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所以這就是關鍵所在嘛!要她相信,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親耳聽到。隻不過她不像姚小言那樣大大咧咧會說出來而已。你看,都有至少兩個直接目擊證人了,這是我隨便疑神疑鬼麽?”
“那你向阿司求證過嗎?”
“阿司那種老好人,沒半點是非觀念!就算她真的說過我壞話,他也不會告訴我,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打算怎麽辦?”
趙玫沉默了兩秒,要強地挑了挑眉毛,在拉開距離發球之前下定決心般地說道:“放學後給她點顏色瞧瞧吧?”
靜穎無奈地微微一笑:“我說你呀,總那麽情緒化,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像小孩一樣天真的人,是你吧。”
[七]
放課後學生稀疏零落的教室,第一天就輪到值日的夏樹彎著腰仔仔細細地製服那些總想揚起的塵埃,幾個男生慢吞吞地往書包裏塞各種各樣物品。
程司本不是今天值日,但卻主動要求調換過來幫忙。
“我去吧,你不知道垃圾堆在哪兒。”從女生手裏接過兩大包垃圾後,男生出門拎到教學樓一層轉彎處去扔掉。
夏樹望了一會兒程司的背影,直到不見。再彎下腰準備繼續掃地時,卻怎麽也拽不動掃帚,才發現是被人踩住了。
直起腰板。眼前是並不生疏的麵孔。
“到食堂後麵來一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女生,雙手交叉在胸前,趾高氣揚的語調和之前在窗口喊程司幫她買冷飲時截然不同。點點細節拚湊起來,怎麽看都是來者不善。
夏樹的目光越過對方高聳的肩線,落定在她背後與自己身高相仿的女生身上,從發型和身材都可以認出是黎靜穎,和想象中的相貌出入很大。女生眼睛位置接近臉的中位線,下巴小而尖,微抿的唇有好看的弧度,眉毛顏色和發色一樣淡,整體顯得稚氣十足。
黎靜穎實際外貌與想象的反差讓夏樹忘了自己當前的處境,露出訝異的神色。
以至於趙玫認為自己被無視了,不滿地大聲喝道“喂”,來引回她的注意。
“好,知道了。”不卑不亢地答著,好像讓對方高漲的氣焰變得有點無趣。
快速結束手頭的打掃工作後,夏樹跟著走了。
“欸?夏樹先走了嗎?”程司風風火火地跑回教室。
風間見到他,不做聲,挎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準備一同回家。
程司瞥瞥前排課桌,連書包也背走了。於是他不再關心,轉而問:“趙玫和小靜呢?”
“剛才和夏樹一起出去了。”風間回答。
有點出人意料,怎麽看這一整天那三人似乎都沒有交集。“去哪裏了?”
“好像是去食堂和宿舍樓那邊吧。”
“食堂……”話僵在嘴邊,還是覺得不妥,“不行,我去看看。”沒頭沒腦地從後門出了教室。
“喂!我說你幹嗎老插手她們女生的事?”風間也隻是象征性地問了一句。因為,用風間自己的話來說:除了地球自爆,根本沒有任何事件能阻止他那愚蠢的熱心。
“離阿司遠一點。”麵前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女生開門見山盛氣淩人,揚起下巴,露出凶狠的表情,雙手交叉在胸前,“我不知道你和阿司之間是什麽交情,但是,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別有什麽非分之想,我們這個圈子是不會容納你的。就連我們這個班要不要容納你,我還要考慮考慮。”
夏樹緩慢地眨著眼睛,安靜聽她說下去。
“在這個班級裏,沒有我點頭,是決不會有人敢和你做朋友的,你最好認識到這一點。”
夏樹注意到,黎靜穎始終沉默著站在一邊旁觀,手裏拎著趙玫的書包,臉上沒有表情。
“接不接納我,難道你總是這樣獨斷專行,不問朋友們的意見麽?”夏樹鎮定地看向趙玫,用平淡的語氣反問道。
趙玫微怔。
“這用不著你操心。我的態度當然就代表我們所有人的態度。”語氣透著一種虛張聲勢的理直氣壯。
夏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想說什麽,但最後,掃了她的臉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隻是在經過黎靜穎身邊時特地放慢了速度。
果然如預料,黎靜穎終於在身後開口:“夏樹,我想,所謂死黨,就是任何情況下都力挺同伴的決定,如果你打算和我們成為朋友,至少也應該認同這一點。”
語氣溫柔得超出期待,字句間流露出真誠和善意,使原本不愉快的氛圍頓時改觀。
但夏樹並沒有就此停下腳步。
腦中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到轉角處,差點迎麵撞上行色匆匆的程司,夏樹讓到一旁。男生問:“怎麽跑這兒來了?”
女生斟酌了須臾:“有些事想向黎靜穎打聽。”
“哦,”男生沒有懷疑,朝趙玫和黎靜穎的方向喊道,“走不走啊?”
黎靜穎聽不懂,轉頭看向趙玫,可對方卻也是一臉茫然:“走去哪裏?”
程司無奈:“今天一大早到教室時不是就說好放課後去吃刨冰嗎?”
趙玫這才恍然大悟,拉著黎靜穎快走幾步。
程司隨即問身邊的女生:“你要不要一起去?”
夏樹果斷地拒絕:“我不去了,我得趕緊回家複習生命科學。”臉上露出苦笑,“否則老師可饒不了我。”餘光瞥見趕到近處的趙玫臉上“算你識相”的神色,不禁替她感到悲哀。
[八]
在離學校不遠的刨冰店,自以為是女王殿下的趙玫已經明確地表明了對夏樹的排斥。
“我從來沒這麽討厭過一個人,算她‘走運’正好踩中我的雷區了。等著吧,我絕對要她好看。”
黎靜穎不緊不慢地往嘴裏塞進小口碎冰,咬著塑料勺,黑眼睛轉向對麵的風間。
風間沒有感覺到她的眼神,低頭用塑料勺戳著碎冰。
程司笑眯眯地偏過頭追問趙玫:“她幹了什麽事惹到我們的女王趙啦?”
