽筒的時候,頓時晃出一抹亮眼的朱紅色。

一時間,其他玩家都愣了愣。

這次選拔的遊戲者,居然有三名?

而且,雖說幾率也不是極限小……但元欲雪連續被選中了兩回,是不是太倒黴了一點?

副本中是有些玄學的,玩家們麵對的初始難度通常等同,一個新人兩次被選中進行NPC的“遊戲”,也太地獄難度了點。

“又是你啊。”

安德烈的目光從紅簽上挪移到元欲雪的麵具上,那種感慨的語氣,和似笑非笑的神情,多少有點顯得欠揍。

麵對這種極搞人心態的狀況,元欲雪的反應和第一次抽到簽時也沒什麽差,依舊是平靜地將紅簽平放在了桌麵上。

沒等到一點料想中的“甜美”反應,安德烈有些不滿地扯了扯嘴角,卻盡職盡責地繼續為玩家們“服務”。

“元欲雪。”他準確地喊出這個名字,略帶一點卷舌腔調,顯得繾綣多情。安德烈眨了眨眼,“你剛剛才進行過一場遊戲,累不累?”

蒼白又冷淡的新人被點了名,很輕地掀開眼睛。

“不累。”

他說道。

“噢。”安德烈仿佛是在現想遊戲內容,思忖地皺著眉,過了片刻才道:“雖然你不累,但我還是很心疼朋友的。所以這場遊戲,我們就玩得輕鬆一些,不用到處跑——”

“第二場遊戲,賞析電影。”

他露出一個很明快的笑容,眼睛卻像是生在潮濕泥地裏的某種蛇類的眼,緊緊鎖定著自己的獵物。

沒有規則介紹,沒有多餘內容。眼鏡半天等不到安德烈後麵的話,微微皺眉,有些冷淡地開口:“隻有這些?”

“隻有這些。”安德烈的語氣甚至稱得上無辜,“隻是看看電影磁帶,很輕鬆不是嗎?”

“……那我們要怎麽獲勝?”

安德烈的笑容又擴大了一些,“一直播放磁帶就好了啊。”

“一個小時。活著走出播放室,就是獲勝。中間斷播超過30秒,遊戲失敗。”

眼鏡抿了抿唇。

這聽上去……像是一個不太妙的獲勝條件。

這次的遊戲地點,被定在別墅三層的巨大放映室當中,依舊是由安德烈帶他們上去。

沉重的兩扇雙合門被推開,露出裏麵濃鬱噬人的黑暗。因為放映室需要的特殊光線條件,這裏似乎比別墅的其他地方都更陰冷一些。

門被徹底展開時,廊上的微弱光線傾瀉,玩家們看到了放映室裏的一些設備。

正對著自己的,是一整麵的磁帶牆。

通過側麵圖案的拚接,形成了一麵張著嘴、厲聲尖叫的人臉圖案。黑色的眼珠部位,正死死地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