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畫麵變得光怪陸離, 薑霓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晶瑩剔透的海水裏,她伸手,有可愛的熱帶小魚成群結隊從指尖擦過, 它們是橙色的, 像極了海底總動員裏的小醜魚。

“彩彩。”

有溫軟的女聲。

薑霓循聲望去, 看到了和她一樣浮立在海水中的女人。女人一頭如藻的長發,穿著珍珠白的長裙, 周身浴了柔光, 漂亮得像是海洋裏的公主。

“媽媽。”薑霓眼中驀地湧起笑意,朝著女人的方向邁步。

可是, 她動不了。

一點點都無法移動。

無論她怎麽嚐試, 都無法前進半步。她像是被困在了一方無形的結界中, 看著不遠處的女人衝她微笑,朝她伸手。

她說:“彩彩, 你要快一點哦。”

薑霓焦急地拍打著四周圍的海水, 結隊的小醜魚們驚慌散開,“媽媽,媽媽,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想起薑家的別墅,想起薑懷遠和猥瑣的老男人,眼底湧出水光。她掙紮、扭動、發瘋一般地想要衝破桎梏。

忽地,一聲碎裂。

無邊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漫進來,她整個人瞬間被浸泡在刺骨的寒涼裏,鼻息被阻, 冰涼灌進口耳。

光怪陸離的熱帶海域倏而變了色, 海水沉濃, 她像是被投入了深海的永夜,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不要,不要……”薑霓喃喃,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昏暗的陌生房間。

暖黃色的小夜燈泛著微薄的光,空氣裏彌散著消毒水的味道。

“做噩夢了?”

男人沉啞的聲線自頭頂響起,薑霓抬眼,觸上一雙如午夜深海一樣的眼睛,正定定鎖著她。

而她整個人正被秦硯半攬在懷裏,一雙手腕被他交疊捏在胸前,男人的手臂從她背後環過,抓著她的上臂,但小心地避開了傷口的位置。

“疼……”薑霓開口,軟乎乎的聲音,一雙清亮的眸子裏瞬間氤氳出水光。

秦硯:“……”

他也不想捏疼她,可方才她在**掙紮得太厲害,怎麽喊也喊不醒,像是墜入到了無邊夢魘。

秦硯鬆了薑霓的手腕,探上她的額頭,還是很燙。

剛剛進醫院的時候一度燒到了四十度,淋雨加傷口發炎的後遺症。現在把人半抱在懷裏,秦硯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溫度,像個小火爐,哪哪都是燙的。

“你受傷了?”薑霓抓著秦硯的手,看他手掌上纏著的紗布。

“小傷。做噩夢了?”秦硯又問了一遍。

薑霓吸吸鼻子,乖順地窩在他的懷裏。鼻息間有好聞的味道,很幹淨,像是陽光混了海水。

薑霓又往裏蹭了蹭。

秦硯攬著她的手臂微僵。

薑霓用臉頰去蹭他的胸口,“夢到媽媽了,還有……”

薑霓眨眨眼,思緒不甚明朗,“玩具小熊。”

秦硯:“?”

這是秦硯不曾從薑霓口中聽過的字眼,“玩具小熊……是什麽?”

“就是玩具小熊啊。”

“……”

病房裏有一瞬的安靜,外麵的天色還暗著。

“打槍、小熊,沒有。”

薑霓說著奇奇怪怪的話,很難連成一個完整的語言邏輯。秦硯循循善誘,“什麽樣子的小熊?”

“超級可愛的小熊。”

“……”秦硯輕咳了聲,繼續耐心地問道:“那……打什麽樣的槍?”

“大長/槍。”

“……”

秦硯低眼去瞥懷裏的姑娘,唇角勾出淺笑,“燒傻了?”

薑霓歪著頭,看著秦硯英俊的一張臉。

“你才是傻的。”

沒傻,但大抵也不聰明。

秦硯眼底浮起笑,“那我是誰?”

薑霓被問住,怔怔看著他。

半晌,薑霓抬手,軟白的指腹貼上秦硯的眼皮,繼而是鼻梁,下滑到他溫涼的唇,軟軟的,薑霓按了按。

秦硯感覺到柔軟的滾燙,一點點循著她自己的軌跡,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擦過,像是火引,緩慢地煎烤著他的理智。然後,薑霓軟白的指腹順著下頜線,落在他凸起的喉結上。

喉結輕動。

像是找到了有趣的事,懷裏的姑娘眉眼漾起笑,又輕輕碰了碰。

秦硯倏地捏住薑霓玩鬧的手指,“別鬧。”

他人繃得厲害,本就發炎而鈍痛的喉嚨輕滾出兩個字,愈顯沉啞。

快樂被剝奪,薑霓眼中的笑意驀地消弭,眼底原本的水光湧來上。她吸吸鼻子,甕聲甕氣開口:“秦硯,你是不是討厭我?”

