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 IAR湖城基地來了幾位不速之客,是IAR總部的調查組成員。
薑霓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醫院, 那晚她聽到了陳家人在病房鬧事, 這兩天就一直想著幫周姨換一個條件更好一點的醫院。
一來有助於老人家養病, 二來她也擔心陳昊的那個賭鬼姐夫以後會遷怒周姨。
她今天過來,就是接周姨去另外一家醫院的。
周姨沒有兒女, 欣慰於她的一片孝心, 又不好意思她操勞,“這種事, 你告訴老頭子一聲就好, 幹嘛還自己又往醫院跑。”
“沒事, 正好我這段時間在休假。您稍等一下,我去找醫生拿片子。”
從放射科拿回片子, 薑霓剛剛出電梯, 就被陳老太太攔住了。
“薑小姐,我想了好幾天,我——”老太太頓了頓,“我願意跟IAR的領導們,把事情說清楚,昊子老實本分了二十幾年,我不能讓他犯這個錯。”
薑霓還戴著口罩,身旁有人側目。
她點點頭,“好,您等我一下, 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聊。”
從醫院出來, 薑霓給張海林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起, 聽筒裏響起張海林樂嗬嗬的聲音,“你好,哪位?”
“是我,薑霓。”
張海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張海林想要尖叫。他又看了眼手機屏幕,138****8868,原來這就是他女神的電話!
“薑老師,你……你找我幹嘛?”
“海林。”
張海林有點飄,薑老師叫他海林誒。
薑霓微頓,“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
翌日。
湖城基地主樓某間辦公室,秦硯正坐在長桌的一側,桌子的另一側是IAR總部來的工作人員,特意來調查此前加納林大地震救援後,關於秦硯在救援現場是否做出不當行為。
老馬作為湖城基地的負責人之一,也在坐在秦硯的對麵。這位年長的老大哥開口就是耿直的一句話:“說秦教官做那種喪良心的事,我老馬第一個就不信!”
IAR總部的工作人員微笑點頭,“您先別急,我們這一次來,一是根據之前的調查結果,已經對事情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二呢,是因為四天前,我們收到了一份可疑錄音。”
工作人員按下播放鍵,電腦的揚聲器裏傳出吵鬧聲——
“你個老不死的……”
赫然就是那晚薑霓在病房外悄悄錄下的一段。
簡單的一段錄音不到三分鍾,放完,所有人都沉默。
會議室裏安靜無聲,半晌,還是總部的工作人員先開口,“秦隊長,對於這段錄音,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秦硯抬眸,“錄音哪來的?”
工作人員微頓,坦白道:“IP地址也是在湖城。”
湖城。
秦硯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個人。
“咚咚咚——”
老馬應了聲,“請進。”
門被推開,緊接著進來的是輪椅的腳撐,可惜腳撐上空****的。
秦硯望過去,一雙沉黑的眸子死死盯著門口,看輪椅緩緩推入,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人白淨麵皮,細看還和某個男明星有些掛像,很耐看的一張臉。
隻是昔日神采奕奕的一雙眼睛如今暗淡無波,堆添著灰色的頹敗。
“陳……”秦硯微哽。
這還是去年年末陳昊手術清醒之後,秦硯第二次見到他。
推陳昊進來的是他的表姐,也就是那天大鬧《逆行》劇組的女人。陳昊看了眼秦硯,麵無表情,隻衝IAR總部的工作人員點點頭。
工作人員頷首,“陳昊,事情的經過我們已經了解的非常清楚,我們想再和你確認一次,當時在加納林的救援現場,是不是秦硯推了你,導致你被垮塌的屋牆砸中。”
秦硯看著陳昊,看他削薄的唇。
沒什麽血色的唇微微輕抖了下,吐出低淡的一個字:“是。”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秦硯倏爾笑出聲,沉沉的。
上一次他沒聽到他親口承認,隻是IAR法國總部在給他下達調派命令的時候,轉述了陳昊的話。
