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老人怪笑:“說啊,你繼續說,我等著你拆我的台呢。”俞萬程和勤務兵慌忙要上前查看,熊孝先嘶吼一聲:“別過來!我就不信這個邪!聽好了,我要說的是……”哢嚓一聲,屁股下的椅子被熊孝先坐得粉碎,翻倒在地。
熊孝先隻覺要說出日字的瞬間全身像有人將萬把刀子插了進去,插出萬個小洞後再倒入萬桶水銀,又用一萬根鋼筋在水銀洞裏攪動一萬次那麽疼。偏偏這一切還都在同一秒之內發生,讓人毫無忍受延緩的餘地。
熊孝先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用火條燒過傷口,用尖刀剜過爛肉,自詡就是關二爺再世和自己比刮骨療傷,也不過就能勝個天生紅臉,從來沒有想過世間還會有這樣的疼痛。驚惶之餘也不禁有些佩服麵前這個陰陽怪氣的日本小老頭,居然用三根金針就能製造出這種絕不應屬於人間的疼痛,真不愧了陳參謀早前對他的稱呼:妖神。
周圍的人看不到熊孝先的心中所想,卻都驚訝地發現熊孝先全身肌肉在軍裝下不停地顫動,或者應該用遊動形容。就像有無數食人魚在熊孝先的全身經脈內啃食亂竄,可見其在承受何等不可思議的痛苦。俞萬程拔槍對準壽老人怒吼:“要是孝先有個好歹,我立刻就讓你給他陪葬!”壽老人冷笑道:“你的槍,應該對準提出賭賽的人。這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
俞萬程急急看向陳參謀,不料本該施針救助的陳參謀此時臉色比熊孝先的還要糟糕,望著全身**的熊孝先慘白著臉,嘴唇抖動也不知道在念些什麽。俞萬程心裏一動,暗叫不妙:想必當年代號北鬥瑤光的軍統女特工,在金陵茶樓上陳參謀麵前承受的痛苦,正和熊孝先此刻一樣吧。場景的重現,難道不經意間將陳參謀拖回了當年的噩夢裏?
俞萬程一把握住了陳參謀的右手,死死地暗捏他的虎口,低聲道:“快救孝先。再拖孝先就被活活疼死了!”陳參謀茫然地看著俞萬程,癡癡地問:“孝先,誰是孝先?我不能動,不能動啊。一動瑤光就會爆炸了,她身體裏有炸彈。你又是誰,你看到她手裏那隻筆了嗎?我動了瑤光就會引爆的!”
俞萬程頹然鬆手。正被他不幸料中,兩年前瑤光受到壽老人的荼毒,忍受莫大痛苦與陳參謀會麵的畫麵,每天夜裏都會出現在陳參謀的噩夢中。從1938年離開台兒莊戰場,五年的隱秘戰線工作,曆經陰謀,鬥盡手段,當年那個衝動熱血的青年軍人陳泉早已養成喜怒不形於色,萬事皆可一笑置之的深沉心機(陳參謀,即陳泉的早年事跡詳見《日落危城》前傳《多了一個》)。但在陳泉內心最深處,也許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那股與生俱來無法磨滅的執著,卻像壓不住的火焰越燃越熾。戀人瑤光對陳泉而言,猶如茫茫沙漠中行走的旅人身邊最後一壺清泉,曾是他在暗夜行走卻不慎墜入無底泥潭的明亮火把,那種依賴和深愛實在不是外人可以感受的。
瑤光死去的那一瞬間,陳泉已經將自己所餘不多的感情封閉起來,隻為找出真相為瑤光複仇而活。他並不知道瑤光當時是受製於五寸金針這種不世出的異術,但是苦思瑤光臨死前的反常行為,他還是察覺必有某種迷神奪魄之邪術的存在。從找到破邪定神的七星定神針到學會,其中艱辛實在是外人無法體會到的。
而在對壽老人的研究上陳泉更是下足了苦工,可惜從所得到的零星情報分析發現,這個從未謀麵的怪物似乎沒有任何對人間欲望的執著。他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怪,沒有人類感情的弱點,無欲無求,沒有任何牽掛的東西。
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條狗,在壽老人眼裏都沒什麽區別,都隻是一具可以施針的木偶,根本沒有感情可以寄托。這對於一心複仇的陳泉來說實在是莫大的痛苦。陳泉發誓一定要讓荼毒瑤光的元凶嚐盡自己由此經曆的哀傷與痛苦,然而隻怕就算將壽老人亂槍掃射,這個怪物也隻覺得人生來不是被針紮死就是被槍打死,沒什麽區別。
有什麽酷刑能造成超越五寸金針的痛苦?作為世上唯一活著的五寸金針的掌握者,還有什麽痛苦會為壽老人忌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