還行,知道他是誰。

可討厭一說,又從何說起。

薑霓眼底的水色更甚,因為發燒,原本凝白的皮膚透著不正常的粉暈。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來劇組就是為了報複我,讓我難堪的。”

詞不達意、沒有邏輯,一派胡言,

秦硯擰眉。

醫生走之前叮囑過,因為毒素刺激,薑霓醒來後可能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情緒紊亂,甚至會出現短暫的胡言亂語。

這是胡言亂語嗎?還是說,她原本就是這麽認為的。

他來劇組,遇見她,存了報複她的心思。

薑霓的手指還被秦硯捏著,她扁著嘴巴,想要抽出,卻又被捏住。秦硯捏著她細白的指節,姑娘的皮膚細膩綿軟。

“我要是想報複你,那天在酒店的樓頂,我就不會那樣做。”

他無意與她較真,也不確定這些話,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是不是能懂。

但不想欺騙,不想逞口舌之快。

如果不是那晚他負氣離開,之後又不願跟組,今晚的意外根本不會發生。她會毫發無傷地待在酒店裏,做她光鮮漂亮的女明星。

這種錯誤,秦硯不會再犯第二次。

至於在酒店的那晚,如果他想要報複她,他大可以一走了之,看她滿眼沒落,於獵獵夜風裏茫然四顧。

可是,他怎麽舍得。

薑霓眸光微滯,顯然沒有理解這句話。

半晌,她眨眨眼睛,眸光無辜又茫然,“你……怎麽做了?”

“……”秦硯垂眼看著她,看她乖順嬌憨的樣子。這樣的薑霓,即便是五年前,他也未曾見過。

心底一瞬柔軟,秦硯鬆了薑霓的手,指腹按上她紅軟的唇。他開口,沉澀的嗓音,像過了砂紙,提醒她:“碰了這裏。”

薑霓下意識想舔唇,卻舔到了秦硯的指尖。

手指上一瞬的濡濕,細滑柔軟的觸感。

“可是……你也隻碰了一下下。”

薑霓軟軟開口,輕軟裏卻還帶了些她固有的嬌矜。

秦硯喉結微動,將指腹上薄薄的水光塗抹在薑霓飽滿的下唇。

“我在執行任務。”他答得認真。

在那種情況下跳下飛機,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裏,隻此一例。

“還是說……”秦硯微頓,凝著薑霓軟紅的唇,唇上沾了濕,瀲灩出水光,“彩彩想我再多碰一會兒?”

他叫她彩彩。

從前,他就這麽叫她。

薑霓靈台似有一瞬的清明。

秦硯在執行任務,有人在等著他去救命。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她滿眼水光,看著秦硯,聲音一霎就帶上了無盡的委屈,“你PUA我。”

如果她說想,那就是她不懂事,不識大體,沒有輕重緩急,隻為了一個親吻,要他丟掉原則,棄那麽多條生命於不顧。

“我哪有那個本事。”秦硯攬著她,看她一副雖然胡攪蠻纏卻嬌憨的樣子,“你是不是也就隻有這個時候,會這麽乖?和我服軟,和我撒嬌。”

這話不像是在問薑霓,更像他在自言自語。

薑霓頓了頓,“才不是。”

她極認真地思考,在有限的記憶裏搜尋,尋找她認為可以用來說服眼前這個男人的例子。

片刻,終於讓她想起一件來。

她開口,很認真的語氣:“那個時候,我也和你撒嬌,也會和你服軟。”

秦硯微微皺眉,“什麽時候?”

“就那個時候啊。”薑霓咬唇,似有一瞬的羞赧,她又往秦硯懷裏蹭了蹭,抬起手臂勾上他的脖頸,在男人耳邊小聲說,“就……你……嗯……我的時候。”

秦硯:“……”

輕輕軟軟的嗓音,帶著因發燒而過分滾燙的氣息,落在秦硯耳邊。薑霓臉頰紅彤彤的,眸子裏沾染著泄露心緒的羞澀。

喉結微動,秦硯隻覺血液逆流,叫囂著往一處湧去。

薑霓眨眨眼,一臉嬌憨,猶不自知。

“你那個時候好凶,我都說不要了,你卻一點都不聽,還說……還說……”她聲音軟軟,盡是羞恥。

“薑霓。”秦硯忽地叫停,咽了咽嗓子,“換一個話題。”

薑霓不解,怔怔看著他,纖長的眼睫眨了眨。

“所以,你欺負完了彩彩,就不想負責了?你打算……吃完就跑?”

