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想將各地民俗融入到電影當中,簡單來說,就是講述一個主線與民俗有關的愛情故事,再在結尾給多災多難的男女主角安排一場包含諸多民俗元素的盛大婚禮就好。

一開始我有點擔心這個套路會不會太簡單了點,但林幼清表示簡單粗暴和簡陋粗糙是兩碼事。於是我聯係到了幾對比較有代表性的不同地方的新人,等劇組大隊人馬出發進行采風時已是八月。

八月的內蒙正是最舒服的時候。白日裏天氣不熱,等入了夜或許還要加件外套。我們出了海拉爾東山機場和導演組匯合,一幫人坐在大巴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到了牧區。

一片蒼翠的草原上零星綴著幾座蒙古包,我正跟抱著兒子的陸晨曦聊天,打眼向窗外一瞧便見有人騎著馬遠遠衝我們的車子奔過來,身後是一片白花花的羊群。

我看清來人的樣貌,心裏有了個譜,剛想回頭跟大家做個介紹,就見沉默了一路的林幼清正看著我。見我看到他,他淡淡的移開視線,又看向了陸晨曦。

“師傅,就送到這兒吧。”我沒管他,招呼司機停車,對同行的周導說:“那是新郎的爸爸。”

車裏僵硬尖銳的空調製冷當然比不上車外的草原涼風。輔一下車,各地方言版本的感慨便交雜在一起,大歎此地氣候宜人。我從行李艙裏把自己的箱子提出來,有一瞬覺得自己是個帶團的導遊。

新郎的父親叫岱欽,是個典型的蒙古大漢,大高個,寬肩膀,闊脊背,高顴骨,深眼窩,走起路來還有點摔角的架勢。他在我們麵前幾米外翻身下馬,三兩步向我跑了過來:“墨小姐,你們來了!”

“來了來了,沒耽誤日子吧?”我跟他擁抱了一下,伸手把林幼清拽過來跟他介紹:“這是岱欽叔。”

林幼清倒是很上道,學著我的樣子對岱欽叔張開了雙臂:“岱欽叔,您好。”

“您好您好!”岱欽叔憨笑著跟他擁抱,手臂還狠狠的勒了勒他的背:“看起來瘦,結實著呢!墨小姐的男人真精神啊!”

我很識相,趕忙主動澄清:“這是我合夥人。”

岱欽叔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哎呀,我沒文化,不懂啥合夥人,讓你們看笑話啦,哈哈。”他的手往遠處的蒙古包一比,衝著大家吆喝:“走咯走咯,裏麵說話!馬奶酒都裝好了,等著大家來喝呐!”

行李箱在草地上行起來不大方便,陸晨曦一手拖箱子一手牽兒子行進的煞是辛苦。我想幫她提一下行李,旁裏一隻手卻先我一步抓向了行李箱的把手。

不是林幼清又能是誰?

陸晨曦手上一偏將行李箱從他手邊錯過去,笑著跟他打了第一個招呼:“幼清,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他看向被陸晨曦牽著的小家夥:“這位是……”

“我兒子。”她笑的越發溫柔,低頭對孩子說:“叫幼清叔叔。”

小家夥深得墨青絲真傳,一張小臉兒上表情寡淡的很,倒還是很有禮貌。他嚴肅的伸出一隻小手:“幼齒叔叔你好,我叫鄭洛川。”

對於我幹兒子口中冒出的“幼齒”這兩個字,恕我實在不敢苟同。

林幼清是多精的一個人,一聽孩子姓鄭,自然是什麽都明白了的。他淡淡看向陸晨曦,又看了看我,低頭問小家夥:“洛川,我們先去前麵探路。”

“好。”鄭洛川答應的痛快,鬆開陸晨曦的手說:“媽媽,我跟幼齒叔叔過去了。”

陸晨曦笑著應了。我們看著他走出了一段距離,這才轉頭看向她。她臉上的表情沒什麽異樣,隻是笑的越發柔和,聲音也輕的似乎能讓人沉沉睡去:“幼清會是個好父親,你看。”

她說著像是想起了什麽,停住了話頭。

我沒說話,拉起箱子沉默地向前走。

她走在我身邊,猶豫了一下,說道:“這麽多年了,那事我不敢提怕你傷心。但……咱們之中你是最了解幼清的,他向來不是不負責任拍拍屁股就走的人。當年的事會不會有些誤會?”

