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流逝, 也一點點被拉長。周遭安靜得能聽到草地裏低吟的蟲鳴,還有夜風掃過枝椏帶起的沙沙聲。

薑霓低著眼,一言不發, 像尊沒有情感的瓷娃娃。

“走了。”

半晌, 還是秦硯先開了口。他微微後退一步, 將兩人間重新拉回到安全的距離。

薑霓往遠處張望了下,樹影重重, 什麽也看不到。她又抬眼看秦硯, 秦硯已經從褲包裏摸出電話。

電話接通,他開口:“去門口看看, 有什麽閑雜的人或車子出去。”

薑霓心尖一跳, 和秦硯的視線碰在一起。

“被拍到了?”

她的音色裏有明顯的緊張, 聲線也不自覺地拔高。

聽筒裏,不知張海林問了句什麽, 秦硯抿唇, “聽錯了,沒別人。”

薑霓:“……”

秦硯收線,兩人的視線又這樣不期然地交匯在一起。薑霓看他沉沉的眸色,像是午夜深靜的海岸,溺人。

她偏過頭,理了理耳邊的碎發。

秦硯就這麽定定地看著她,良久,才伸出手。

薑霓不解。

“煙。”

薑霓:“……”

她頂不住秦硯的凝視,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披肩的口袋裏摸出一個藍色的煙盒。

煊赫門。

秦硯眸光微滯,從薑霓的掌心捏起煙盒, “沒收。”

薑霓:“……”

“應該是沒有被拍到, 但以防萬一, 我還是去看看。”

“去哪看?我也一起——”在秦硯不認同的視線裏,薑霓閉了嘴。

她的確不適合一起。

秦硯將煙盒揣進褲包,看了眼腕間的北鬥手表,“時間不早了,你先走。”

薑霓頓了頓。

“謝謝。”

很輕的兩個字。

或許還有其他的話要說,但顯然不是這個時候,薑霓拎得清。

紅唇輕抿著,她沒再多說什麽,低眼快步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秦硯目送她離開的方向,直到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花園的盡頭,褲包裏的手機嗡嗡震動。

電話接起,聽筒裏傳來張海林的聲音,“隊長,有輛本地牌的麵包車開出去了,門衛的保安說,是輛陌生的車。”

“嗯。”

*

深夜,刺耳的刹車聲在空曠的柏油路麵響起,路燈昏暗的光映出重型越野車硬朗的線條。

方圓十幾公裏隻這一條路,連接高速收費站和蓉市的影視基地。黑色越野車橫在路中央,將麵包車的去路徹底封死。

麵包車的司機降下車窗,驚魂未定,“他媽不要命了!”

越野車的車門推開,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弓著背下車,他身上穿著黑色的飛行夾克,黑色的長褲收在戰靴裏。

男人通身的黑,和這濃稠的夜色幾乎要融為一體,一雙眼睛卻如鷹隼,黑而亮。

麵包車的司機瞬間噤了聲,和副駕駛的同伴對視一眼。同伴哆哆嗦嗦將懷裏的相機掩了掩。

秦硯走到麵包車落下的車窗前,一眼就看了對方掩藏的動作。

“相機。”

低淡的兩個字,不容置喙的口吻。

麵包車司機長了一雙三角眼,這會兒已經肉眼可見的心虛,“什……什麽相機。”

身後是無邊的黑色,望不到盡頭,秦硯無聲地勾了下唇角,抱臂的手已經緩緩收成了拳。

手背的青筋凸起,蓄了力。

三角眼麵色驚慌,“你……你敢。”

秦硯垂著眼,極輕地笑了聲,眼皮再掀起時,眼底便凝了冷硬的光。

對方咽了咽嗓子。

坐在副駕駛上的人已經有些繃不住了,“老……老大,算了吧……”

三角眼本就怕得不得了,被同伴這麽一說,瞬間就泄了氣。

今晚什麽都沒拍到就算了,居然還惹上這麽一尊煞神。

片刻之後——

越野車裏,張海林翻轉著手裏藍色的記憶卡,“隊長,這裏麵有什麽?”

半個小時前,秦硯給他打電話,讓他蹲人,後來又自個兒急吼吼地開車出來——剛才那個橫向飄逸,可真特麽刺激!

秦硯瞥了眼張海林手裏的記憶卡,裏麵有什麽他不清楚。但不管有什麽,都不能流出去。

“東西收好。”

“哦。”張海林乖乖將記憶卡放在了車子的儲物格裏,“隊長,你剛才去哪了?”

秦硯抿著唇,沒應,單手把著方向盤滑了一圈,車身後退,車頭調轉,重新駛上了去影視基地的路。

*

秦硯來找宋尉行的時候,宋尉行剛剛洗完澡,身上套著件白色的浴袍,正捏著個高腳杯細細品咂著紅酒。

見到來人,宋尉行倚在門板邊,微微挑眉。

“我入行這些年低調,極少有什麽花邊新聞,你這三更半夜的進我房間,是想給我按個什麽風流美名?”