這一次,秦硯親耳從陳昊口中聽到這個“是”字。
這一瞬,他忽然就釋懷了。
那些惦念的、自責的、愧疚的……錯綜複雜的情緒,伴隨著午夜夢回寧偉血肉模糊的一張臉,那些幾近將他壓垮的,似乎在這一聲“是”之後,都漸漸彌散開來。
秦硯看向陳昊,唇角緩緩勾起,看陳昊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輕微地顫抖著。
工作人員又問秦硯,“秦隊長,你怎麽說。”
秦硯靠進椅背裏,整個人倏而鬆弛下來,坐得沒有個正形,“沒什麽好說的,挺好。”
“好。”工作人員點頭,“那我們再來聽一下這段錄音。”
錄音鍵即將被按下的一瞬,秦硯去開口阻斷:“別放了。”
工作人員微怔,麵麵相覷。
秦硯隻看向陳昊,“三年前你初到IAR的時候,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在湖城的市中心,給你奶奶買一套房子。”
陳昊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緩緩捏著拳。
他家境貧苦,自幼便跟著表姐生活,但最親近的人,卻是奶奶。可奶奶身體不好,照顧自己尚且都勉強,何況帶他。
這些年他努力往上爬,就想能讓奶奶安度晚年。可天不遂人願,他的事業剛剛有了起色,老天爺卻收回了他的雙腿,讓他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陳昊更沒想到,他三年前無心說的一句話,秦硯卻記了這麽久。
見陳昊神情動容,立在她身後的女人忽然開口:“昊子,你可別被他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你想想看,你的腿是怎麽沒的?你要是還有腿,難道還愁一套房子嗎?”
“他是不愁一套房子,可你們一家欠外麵兩千多萬,應該快要愁死了吧。”
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薑霓穿著利落的白襯衫和牛仔長褲,烏軟微卷的長發垂在身後。
她紅唇瀲灩,目光灼灼,直直看向陳昊的表姐,氣場全開。但女王氣場沒能拿捏三秒,觸上秦硯審凝的視線,薑霓的眼神微微閃躲了下。
至於薑霓身後的張海林,看見這樣的秦硯,等同於耗子見到貓。
“你胡說八道什麽!”女人急了,“昊子,你別聽她瞎說,姐怎麽會是那種……”
“我瞎說?”薑霓讓開身,“陳奶奶,您來說。”
薑霓身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陳昊整個人怔住,“奶奶……”
“昊子,你糊塗啊!”陳老太太衝了進去,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陳昊,一雙老眼又頃刻湧上淚花。
陳昊的表姐給陳昊換了手機號,說他因為受傷抑鬱,一直都在做心理治療。這還是陳昊回國後,老太太第一次見到他。
陳昊顯然沒想到老太太會出現,他想起來,手撐著輪椅的把手,又恍惚意識到,他已經沒有腿了,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那些他為之拚命和奮鬥的、他想到的,終將離他而去。
男人又有些頹然地靠回輪椅裏,甚至連跌坐這樣的動作,他都再也不會有了。
“奶奶,您怎麽來了?”陳昊開口,語氣異常的平靜。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不能失去這筆高額的撫恤金,隻有有了這筆錢,他才能在湖城最好的地段給奶奶買一套房子,讓她老人家可以頤養天年。
“昊子,我要是不來,你當真就要這麽一直糊塗下去嗎?”陳老太太看了一眼秦硯,又看向自己的孫子,數度哽咽。
最後,她還是緩聲開口:“奶奶要是不來,你就當真要陷秦隊長於不義麽……”
一句話,說出口,老太太已然泣不成聲。
她那麽好的孫兒,從小善良正直,如今卻要她親口告訴所有人,他在撒謊,他在騙人。
他為了錢,不惜栽贓自己的隊長。
陳昊指尖微抖,麵色卻依然平靜,“奶奶您說什麽,昊子聽不懂。”
“你糊塗啊!”老太太大聲喊了出來,“秦隊長已經替你表姐夫填了那麽大的窟窿,你怎麽能還幫著他們一家子,去汙蔑秦隊長呢。”
“您說什麽?”陳昊微怔,一時有些茫然。
陳老太太又看向陳昊身後的女人,“就是你們攛掇昊子!你休想讓我的昊子替你們撒謊騙錢!”