前方不遠處是隨著岱欽叔三三兩兩說笑著走向氈房的劇組主創們。林幼清停下了步子把鄭洛川抱了起來,一手提著行李箱,步伐沉穩不疾不徐。

我說:“他確實是個好父親。對他女兒大概也是這麽好。”

“……你說什麽呢?”

“你沒見他手上的戒指嗎?”我笑了一下:“聽說這次他回國,是帶著周文姝和女兒一起回來的。”

我腳步沒停繼續往前走。她卻愣在那裏沒挪步,等我走出兩三米了才拖著行李箱小跑著追上來:“他有女兒了?跟周文姝的?”

我又笑了:“難不成是跟我的?”

草原的夜,隻要有朋友就永遠少不了篝火,烤肉,還有琴聲。我換了蒙古袍從氈房裏走出來,這才發現外麵的一群人已經玩兒開了。陸晨曦正帶著劇組裏幾個穿好了蒙古袍的姑娘圍著新郎的姐姐和妹妹要學蒙古舞,周導正和副導演聚在一起商量明後兩天的分工。我見他們說的熱鬧,便也湊過去聽。

周導嘴裏叼著根煙:“倆編劇得分開,一個跟迎親一個跟送親。”偏頭看見我,他從兜裏掏出煙盒丟給我:“墨七,來一支。”

我笑著把煙遞還給他:“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去玩啊。”

“呦,戒了?”他笑的有幾分痞氣:“你們玩兒去吧,我們一會兒就過去。”

由此可見,有一個敬業的好導演是多讓人省心的事兒。我這樣想著,還沒來得及再調侃兩句,就聽見鄭洛川的呼喊聲,扭頭看過去,小家夥剛剛在跟幾個新郎親戚家的小孩玩摔跤。

自小生長在城市裏的孩子,自然是沒有牧區裏長大的孩子來的結實。幾輪下來,他小小的袍子上已經沾染了不少泥土和草屑,此刻正一臉倔強的跑去跟林幼清討教摔角秘訣。

林幼清難得頗有慈愛相的蹲在他身前指點他:“腿要穩,不要一開始就想著絆倒他們。”

小家夥滿麵嚴肅聽完,轉身又跑去找那幾個孩子再戰。林幼清站起來理了理袍擺,看見我便衝我點點頭,隨即又看向不遠處笑鬧著扭成一團的孩子。

他唇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整個人似乎都透著一種靜謐祥和的幸福感。

或許他真的很幸福吧。

心裏本已偃旗息鼓許久的痛恨忽然又有些蠢蠢欲動。我想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但看著他凝望孩子們的側臉,卻止不住覺得眼熱。

他一定也常常這樣專注的凝視著自己的女兒。

我不知道為人父母的感覺有多微妙。那個脆弱的小生命曾經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你看著她成為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嗬護著她慢慢成熟,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能比這更幸福?

他真的很幸福。他和周文姝的孩子已經會挑選自己喜歡的粉紅色毛毯了。

而我,竟然在知道自己將要當媽媽之前,先得知了她的死訊。

他和周文姝的女兒,鄭洛川,甚至是穆青青,都能從他的親情之愛中分一杯羹。可我的孩子還沒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還沒來及的發出第一聲啼哭,還沒來得及長成嬰兒的形狀,就那麽死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她存在過。

這麽多年我時常會想,她在死之前有沒有掙紮過?如果有的話,她又說了什麽?

“媽媽,我不想走。”

“媽媽,告訴爸爸,我來過。”

如果有的話,她一定是這樣說的。

我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向不遠處扭一團的孩子。

“你喜歡孩子?”

