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華為這個名字的來曆,據說任正非當初注冊公司時想不出名字,看著牆上“中華有為”的標語響亮,就拿來作了名字。

任正非後來解釋說:“最開始我們公司是代理國外的產品,但我們一直想自己研發產品,因為光代理別人的產品是不可能將公司做大的。我給公司起名叫華為,意思就是中華有為,要告訴外國人,你們能做的東西,我們不僅能做,而且能做得比你們好!”

華為的注冊資本隻有2.1萬元。區區2.1萬元,還是任正非和幾個合夥人湊出來的,可以說,這是一家“四大皆空”(無資本,無技術,無人才,無管理)的公司。

憑借深圳特區信息方麵的優勢,從香港進口產品到內地,賺取中間差價——這是深圳那個年代最常見的商業模式,深圳相當多的企業都是以這個模式起步的。

那時候深圳遍地都是發財的機會。剛剛改革開放的中國,各種市場都嚴重供不應求,處處都是“藍海”,除了人,什麽都缺。倒騰衣服能發財,倒騰磁帶也能發財,隻要你有眼光,能吃苦,敢冒風險。

為了生存,早期的華為甚至賣過減肥保健藥品,後來經遼寧農話處的一個處長介紹,華為代理了香港鴻年公司的HAX模擬交換機,轉賣給國內縣級郵電局和鄉鎮、礦山等。

小型交換機是通信組網的關鍵設備。當年中國還處於改革開放初期,裝座機電話要排隊批條。一部家庭電話,初裝費就要4000多元,單位用戶要5000元,排隊要等幾個月甚至一年。那時候,家裏裝一部固定電話,是非常有麵子的事情。

市場如此火爆,對交換機的需求也水漲船高,而且客戶買交換機要排長隊,要預付定金,一般半年後才能拿貨。當時隻要開通500門的交換機,省領導都會到場剪彩。

那時候,中國各類通信設備主要依靠進口,國內雖然有幾百家小型的國營交換機廠家,但技術落後,隻能銷售給酒店、礦山等用戶。郵電局進口各類通信設備,僅小型交換機就從7個國家進口,有8種標準,即日本的NEC和富士通、美國朗訊、加拿大北電、瑞典愛立信、德國西門子、比利時貝爾、法國阿爾卡特。這就是中國通信史上有名的“七國八製”。

國產交換機不行,進**換機自然就極貴,利潤十分豐厚,每線高達300~400美元,這些國際通信設備巨頭在中國賺得盆滿缽溢。到1993年,中國有超過100億元的真金白銀流入了上述外企的腰包!

雖然對外國巨頭吸血的行為非常憤怒,夢想著國產交換機與他們平分天下,但任正非早已過了衝動的年紀,他把這種情緒壓到了心底,像一匹堅忍的狼,慢慢積蓄著力量。畢竟企業首要的是生存,而不是熱血沸騰地衝出戰壕,被一顆廉價的子彈打死——那些年,死於這個原因的公司並不少。

代理鴻年公司交換機的那兩年非常辛苦,但為華為賺到了真正的第一桶金。

通過轉手買賣和賒賬式的交易模式——先提貨,賣完後再付款,相當於鴻年公司兩年間給了華為一個多億人民幣的無息貸款。

那時候,隻要能搞到進口貨,有多少要多少,根本不用發愁賣不出去。所以,每當有人在辦公樓下喊:“來貨啦!”從任正非到其他所有人,全都歡呼一片,衝到樓下,從大卡車上卸貨,跟過年似的……

如果沒有代理HAX模擬交換機這兩年,華為就不可能生存下來。

更為重要的是,華為建立了自己的營銷網絡和隊伍,摸清了通信行業和市場,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並沉澱進骨子裏,成為華為的基因,一直傳承到現在:

華為人極其能吃苦,做事態度極其認真,遠超其他通信設備商,給客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通信設備行業是一個突發狀況非常多、後期維護時間長的行業,交換機設備經常出狀況,甚至起火。華為代理的交換機價格比從外國進口的低很多,質量比國產的好,隻能算作二流產品,所以華為就在服務上做到極致。維護人員24小時準備著,一出問題,馬上趕過去維修,態度非常好,華為的這種服務意識是獨一無二且超前的。相比之下,那些洋品牌質量雖然比華為的好,但價格昂貴,後續維護困難,出了問題往往沒人管。中國豐富的人力資源和低廉的人力成本,是華為後來不斷占領國際品牌地盤的重要因素。