女生挑起眉。
“你說呢?”
程司的神色有一瞬間忡怔,剛想再度開口,黎靜穎****了話題裏:“欸欸~幹嗎為了不重要的人破壞氣氛,夏樹是不太好,不過小玫你度量大點嘛!”
“就是。”程司附和著。
趙玫依然不快,但黎靜穎說起程司早上送她的護身符莫名其妙失蹤,話題很快轉向了,問:“……那裏找過沒有?”回答:“我很細心的呀,到處都找了。”趙玫隻好放棄對夏樹的抨擊,以發布“該不會是被人偷了吧”的猜測介入新話題。
短暫的小聚很快結束。兩個男生都騎了單車,所以提議送女生們回家。
黎靜穎剛要坐上風間的後車架,突然發現趙玫大汗淋漓、臉色潮紅得反常,走近了,摸摸她的臉,體溫很高:“是不是中暑了呀?”
“不知道,我沒中暑過。反正是胸悶、沒力氣。”
男生們靠著單車不知所措。
黎靜穎一邊讓趙玫靠在自己身上,一邊輕按住她手腕數脈搏。隔了片刻,堅定地說道“是中暑”,接著扶她回店裏坐下,從書包裏掏出小軟瓶遞給她:“喝這個。”
趙玫有點恍惚:“這什麽?”
“藿香正氣水。”
雖然還是沒明白是什麽東西,但從黎靜穎口中說出就好像打上了“質量保證、藥到病除”的鋼印。
趙玫毫不猶豫地乖乖服下了味道刺激的藥水,從喉嚨到胃裏燃起火燒火燎的不適,不過惡心胸悶的感覺也很快隨之消失了。
站在一旁沒幫上忙的風間和身邊的程司交換了個眼色,內心頗多感慨,同伴似乎也是這麽認為的。
一直以來,幾人中年紀最小的黎靜穎在處理事件時都成熟得像個大人,臨場能拿出解決辦法。
真不知現在還有幾個女生夏天會在書包側袋放上一瓶藿香正氣水。
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不熟悉者會覺得她值得人完全放心、無條件信任。
但是,時間一長便會了解,她的天真單純程度還是和年紀相匹配的。
“打車送小玫回家吧,讓她坐在單車後座萬一暈倒呢?我不太放心。”黎靜穎將手心攤開在風間麵前,“車鑰匙給我,我幫你停到學校車棚。”
風間覺得有道理,攙過趙玫,善意地嘲笑說“可真是典型的外強中幹啊”,掏出鑰匙想遞給黎靜穎,突然又停住:“你什麽時候學會騎車了?”
“沒有啊,我推過去,反正不遠。”女生果斷地接過鑰匙,把兩人推進了停在路旁的出租車。
猶豫了幾秒,程司主動提出:“我陪你一起推車去學校吧?”
女生搖搖頭:“不用了,天氣太熱,你早點回家吧。我停好單車也打車回去。”
“可是……”總覺得不妥。
“放心吧,別婆媽啦。大白天能有什麽不安全的?”語氣溫柔,卻拒人於千裏之外。
程司微蹙了眉。
[九]
兩個女生的鮮明對比並不僅僅體現在外貌上。
黎靜穎柔聲細語,彬彬有禮,和她談話讓人感到放鬆。如果你有心,就能發現,她雖然性格偏內斂,但並不猶豫或拘謹。她思路清晰有條理,不需要咄咄逼人,卻已是完全能夠獨當一麵的角色。
而趙玫,嗓門和身材成正比,表現得非常傲慢、盛氣淩人,然而,仔細觀察她的眼神,也不難發現她其實不太自信,再加上她的頭腦不算聰明,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她的態度總在決斷和猶豫間搖擺不定。
坐在窗前寫作業時,走神想起這兩個女生,夏樹在腦海裏對她們作出以上這些總節。
雖然表麵上看,趙玫是黎靜穎的“保護人”,可是她們倆的關係卻不如旁人想象的那樣和諧。準確說來,是趙玫這位“護花使者”另有私心,不是個單純的保護者。
用於支持這個結論最有利的證據就是,與兩人分別的短短幾句對話讓夏樹體會到,黎靜穎根本就不需要被保護,她不是那種內向自閉、畏首畏尾、懼怕交際的小女生。
趙玫的角色在黎靜穎的生活裏顯得有點多餘。
而反過來看,缺少了黎靜穎的柔軟去襯托,趙玫的爽朗豪氣就無所依附了。從這角度而言,趙玫當然是這份友誼的實際獲益者。
那麽,黎靜穎是出於什麽目的和趙玫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呢?
夏樹望著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發呆,剛想重新提筆專心複習。玻璃上卻突然出現模糊的黎靜穎的身影,仿佛反射產生的鏡麵效應。
夏樹心裏一驚,迅速回頭,房間裏泛著白壓壓的冷調燈光,除了自己當然一個人也沒有。而疑惑地再回看玻璃,少女的身影反而比之前更清晰,唯有長發融進黑色的夜幕中,虛了邊緣。
夏樹猛地推開窗,屋外空無一人。
再關上窗,玻璃上映著的黎靜穎已經不見,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然而,方才灌進屋裏的風卻異常真實地縈繞周身。
夏夜的風總是攜著燥熱。
但此刻夏樹卻感到刺骨的涼意掠過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