他似乎沒有多想,淡淡嗯了一聲。

我說:“秦琛也很喜歡孩子。”

晚風不知從多遠的遠處吹來,傳到耳中的聲響像是廢墟中的悲鳴。即便不看他,我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臉上,依舊淡淡的。

“秦琛當年也有個孩子,”我看著遠處,覺得今日的殘陽紅的有些刺眼,忍不住伸手去擋:“可惜沒能活下來,否則也該有八九歲了。”

風似乎一瞬間就大了起來。我被吹得眯起了眼,回頭看向他,隻見他額前的發絲被風吹的淩亂,一雙眉頭蹙的死緊,眼睛裏是瞬間湧起的水光。他定定的看著我,聲音依舊低沉清冷,卻在發抖:“……你說什麽?”

我感覺我親手撕開了自己的胸膛,一把捏住了那顆正在跳動的心。

我說:“應該是個女孩,她希望是女孩。”

肩膀驀地一緊,他的力道像是要把我的肩胛捏碎,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隻一臉無辜的看著他:“怎麽了?”

林幼清,你終於覺得痛了麽?

這麽多年,你有沒有做過噩夢?

你有沒有夢到過自己被人按在**肆意輕薄?

你有沒有夢到過一個渾身是血的肉團,她有沒有問你為什麽不要她?

她有沒有問你認不認識她?

我可是經常夢到。

導演隨著迎親隊去接親,毫不意外的被人灌了半斤河套老窖外加兩瓶蒙古王,第二天回來時已經被宿醉折騰到說不出一句人話了。隨行的編劇是個姑娘,雖沒喝酒卻嚇得不輕,一直拉著我的胳膊感慨自己能回來命大。

這妹妹太天真了些,昨兒隻跟娘家人隻是喝點兒開胃的,今兒兩邊兒親友長輩聚在一起才是正餐。

新郎新娘拜佛祭灶後拜見了父母親友,由梳頭額吉帶著到新婚氈房中去梳洗換裝,岱欽叔領著一眾親屬開始點火。被扒了皮收拾好的全羊架在篝火上泛出引人食指大動的肉香,空氣中是羊脂受熱後發出的“劈啪”輕響。我抱著鄭洛川和陸晨曦閑聊,聊著聊著就有些走神。

“嘖,你聽沒聽見啊!”

“……啊?”

她一臉嫌棄的掃我一眼,對鄭洛川說:“兒子,我跟你墨七姨姨說會話兒,你找你幼齒叔叔玩去。”

鄭洛川從我膝蓋上跳下來,一張向來表情寡淡的小臉上難得出現點猶豫的神色:“媽媽,幼齒叔叔最近好像不開心。”

“那就找別的小夥伴去玩,或者讓岱欽爺爺教你怎麽烤羊肉,好不好?”

陸晨曦臉上完全不見平日對著我的凶悍,笑的十分溫柔。眼見小家夥點點頭跑遠了,她在我餘光中輕輕歎了口氣,沉默一瞬,說:“昨天……昨晚幼清來找我,他問我秦琛走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孩子。”

“哦。”

“……你告訴他的?”

“嗯。”

她又是一陣沉默,過了許久才說:“你心裏委屈我是知道的,但你比我更知道穆青青才是罪魁禍首,你又何必跟他過不呢?”

是啊,又何必呢。

再大的委屈但這麽多年也早咽下了。何必非要說出來,何必讓他心裏也蜇一下呢?

篝火越燃越旺,矮幾軟墊也已經擺好,幾上的菜品都是新郎的姐妹們一道道仔細掂量著做的。一群人三三兩兩圍攏陸陸續續就坐,漸漸就坐滿了一圈兒。

林幼清被岱欽叔從所住的氈房裏挖出來,一身蒙古袍穿的整齊妥帖,唯獨那胡茬似幾天沒刮過,貼在下巴上像是蒙了一層暗青色的紗。他像是變了個人,隨和的很,偶爾有人來搭話,他淡淡點頭,唇角挑的風流,眼中卻是一片冷寂,像是生來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岱欽叔站在他身後衝我揮了揮胳膊:“墨小姐!入座啦!”