這種產品和服務並重的做法,讓華為很快嶄露頭角,生意越做越大,搶占了很多品牌的地盤。

“一不小心”,任正非把代理做得太好了,上遊眼紅,動不動就斷貨。剛剛打開的市場、搭建的客戶網眼看就要化為烏有,華為隻能高價買貨,低價賣給客戶,倒貼錢來保住市場。

那段時間,受豐厚利潤的驅動,交換機代理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不到半年,深圳就冒出上百家,質量參差不齊,惡性降價競爭,把市場搞得一團糟。一年後,這些賺快錢的“二道販子公司”絕大部分都倒閉了。

靠做代理是成不了大公司的,把握不了貨源,就等於脖子時刻掐在別人手裏。

這給了任正非很大的刺激,影響了任正非的一生。任正非決心研發出自己的交換機。

1991年9月,華為決定集中全部資金和人力,開發華為品牌的用戶交換機。

50多位研發人員,工作和吃住都在深圳寶安縣蠔業村工業大廈3樓。同一層樓分隔為單板、電源、總測、準備四個工段,員工們在機器的高溫下揮汗如雨,夜以繼日地作業。庫房、廚房也在同一層,十幾張床挨著牆邊一溜兒排開,床不夠,就在泡沫板上加床墊代替。所有員工,包括公司領導,通宵達旦地工作,累了就在床墊上睡,醒來接著幹。

這個拚命法,後來成為華為的“床墊文化”傳統。甚至後來華為漂洋過海到歐洲,向國外公司“亮劍”,華為員工也會打起地鋪,令歐洲人納罕不已。

連續幾個月白天黑夜地幹,吃住都在公司,工程師們連外麵是刮風還是下雨都不知道。一位工程師在BH-03研製成功時,由於勞累過度,眼角膜都脫落了,不得不住院做手術。

12月底,設備測試成功,華為終於有了自己的產品,首批三台BH-03交換機包裝,發貨。這時,華為的賬麵上已沒有資金,再不發貨,公司就要破產了。

這三台交換機很快回款,華為得以繼續運營。這是一次背水一戰的險勝。

接下來,華為飛速研製出了HJD48等一係列交換機。

速度這麽快,得益於前幾年任正非慧眼識英才。

1989年,偶然的一次機會,華中理工大學(現在的華中科技大學)的一位教授帶著他的學生郭平到華為參觀。當時郭平剛剛研究生畢業,留校當老師。一番交談後,郭平就被任正非特有的抱負、熱情和誠懇吸引住了,當即留在了深圳。任正非敢於用人的豪邁氣魄顯露無遺,他任命郭平為公司第二款自主產品HJD48小型模擬空分式用戶交換機的項目經理。

此後,郭平在華為紮下根來,曆任產品開發部項目經理、供應鏈總經理、總裁辦主任、首席法務官、流程與IT管理部總裁、企業發展部總裁、華為終端公司董事長兼總裁、公司副董事長、輪值CEO及財經委員會主任等。2018年,華為管理層換屆,郭平任副董事長、輪值董事長。

當一個人或企業走上坡路的時候,或許是運氣使然,或者叫作“吸引力法則”,好事會接二連三地不請自來。

郭平自己來到華為不算,他還推薦了同學鄭寶用。

這是一個天才人物。

鄭寶用,華為工號0002,僅排在任正非之後。他自小家境貧寒,在長樂一中寄宿的兩年裏,他每兩個星期回家一趟拿番薯和米,要走兩個小時,沒有鞋子,他就光著腳走路。

考入華中理工大學後,鄭寶用本碩連讀,留校帶研究生。郭平推薦鄭寶用的時候,他已經考上清華大學博士研究生。

鄭寶用來到華為後,大大提升了華為的技術水平,HJD48很快便研發成功了。HJD48可以容納500個電話用戶,很受市場歡迎。

HJD48項目結束後,鄭寶用就成了華為的副總經理,兼第一位總工程師,負責華為的產品戰略規劃和新產品研發。此後,鄭寶用擔任華為戰略規劃辦主任、高級副總裁。鄭寶用為人隨和,性格直率,大家都稱他為“阿寶”。任正非還常常拍鄭寶用的“馬屁”,在會上會下說:“阿寶是一千年才出一個的天才。”在華為,相當長的時間裏,鄭寶用是唯一敢經常跟任正非拍桌子的人。

之後,鄭寶用帶領研發人員相繼開發出了帶100門、200門、400門、500門的係列用戶交換機。到1992年,華為產值達到1.2億元,利潤過千萬元,而當時華為的員工隻有100人而已。