秦硯抿著唇,徑直從宋尉行麵前走過,對於他的調侃充耳不聞。宋尉行察覺到他身上的煞氣,斂了笑。

秦硯靠進沙發裏,闔上眼,按了按眉心。

半晌,他睜開眼,“薑霓這幾年在圈子裏,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

朱紅的酒液映著宋尉行的狐狸笑,他捏著高腳杯輕輕晃了晃,“要不要來一杯。”

秦硯沒應。

宋尉行輕笑了聲,走到吧台邊,倒了一杯冰水。

“來,壓壓火,你這大半夜地跑到我這裏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宋尉行將冰水放在茶幾上,眼底八卦的意味更甚。

秦硯捏過杯子,灌了兩口,冰涼的水刺激了皮膚,將他的唇色浸潤得瀲灩。

宋尉行斜睨了一眼,這幾天,他可好奇死了。和秦硯認識這麽多年,他可是頭一回見他對個姑娘這麽上心。

“不會是……”宋尉行微頓,“真惦記上了吧?”

秦硯弓著背,眼底一瞬的失神。

宋尉行輕嗬了聲,咽下一口紅酒,卻是沒再繼續八卦。他微微皺眉,似是在回憶什麽,又像是在梳理什麽。

半晌,才悠悠開口:“這姑娘性子張揚,這些年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至於今晚的事兒——”

宋尉行沉吟,“大約和趙光宇脫不開關係。”

秦硯抬眼。

宋尉行抿了口紅酒,勾著笑,“想知道也行,說說,你倆什麽關係?”

眼神對峙,無疑是宋尉行先敗陣下來。

“算了。”

秦硯的眼神太懾人,他可不想自討沒趣。

“要說趙光宇,那這事兒可有點久了。”

宋尉行說,薑霓當初簽約安嘉傳媒,公司的的確確是想要捧她的。給她配了最好的經紀人,那女的在圈子裏很有名,手上資源多,不少當紅的明星都要叫她一聲“Ada姐”。

有次應酬,Ada帶著薑霓一起,當時席間有幾個資方的老板,見薑霓長得漂亮又年輕,不免動了齷齪心思。

有個老板想表露自己的貼體,特意叫了果汁,恰好就是芒果汁。薑霓當時想推脫,卻被Ada借機叫出來,狠狠訓了一頓。

“你一個沒名氣沒背景的小藝人,這點酒桌上的規矩都不懂?那可是MK的趙總!”

薑霓極力辯駁:“他想摸我的腿!”

Ada卻嗬笑,“隻要他能給你資源,就是讓你脫光了躺在他**,你也得乖乖給我去!”

薑霓沉默,清亮的眸子裏燃著怒火。

Ada白她一眼,紅唇輕挑,“你以為這個圈子真那麽好待?你想紅,就得付出代價。”

說著,Ada從手包裏摸出一張房卡,遞到薑霓麵前。

薑霓臉色瞬間就變了。

彼時,宋尉行就在隔壁的包間,路過的時候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當晚,網上就流出了薑霓在飯局上和大佬們推杯換盞的照片,緊接著被曝出的就是薑霓就醫的消息。

那個時候薑霓才二十歲,又是安嘉傳媒力捧的新人。從“大佬局”到“就醫”,有人看圖說話,滿屏盡是汙言穢語,暗指薑霓行為不檢點。

再後來的事情,就和網傳得差不多。安嘉傳媒將這件事壓了下去,薑霓的路人緣一落千丈,之後幾年,紅黑參半。

宋尉行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轉述給秦硯,他捏著高腳杯,輕晃著杯中暗紅色的酒液,“現在想想,她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會過敏,才用了這麽極端的方式自保。”

秦硯沉默,始終一言不發。

房間裏隻亮了壁燈,光線昏暗。

宋尉行瞥過去,見秦硯整個人都被籠在暗色裏,唇角抿著,弧度鋒銳。

宋尉行又含了口紅酒,“薑霓這些年在圈子裏雖然黑料多,但要說實實在在落人把柄的,大約也就這麽一樁,如今舊事被重提,還是這麽大規模的全網黑,明顯是有心人刻意為之。”

這個圈子就這麽大,宋尉行身處其中,對這些門道手段再清楚不過。

至於這個有心人,自然是陳蔓蔓,以及她背後的趙光宇。

趙光宇和陳蔓蔓那點事兒,宋尉行早就知道,加之趙光宇此人品行素來不端,又慣愛做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並不難推測。

“她這麽被欺負,她經紀公司不管麽?”秦硯倏地開口,聲線裏浸著涼。

宋尉行一時沒有跟上秦硯的思路,微怔了下,才反應過來秦硯說得是四年前的事。

“管啊。安嘉傳媒壓下去了她的負麵新聞,封赫城親自給她換了經紀人,就是現在的關琴。不止經紀人,她身邊的助理和保鏢,也是那個時候換的。”

宋尉行說到這裏,又別有深意地看了眼秦硯。

“阿硯。”宋尉行收斂起一身散漫,難得正經,“你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惦記上薑霓了?”