“來咯。”我笑著應聲,拉著陸晨曦一起過去:“你花露水噴足了沒?篝火旁飛蟲蚊子最多。”

大喜的日子裏,我和林幼清同坐的上賓席注定無法舒坦。新娘端著銀碗,新郎提著銀壺,小兩口從席間末位開始敬喜酒獻哈達。他們一步三頓的行過來,待會兒這一碗喜酒喝完,又會有一大波人來找我們敬酒。我遠遠看著新娘手中裝滿馬奶酒的銀碗,有些絕望的歎了口氣。

林幼清卻似比我想的開多了。他眼中帶著輕佻的笑,側頭時見我在看他,他臉上的笑像是頓了頓,隨即又是那副閑散模樣。

“我記得你不能喝酒。”他說:“喜酒總是要喝一點的,其他的我替你。”

我沒說話。

我第一次來內蒙的時候問過當地的朋友:“聽說你們內蒙平時喝酒都能喝上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朋友聞言大笑:“三小時也就是個熱身運動!”

當時我不信,直到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才真正漲了見識。

明明傍晚時還是夕陽無限好,婚宴進行到一半,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雨。開始大家還頗有閑情的冒雨飲著酒,可雨勢卻是越來越大。照理說天公不作美晚宴就該這樣草草結束,可人們卻動起手來把矮幾小案連著菜品全羊都抬到了最大的一間氈房裏,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我心裏十分清楚,碰上這樣的喜事,大概是一群人醉倒後就地倒頭睡一覺,一覺醒來後再繼續喝。

林幼清素來都是講信用的,席間時常有人端著酒碗酒杯向我們這桌敬過來,卻都被他一一攔下了。人家敬一杯,他喝兩杯,大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他把白酒像礦泉水一樣咕咚咕咚的往喉嚨裏倒,終於喝上了頭,走出氈房去透氣。

陸晨曦拉了拉我袖子:“幼清怎麽回事啊?”

我沒說話,隻覺得今兒這喜宴吃的人喉頭發堵,順手倒了碗馬奶酒潤喉,卻被她劈手奪下:“嘖!你還喝!”她低聲訓著我:“明兒不還奔影視城嗎?你倆都喝高了行程不耽誤了?”說著,她將碗往桌上一墩,推了我一把:“去看看他去,”見我不動我,她又推了一把:“解鈴還需係鈴人,趕緊的!”

解鈴還需係鈴人。好一個解鈴還需係鈴人。

可究竟誰是誰的係鈴人呢。

氈房外的陣雨已停了,月亮從雲後冒出頭來,草葉上沾著豐沛的雨水。空氣因這一場短暫的落雨驟冷下來,一陣夜風吹過來,直教人從前胸涼到後背。

我借著晦暗的月色張望了一圈,沒看到有人,於是邊走邊細細的分辨著周圍的景色。終於在十幾米外的地方,我看見了遠處草叢中高出來的一團黑影。

那是個人影,借著月色看得出高大清瘦的輪廓。此刻那人盤腿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頭斜斜的抬起,像是看著天上的月亮。他的脊背不再如往常般挺得筆直,而是彎曲成一個蒼老的弧度,頭頂的發絲隨著夜風輕輕揚起來,看上去似乎懵懂又無奈。

我盡量輕緩的走過去,腳下的草地因腳步的挪動發出輕微的颯颯聲。他像是被驚擾了一樣,脊背又恢複了挺直,看著冷硬卻更顯淒涼。

“墨七嗎?”他拍了拍身旁沾了雨水的草地,聲音裏有難掩的晦澀:“坐。”

我到他身旁:“吵到你了?”

“沒有。”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會來,也希望是你來。”

我沒說話,他也沉默起來。身後幾十米外的氈房裏是眾人的談笑和姑娘們合著馬頭琴唱歌的熱鬧聲響,似乎有誰說了什麽有意思的笑話,一陣更為快意熱烈的說笑透過氈布擴散開來。原本寂靜草原上清冷的夜色似乎被這笑著沾染了些暖意,卻讓難免讓有心事的人更覺得孤獨。

“墨七。”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開口:“我好像喝醉了,想說話。”頓了頓,他又笑了一聲:“但我腦子卻清醒的很。”

我從袍子的腰帶裏摸出煙給自己點了一根:“你說吧,我聽著。”

他嗯了一聲,偏過頭看著我,手背抹了抹眼眶,音調卻依舊是冷靜自持的。

他問我:“她走的時候,是不是很恨我。”

一截煙灰掉在手背上,夾雜的火星正落在指縫之間,燙的我心裏也抽了一下。

不恨嗎?