真相似乎已然大白,IAR總部的幾個工作人員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一直立在一旁的張海林被陳老太太的話刺激到,也顧不上秦硯冷凝的視線,直接衝了過來,“陳昊,你他媽就是個孬種!”
想到剛才在門外聽到的話,張海林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隊長早給你在湖城看好了房子,九十萬的首付都給你墊著了,他說你不容易又有孝心,等以後有機會,慢慢再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張海林抹了把眼淚,“隊長這幾年是怎麽對你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他媽就為了點兒錢,那麽坑隊長!”
陳昊僵住,奶奶的每一句話,張海林的每一句話,都像炸/彈一樣,一聲又一聲地在他耳邊炸響。
炸得他腦中一片空白。
半晌,陳昊才緩緩轉過頭,他看向秦硯,灰敗的眸光中終於出現了一點不一樣的色彩。
深深的哀慟。
“隊……”
“不必了。”秦硯起身,打斷了陳昊的話。
這聲隊長,他承受不起。
秦硯走到陳昊麵前,“相識一場,這也算是個了斷。以後……”
他微頓,“好好陪著你奶奶過日子。”
話落,秦硯瞥了眼一直乖乖立在邊上的薑霓,大步往門口走去。
“隊長!”陳昊還是喊了出來,低啞的嗓音。
他喊了三年,這是他最敬佩、最崇拜的人。
秦硯的步子微頓,但也僅僅是一頓,他脊背挺拔,喉結微動,卻沒有停留,大步走出了會議室。
薑霓給張海林遞了個眼色,讓他去追秦硯,張海林拒絕,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薑霓也不敢,她覺得秦硯生氣了。
很難哄的那種。
“不是,這是怎麽了?”陳昊的表姐還沒從這突然反轉的局麵中回過神,她看向陳昊,想到自己身上背著的巨額負債,陳昊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昊子,你得相信姐,那個姓秦的家裏有錢,咱們……”
“滾!”陳昊怒喝。
女人怔住。
薑霓看著她,想起另外一件事,“說起有錢,論壇的帖子是你找人發的吧,誹謗罪了解一下?”
“你……你胡說什麽……”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裏最清楚,至於你想說什麽,不好意思——”薑霓唇角的笑意斂起,“跟我的律師說吧。”
一場鬧劇徹底落幕。
隻開場說了一句話的老馬這會兒回過神來了,他看著薑霓,眉頭擰起,“薑老師,你……怎麽在這兒?”
薑霓:“額……”
*
正值中午,夏日的海島陽光極盛。
薑霓一路走到訓練場,遠遠就看到站在樹下抽煙的男人。秦硯單手插袋,指間銜著煙,沉黑的一雙眸子卻已然鎖定她。
薑霓咽了咽嗓子,慢吞吞地磨過去,在距離秦硯兩臂遠的位置停下,又悄悄抬頭看他。
秦硯捏下唇間的煙,垂在身側,指腹掐著猩紅碾滅,又掀起眼皮看不敢走上前的薑霓。
“薑老師是打算這個距離跟我說話?”
薑霓:“……”
那不是青.天.白.日,又是在基地,再說……秦硯生氣了,她感覺得到,她有點慫,也有點怕。
秦硯看她躊躊躇躇,想上前又不敢的樣子,心中愈發燥鬱。
“說話。”
薑霓:“……”
好凶。
薑霓還是忍著秦硯冷冰冰的氣場,往前又挪了小半步,她盡量擠出一個自認為好看的笑容,“你生氣啦?”