1993年年初,華為召開了1992年的年終總結大會,任正非第一個發言,他哽咽著說了一句:“我們活下來了。”然後就淚流滿麵,再也說不下去了。台下眾人無不為之動容。

華為終於熬過了創業的生死線。

八年後,2000年,華為已經今非昔比,任正非回顧往事,感慨道:“企業能否活下去,取決於自己,而不是別人,活不下去,也不是因為別人不讓活,而是自己沒法活。活下去,不是苟且偷生,不是簡單地活下去。活下去並非容易之事,要始終健康地活下去更難。”

與他的感慨相照應,兩年後,任正非迎來了“華為的冬天”:IT泡沫破滅,愛將李一男背叛,母親逝世,思科訴訟,核心骨幹流失,公司管理失序,自己患上抑鬱症,還因癌症動了兩次手術……在半年時間裏,任正非夢醒時常常痛哭。

創業,何其艱難。企業家表麵榮光,背地裏都是高空鋼絲繩上的雜技表演者,戰戰兢兢,焦灼憂慮,永無盡頭。

不過,這是後話。

有了這麽豐厚的利潤,是否可以歇口氣,大家分分錢,品嚐勝利的果實了呢?

這就是考驗企業家的時刻。作為企業家,他可以不精通技術,可以請職業經理人精細地管理公司,但他必須時刻把握企業的發展方向,對長遠利益和短期利益做出明確的抉擇。把公司管理得再好而戰略決策失誤,他頂多是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

這裏就看出職業經理人和企業家的本質區別:企業家必須是領袖,而職業經理人隻是高級打工者,無法成為企業家。

這也是企業家選擇接班人的大忌。

在大家埋頭苦幹的時候,任正非早已把目光投向了程控交換機。

相比BH-03、HJD48,程控交換機技術含量更高,功能更強大,剛剛在美、日等發達國家出現,所以價格和利潤更高。

1992年,任正非孤注一擲,投入程控交換機的研發。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現實逼迫著任正非和華為必須不斷向前奔跑,而且要跑得比對手快,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1965年,英特爾(Intel)創始人之一戈登·摩爾提出了摩爾定律,內容是,當價格不變時,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元器件的數目,每隔18~24個月便會增加一倍,性能也將提升一倍。換言之,每一美元所能買到的電腦性能,將每隔18~24個月翻一倍以上。

通信技術的發展,讓所有通信公司都不敢懈怠。

1991年,年方38歲的解放軍信息工程學院信息技術研究所所長鄔江興主持研製出了HJD04萬門程控數字交換機(一般簡稱“04機”),一舉打破了中國人造不出大容量程控交換機的預言。(隻可惜,這一研究成果直到1995年才借助巨龍通信公司實現量產。)

1992年,侯為貴的中興通訊研製出了ZX500A農話端局數字交換機。其實,更早的兩年前,在侯為貴的主導下,中興第一台數字用戶交換機ZX500就成功麵市了。中興與華為這兩家對手公司,還將在之後的“四國演義”和“中華大戰”中血腥廝殺,其恩怨持續至今。

隨後,深圳長虹通信設備公司也研製出了2000門數字交換機。

對手正在飛速成長,市場競爭將越發激烈,普通交換機市場的高額利潤現象不會維持太久的。整個通信行業,正從“春秋”過渡到“戰國”,能笑到最後的寥寥無幾,絕大多數交換機企業都將淪為炮灰。

也就是說,華為若停下腳步吃老本兒(其實也沒多少老本兒可吃),分分鍾就會被市場和對手淘汰。正所謂“逆流而上,不進則退”,要麽進,要麽死,就是這麽簡單。

活下去,才是企業的硬道理。

除了勝利,無路可走。

有趣的是,後來華為成為世界第一通信設備商,任正非卻因為這個行業更新換代太快,競爭太激烈,不止一次感慨當初不懂事,誤上了通信設備這條“賊船”,現在想下都下不來了:

如果我去賣水果,你也會問我為什麽去賣水果。但是如果我聰明的話,不走上通信行業,也許對我的人生意義會更大。如果我去養豬的話,這時可能是中國的養豬大王了。

豬很聽話,豬的進步很慢,而通信的進步速度太快,我實在累得跑不動了。但不努力往前跑就是破產,我們沒有什麽退路,隻有堅持到現在。那個時候錯誤地以為通信產業大,好幹,就稀裏糊塗地進去了。後來才知道通信最難幹,它的產品太標準了,對小公司來說很殘酷。

那時和我們同樣傻走上通信行業的公司有幾千家、上萬家,也許他們早就認識到他們的傻,所以轉到別的行業成功了。

但是我們退不出來了,因為一開業一點錢都沒有了。退出來我們什麽錢都沒有了,生活怎麽過,小孩怎麽養活?退出來,再去“養豬”的話,沒錢買小豬,沒錢買豬飼料,所以隻好硬著頭皮在通信行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