親手為自己置辦墓地是什麽心情,我時至今日也形容不出來,可我還記得那一團血汙中沒長成人形的孩子。

每當想起那場景,心裏那股痛就又鋪天蓋地的壓過來,叫我不得不恨。每當我躲進深山,看到林安國際股價暴跌的新聞,我知道這是五哥為我報當年失子之仇,時時刻刻提醒著我要恨。我用了九年,漸漸把那些事淡忘,但你卻回來了,吸引著我去恨。

恨嗎?

可是林幼清,我又什麽時候狠得下心恨過你?

我想讓你知道,我想讓你記住。但我自己都不知道,讓你記住這些又有什麽用。

天上的烏雲漸漸散了,雲後閃出的星星在墨色的夜空中顯得分外明亮。我看著那些星星,忽然覺得女人的心思比它們更為難測,其中最難測的大概就屬我。

“或許吧。”我說:“畢竟,任誰被拋棄都不會覺得開心。”

“拋棄……?”他眉頭皺了起來,隨即卻笑了:“你們都這麽覺得?”他的喉結不停的上下滾動著,聲音也變得沙啞,語氣卻輕的像是什麽都沒有說一樣:“可被拋棄的那個,不是我麽。”

我聽著他輕描淡寫說出這樣輕的一句,感覺自己像被什麽東西重重的壓住,所有內髒和器官都像要被擠破裂一樣。

林幼清,這麽多年過去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我把煙湊到嘴邊狠狠吸了一口,平靜的說:“你現在妻女雙全,不該想這些。”

“我和誰妻女雙全?”

他像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麽,唇角又勾出那樣散漫的笑。見我看著他手上的戒指,他像是明白了什麽,笑著將它取下來遞到我眼前:“你以為,這是什麽?”

我看著那枚戒指,隻覺得心裏一陣地動山搖。

那是一枚銀白色的戒指,素圈,寬邊,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澤。

我說過,我是個裸眼視力5.3的遠視眼。所以即便隻有月色,這一眼也足夠讓我看清內壁上刻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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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與琛。

我看著戒指上映出的一點寒芒,喉頭的苦意越發濃厚:“既然你……那當年你為什麽要走。”

“我不走又怎麽娶她。”

他像是失了所有力氣,就那樣看著我,眼眶中氤氳的水汽終於凝結成一股截不斷的溪:

“如果不為自己攢些籌碼,我有什麽資本跟我父親談判?我有什麽資格對他說我不喜歡周文姝,我要娶的人叫秦琛?”

“長輩都說我和文姝一起出國不過是方便照應,即便我知道他們打的什麽算盤,又有什麽資格連這個麵子都不給?”

“我到了倫敦就去訂這對戒指,我想告訴她,等我回國我們就結婚。”

“等我終於打通電話的時候,青絲告訴我什麽?”

“‘你有什麽想對她說的,我可以幫你燒給她’。嗬……”

他笑的越發散漫:“燒給她……你們能不能把我燒給她?”

我看著他毫無欣喜的笑,腦中一片空白。

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麽,聽到的又是什麽,我不敢想。

若那枚戒指是一個男人的真心,我又錯過了什麽?

這麽多年,我怨的是誰,該怪的又是誰?

“林幼清,忘了吧……我是個混蛋。”

我伸出手抱住他,像是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棵浮木。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將手臂收緊,他就那樣任我抱著,身上被夜風和雨水浸出的寒意讓他冷的像一具屍體。唯有他下巴上的胡茬隨著他說話的動作,時不時的擦在我臉上,戳的我心裏一陣難忍的疼。

“……你不是混蛋。我才是。”他說:“是我沒有保護好她……原來你們都以為,她也以為……”

“我才是那個混蛋。”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背:“謝謝你,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