秦硯:“……”

這又是什麽胡話。

秦硯視線凝定,他有無數種方式可以去解釋,去否認,卻忽然想要順著薑霓的意思追問,“那彩彩呢,想我負責嗎?”

他問得同樣認真。

即便知道薑霓此刻神誌尚未清明,所言所行做不得數,他也想要個答案。

誰說人糊塗時說的話,就不是真話呢?

好半天,薑霓都沒說話。

她隻怔怔看著秦硯,似是在思考,似是在放空。

半晌,薑霓軟白的手滑下秦硯的脖頸,重新撫上了他的喉結。

她似乎特別鍾情於這一處,起了玩鬧的心思,綿軟的唇驀地貼在了凸起的喉結上,像是覺得有趣,她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下。

秦硯整個人倏然緊繃,按著薑霓小臂的手收緊,卻更加將她按在了自己的懷裏。

姑娘的唇軟得不可思議,因為發燒,帶著過高的體溫,濕濕軟軟的舌尖滑過喉結,輕易便勾起他體內罪惡的因子。

薑霓眸光微動,水亮的眸子裏忽然湧上委屈,“疼……”

她的肩膀上還有傷,帶著周圍的一片都很疼。

秦硯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唇,喉結輕動,“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

再這麽下去,他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秦硯:“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

薑霓有一瞬的茫然,然後乖覺地點點頭,“好。”

秦硯舒了口氣,護著她的肩膀,將人緩緩放平。他直起身子,褲子卻又被攥住。薑霓躺在病**,滿眼的依戀,“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問得小心翼翼。

“好,不走。”秦硯弓著背,將薄被拉高,“我在這兒陪著你。”

薑霓彎起唇角,輕輕往床的裏側挪了挪,將一小半位置空出來。

她在向他示好,邀請他進入她的領地。

秦硯也彎唇,在空著的床邊坐下來,“睡吧,我不走。”

“嗯。”

薑霓很相信他,闔上眼,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

“秦硯。”她軟軟喊他的名字。

“我在。”

“你知道小醜魚嗎?”

“嗯。”

“我們養一隻吧,哦不,兩隻。”

薑霓說我們。

秦硯看著躺在**的姑娘,纖長的眼睫貼在一處,輕輕顫著,唇角有淺淺的笑。

他喉頭微哽,“好。”

“你的那隻叫尼莫,我的那隻叫……叫瑪林?”

“嗯?”秦硯看著薑霓唇角更甚的弧度,“笑什麽?”

“你不知道啊……”薑霓拖著長長的調子,語調裏盡是歡愉,“瑪林是尼莫的爸爸。”

秦硯:“……”

*

薑霓再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她躺在病**,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嗅著空氣裏的消毒水味。

昨晚的事情走馬觀花地在腦內重放。

她和唐詩韻去踩點,她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這個手機號極私密,她隻告訴過身邊的人。

電話接起的一瞬,聽筒裏傳來熟悉的男聲:“小霓,我是爸爸。”

那個瞬間,自心底生出的厭惡幾近將薑霓吞沒,她捏著手機的骨節泛白,整個人都幾乎控製不住地發抖。

“小……”

一個字響起,薑霓直接將手機遠遠丟開,扔進空曠無人的山穀裏。

她沒有爸爸,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和薑懷遠有任何的交集,甚至在手機裏聽見他的聲音,都讓薑霓從心底裏覺得惡心。

手機是丟掉了,可厭惡的情緒卻沒有,她像個失去裏理智的困獸,在荒野裏快步行走。

她看到了那棵參天的大榕樹。

心底有一瞬的清明,躁鬱被緩解。

再後來,她又上到了坡頂,站在滿布荊棘的陡坡邊。

山路濕滑,跌落不過是一瞬間。

她沒有手機,無法求援,狼狽地倚在矮灌邊。

她很鎮定,雖然她怕黑。

薑霓知道,小可不會不管她,古項濤不會不管她,還有秦硯……他應該也,不會不管她。

記憶停留在她伏在秦硯的後背,有細密的雨滴落進她的脖頸裏,薑霓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吱呀——”

病房的門被推開,男人穿著黑色的襯衫和長褲,襯衫的領口開了兩粒,喉結和鎖骨便愈發清落明晰,頗有幾分浪**公子哥的樣子。

隻利落的下頜線蓄著青渣,看起來有些憔悴落拓。

“醒了?”