秦硯沒應。

宋尉行也不急,依舊徐徐開口。

“你這幾年不在國內,也不在這個圈子裏,有些事可能不太清楚。”宋尉行瞥了眼依舊弓著背坐在沙發裏的秦硯,“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這麽一朵人間富貴花,惦記的人可多了去了。她十九歲就簽了安嘉傳媒,是封赫城砸了真金白銀一部戲一部戲親手捧出來的。”

“封赫城這人你應該清楚,從不插手旗下藝人的事,為什麽偏偏對薑霓另眼相看?薑霓這麽個張揚性子,能在這個圈子裏待這麽久,又是因為什麽?”

宋尉行微頓,“她身在這麽個名利場,長得又漂亮,有時候,是需要有所依傍才……”

“她不會。”秦硯倏地起身。

“哎,上哪兒去?”

秦硯沒答,大步往門口走去,通身都是森冷。

房間門被打開,又“嘭”的一聲被關上。

宋尉行靠在沙發裏,輕嗤了聲。

這算什麽?話問完了,連個好臉色都不給他?

宋尉行又想到方才秦硯那句篤定的“她不會”,他仰頭吞下高腳杯裏剩下的紅酒。

真他媽是魔怔了。

*

走廊的盡頭,秦硯隱在暗色的光線裏。

他合上眼,耳邊回響起宋尉行的話。四年前的那場酒局,她是不是很害怕?所以最後才選擇了那麽極端的方式。

腦中浮現出今晚櫻花樹下的薑霓,眉眼明豔漂亮的姑娘紅唇勾起嘲諷的弧度,她說:是不是讓你大吃一驚?原來我做過這麽多不要臉的事情。

重逢以來,他沒問過薑霓當初為什麽不告而別,也沒問過她怎麽就進了娛樂圈。那個時候他離開部隊去了IAR,進行了整整長達八個月的封閉式訓練,之後四年,滿世界執行任務,分.身無暇,這還是時隔四年,第一次回國。

秦硯睜開眼,眉眼間封著霜色。

宋尉行告知的事情已經在他腦中摸盤過一遍,矛頭無疑指向了趙光宇。

秦硯點開手機,從微信裏找到備注為“溫晏清”的聯係人:【溫二,幫我查個人】

消息剛剛發出,手機就跳出了來電界麵,署名:陳叔。

秦硯微微皺了下眉,接起電話,“陳叔。”

溫和的男聲自聽筒裏響起,地道的粵語:“阿硯,梁董明天到蓉市,想見你一麵。”

*

走廊另一側盡頭的房間裏,薑霓剛剛洗完澡,正趴在**。

她穿了件吊帶真絲睡裙,墨綠的顏色將**在外的肌膚襯得如脂玉般凝白,領口低落,半團豐膩擠在一起。

小可給她發來截圖,是今晚另一條上了熱搜前排的新聞。

陳蔓蔓發了一組自拍照,照片的背景是她在酒店的梳妝台,網友八倍放大之後發現,陳蔓蔓的用的整套護膚品都是E家的最新款。

有粉絲詢問:【蔓蔓是要和E家合作了嗎?恭喜】

陳蔓蔓秒回:【不是啦,就是自用[可愛]】

可越是這樣似是而非的否認,越是引人猜想。

小可怒不可遏:【燈燈,我們真的不回應一下嗎?看著陳蔓蔓一直在評論區舞,我都要心梗了。她哪來那麽大的臉,難不成E家不和我們合作,就會和她合作?】

薑霓:【《靜心咒·原創合集》,分享自酷貓音樂】

小可:【……】

片刻,小可又發來了和關琴聊天的截圖。關琴已經打聽到了趙光宇最近在蓉市的行程,見了幾個商業上的合作夥伴,還有E家在大中華區的一位副總,主管品牌運營。

小可:【燈燈,真的被你猜到了】

薑霓:【嗯】

小可:【趙光宇難道真的要強捧陳蔓蔓?】

小可:【強捧遭天譴】

小可:【他也不怕被反噬?】

薑霓彎唇。

趙光宇是生意人,商人皆重利,更何況是趙光宇這種軟飯男。倘若有利可圖,強捧又如何。

薑霓沒理會小可的吐槽,轉而發給她一個地址。

【明天去這個地方,幫我取件衣服】

【這才是要緊的事,不能有差錯】

切出和小可的聊天界麵,薑霓又點開肖貝樂的頭像,思忖半晌,薑霓給肖貝樂發消息:【肖肖,幫我查個人】

肖貝樂秒回:【誰?】

薑霓:【趙光宇】

肖貝樂:【幹嗎查這個畜生?】

薑霓幾年前因為趙光宇遭的罪肖貝樂一清二楚。

肖貝樂:【因為網上的事?】

薑霓:【嗯】

肖貝樂:【你等著,寶貝,我一定把這個畜生的祖宗十八代給你刨出來!】

薑霓莞爾。

作者有話說:

倆口子做事的風格真的是一毛一樣~

寶貝們周末愉快,發紅包嗷~~

今天還有一更,大概下午三四點,秦隊要解鎖新身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