他凶,她就裝乖。
這是薑霓對付秦硯的策略。
“我不能生氣?”秦硯反問,冷凝氣場依然迫人。
薑霓:“……”
這是什麽態度?她縱然有錯,可是一想到秦硯因為外人這樣質問她,薑霓就不爽。
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不爽。
薑霓也是有脾氣的,俏麗臉蛋隨即繃起,“你當然能生氣,可是你真的願意親手戳穿陳昊的謊言嗎?今天如果這個壞人我不來做,你就打算這麽讓他坑?”
薑霓覺得自己要被秦硯氣死了,酸澀堵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秦硯皺眉,看著她已然湧起水光的眼睛,“你以為我氣這個?”
“不然呢?”薑霓硬邦邦的反問。
秦硯輕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半步,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他垂眸看氣鼓鼓的姑娘,“你知不知道偷偷錄音這種事情有多危險?萬一被發現,你要怎麽辦?”
額……
前一秒還因為不爽理直氣壯的薑霓突然就啞火了,連問話的聲音都沒了底氣,“你是……因為這個生氣?”
“不然呢?”秦硯將這三個字反問回去。
“……”薑霓鼓了下臉頰,在心裏默默對手指。
秦硯冷著眼,看她慫慫的小表情。
“我真的要被你氣死。”
“那不能。”薑霓小聲回答:“你死了,我就要守寡了。”
秦硯:“……”
似是忽然想到什麽,薑霓抬起頭,腦子裏全是那天和老馬在訓練場邊的對話。
危險的職業,一不留神,就是機毀人亡。
薑霓忽然就有點慌,“我……我告訴你,你別指望我會給你守寡,我跟你說,你要是死在我前麵,我就找一個帥老頭,天天跟他……”
後腦忽然被扣上,薑霓剩下的話被封堵在喉嚨裏,秦硯偏頭,吻她紅軟的唇,堵住她胡亂說話的一張嘴,以及——
發瀉他整整一個上午的燥鬱和後怕。
他鮮少有害怕這種情緒,即便是麵對最危險的救援環境,他也能保持頭腦清醒且冷靜。可今天在會議室,聽到那段錄音,得知發送的ip在湖城,秦硯幾乎第一時間就肯定,這段錄音來自薑霓。
陳昊的表姐一家是什麽樣的人他太清楚,如果薑霓當時被發現……他不敢想。
這種想法隻要冒一個尖,就會讓秦硯生出刻骨的恐懼感,感覺周身的血液都要冷凝。
薑霓卻沒有這麽多心思,她抓著秦硯的手臂,唔唔著。
這裏是訓練場,現在是白天,隨時都會有人經過。
秦硯終於好心地放過了她,手掌卻依然控著薑霓的後頸,他低著眼,問她:“你想天天跟他幹什麽?”
薑霓:“……”
她被親得麵紅耳赤,又害怕被發現,又覺得刺激,腦子早已經不太靈光。
“嗯?”
“我……”觸上秦硯沉沉的視線,薑霓咽了咽嗓子,求生欲爆棚。
“我天天跟他,說咱倆以前的事……”
秦硯低笑,“出息。”
薑霓還是緊張,左顧右盼,“不會有人吧……”
“不會,現在是午餐時間,不會有人到這裏來。”秦硯低眼看她,“怎麽會找到這裏來?”
“我猜,你應該會在訓練場,就像我有時候不開心,就會在收工以後自己一個人待在片場。”薑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種情緒,就是一種直覺。
“可能,我們都會本能尋找自己熟悉的地方,來或許安全感。”
秦硯隻覺心尖柔軟。
他的彩彩,颯起來可以做女王,溫柔的時候卻又像個小姑娘。
薑霓還是緊張,“真的……沒人來嗎?”
“怕被發現?”
薑霓不知道,似乎也沒有很怕。如果真的怕,她今天就不會出現在會議室,會避嫌,讓張海林帶陳老太太進去。
“萬一被發現——”秦硯微頓,看薑霓烏軟的眸子,“我就大大方方告訴他們——”
“什麽?”
秦硯唇角勾起笑,眸光定定,“說你是我老婆,嫉妒死他們。”
作者有話說:
全基地的小夥子:你可以再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