秦硯走上前,順手拿起桌上的體溫計,甩了下,薑霓還沒來得及反應,秦硯的手已經觸上她的衣領,作勢就要往下拉。

“你……幹嘛。”薑霓怔忡的一瞬,下意識地去護自己的衣領,卻按住了秦硯的手背,將男人的掌心緊緊貼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薑霓:“……”

她現在穿的是醫院的病號服,裏麵好像是……

真空。

秦硯也著實沒想到薑霓會有這樣忽然的舉動,喉結輕滾,薄薄的唇抿得愈緊。

回過神的一瞬,薑霓驀地抬起雙手,一臉無辜和驚慌地看著秦硯。

“我……我不是……我沒有要……”薑霓一時有些語無倫次,解釋的話卡在喉嚨裏,“對……”

“真燒糊塗了?”秦硯已經收手,打斷了她的話。

掌心裏似乎仍舊沾染著綿軟觸感,秦硯低著眼,看薑霓蓬軟的發頂,“這種事,吃虧的是你,你道什麽歉。”

薑霓緩緩地眨了下眼。

是哦,她道什麽歉。

她聽到自頭頂響起的輕笑聲,很薄的音色。

薑霓抬眼,捕捉到了秦硯眼底的揶揄。

秦硯唇角勾著淺弧,下巴抬了抬,示意薑霓把病號服的一側拉下來點,她該量體溫了。

他夜裏幫她量過兩次,應該是已經退燒了。

薑霓眼下神思清明,細白手指捏著領口,卻怎麽也拉不下去。

她沒辦法做到在秦硯麵前無所顧忌地脫衣服。

秦硯看她微微泛紅的臉頰,惡劣的生出逗弄的心思。他躬下身,視線和薑霓齊平,看她清潤的眼睛,極輕聲地開口問道:“這會兒知道害羞了?”

“什麽?”薑霓抓著領口,秦硯的靠近放大了他身上清爽好聞的味道,卻讓她更加燥熱。

秦硯勾唇,“沒什麽,量體溫。”

他直起身子,將體溫計遞到薑霓手裏,“我出去,自己量。”

薑霓呆呆接下/體溫計,看秦硯轉身要走,連忙開口:“秦硯!”

“怎麽了?”

“我……”薑霓咬唇,眼巴巴地看著他,“我昨晚,怎麽了?”

秦硯倏而微頓,黑眸眯起。

“忘了?”

有點危險的語氣。

薑霓想,她應該不會趁著生病,把秦硯怎麽樣了吧。

不至於,就他們兩個的體力差,她能把秦硯怎麽樣?

但是……不會是秦硯,把她怎麽樣了吧?

薑霓微微活動了一下,渾身疼。

腦中忽然跳出雜亂的畫麵,沉稠的雨夜,秦硯覆在她的頸側,輕吮著。

薑霓倏地看向秦硯,“你……你流氓!”

秦硯微怔,直接被氣笑了。

“流氓……?”

“你……”薑霓不知道該怎麽說,凝白臉頰上的紅暈更甚,肩膀的皮膚像是帶了記憶,微微的疼痛和戰栗交纏在一起。

“我什麽?”秦硯想到昨晚在這裏動手動腳的姑娘,驀地傾身靠近。

薑霓下意識跌回枕頭上,秦硯怕她弄疼肩膀上的傷口,伸手便將她的右肩護住,身體失去平衡,另一隻手本能地撐在了薑霓的枕頭上。

薑霓驚魂未定,又被秦硯直接來了一個床咚。

“你……混蛋。”

又是同樣的話。

秦硯忽然就不想起身了,他就這麽雙手撐在薑霓枕頭的兩側,身體低伏著,唇角勾起淺弧,很痞很壞的笑。

“混蛋?”秦硯反問薑霓,“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真的混蛋什麽樣。”

“我……”薑霓嗅到了男人眼底的危險,“我還在生病,你不能這樣。”

“哪樣?”

“……”

“燈燈,我——”清甜嗓音響起的同時,小可推門進來,手裏拎著早餐口袋,身後還跟著宋尉行。

一個刹那。

房間裏的兩個人僵住。

門口的兩個人也僵住。

小可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被秦硯困在身下的薑霓,緩緩眨了下眼,驀地,一隻溫熱的大手遮了她的視線,“小孩子,不要看。”

宋尉行在她身後開口。

小可咽了咽嗓子,眼睫在宋尉行的掌心輕掃。

“好……好刺激哦。”

宋尉行:“……”

薑霓:“……”

秦硯:“……”

作者有話說:

預告:燈燈和隊長即將迎來兩天一夜的二人時光,不是在醫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