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收拾了我和林幼清的行李和洗漱用具回到醫院時,已經是夜裏十二點多了。

兩個小時前,我們坐在牧區氈房前的草地上,他對我說:“謝謝你,墨七。”

那一刻,我想過告訴他我是秦琛。但這也隻是一瞬間的想法而已。

如果我說了,又該怎麽解釋呢?

為什麽裝死,為什麽相見不相認?誰讓我們的孩子躺在了秦琛的墓裏?

真相於我是殘忍,對他則是更甚。

我說:“林幼清。”

他低低的嗯了一聲,下巴抵在我頸窩裏,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極其無力的狀態。我一手拍上他的肩膀,一手撫上他腦後的頭發:“或許你忘不了的,隻是那時候的秦琛。現在她如果活著,變成了我這種樣子,你還會喜歡她嗎?你看,不會對不對,所以……”

“墨七,”他忽然打斷我,費力的從我懷裏掙了出來,一雙眼沉沉的看著我:“對不起。”

我深吸了口氣,扯出個笑來:“我就是打個比方,你不要多想。”

“對不起,我有點疼,或許……撐不住了……”

他說著對我笑了笑,唇角竟湧出一絲血,隨即整個人向我壓了下來。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畫麵依舊讓我脊背發涼。他對著我倒下來,像是在一瞬間死掉了一樣。

我站在住院部門口深吸了口氣,把那一幕從腦子裏徹底刪去,這才走進了住院大樓。

病房裏隻開了兩盞地燈,一切都顯得安靜平和。藥液一滴滴順著輸液管和針頭流進他臂上的靜脈血管裏,守在房間裏的小護士看了看點滴瓶子,把手機收進口袋熟練利落的揭開他手上的膠布。她將針頭拔出來後右手抓著他的手按了一會兒,而後神情冷漠的起身收起一旁架子上的點滴瓶和輸液管。一轉身看見我站在病房門口,她像是嚇了一跳,張著嘴撫了撫胸口,從我身邊經過的時翻了個白眼。

房間裏光線昏暗的有些過分,竟將他素來清冷淡漠的麵容居然都映的柔和了一些。他闔眼躺在那裏,大概是沒有做夢,眉目竟然那麽舒展,一雙薄薄的唇上依舊沒有什麽血色,胸膛起伏卻悠長輕緩,顯然是睡的正沉。

我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牆邊,把裝洗漱用品的紙袋和剛買的盆子放在衛生間的洗手台上,打了盆熱水連著毛巾和潔麵品一起端了出去。

或許是水溫正合適,他毫無反應的任我擦拭著臉上的每一處,老實到讓人心慌。我把沾了泡沫的毛巾丟進水盆裏洗幹淨後擰的半幹折成一小塊敷在他下巴上,再拆開剛買剃須泡沫塗在他臉上。剃須刀的刀片劃過須根的時發出輕微而密集的沙沙聲響。我沒有給人刮過胡子,索性這病床很寬,坐在床沿動作起來也不累,我的手也算穩,上須後乳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一點傷口,這可真是剃須初學者中的奇跡。

我收拾好東西,回到病床前脫掉鞋子,掀開他身上的被子鑽了進去。

他身上穿著護工幫他換上的病號服,質料妥帖柔軟。房間裏冷氣開的很足,吹的人手腳發冷,唯有他身上散著溫熱的生氣。

我忍不住更往他身邊湊了湊,伸手摟著他的腰,拉過來一個空閑的枕頭將腦袋靠在他肩膀處。

我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天光放亮卻不刺眼,朦朧晨光把人從夢裏拉回現實。手機在一邊的床頭櫃上不停的震動,我趕緊看了看身旁的人。他還睡著,依舊眉頭舒展,雙目微闔,唇上比昨晚多了絲血色。

我鬆了口氣,拿起手機掀開被子穿鞋下床。剛按著空調麵板把冷氣調的小了些,就有兩個護士來幫他掛今天的點滴,我跟她們打了個照麵,在洗手間裏接了電話。

那頭的陸晨曦說話還帶著鼻音:“墨七,你哪兒了?哈~人呢?”

“有些事。”我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捧了把涼水徹底讓自己清醒過來:“你們先去影視城,後麵的行程我們不參與了。”

她迷迷糊糊應了聲,隨即反應來:“不參與了是什麽意思?”頓了頓,她壓低了聲音:“你跟幼清怎麽都沒了?”

“你才沒了呢!”

我掛掉電話,洗麵奶還沒在手上揉勻,她就又打過來。我直接掛掉,洗完臉給她發去了小白和之後幾對新人的聯係方式,這才倒出功夫擦了把臉。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一個年輕點的護士貼給他手背上的針頭貼好了膠布,正直起腰來去調輸液管的流速。另一個看著年長些的護士輕聲對她囑咐著什麽,一邊低頭在手中的病曆本上記著。轉身抬頭看到我從衛生間出來,她對我笑了一下。

我說:“他今天能吃東西麽。”

年長的護士搖了搖頭,聲音也很輕:“不行,他要先靠葡萄糖維持兩天,等胃黏膜養回來一些才可以吃東西。”

我點點頭,將她們送出了門,順便在外麵給墨大打了個電話。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

他依舊平躺在**,眼睛淡漠的看著天花板。聽見我關門的聲響,他轉過頭來淡淡的看著我,似乎也毫不意外我會出現在這裏,一雙眼比平日更為清冷,甚至冷到有些發空:“墨七。”

我嗯了一聲:“醫生說你需要靜養,忌生冷硬辣和情緒激動。再出問題會有癌變的可能。”

他沒有說話,隻是斂著眸聽我說完,淡淡嗯了一聲:“事情做完再說吧。”

“你還要再掛幾天葡萄糖才能吃東西,想在這邊靜養還是回麓林?”我全當沒聽見,說道:“我幫你聯係了麓林那邊的醫院,要是回去可以在家上門靜點,你也舒服些。”

“墨七。”他打斷我:“謝謝你,但不需要。”

我深吸了口氣,又把那口氣緩緩吐出來:“林幼清,你以為你現在有什麽講條件的資格?你想把事情做完,還是想做到一半就當烈士?能功德圓滿你幹嘛非要肝腦塗地?……她……她會那麽惡毒的想看你這樣?”

他淡淡的看著我,眸光卻似乎比以往更清冷,又似乎和以往並沒有什麽區別。

我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裏一陣難受,語氣也不由軟了下來:“林幼清,跟我回家吧。嗯?”

窗外是上午高照的陽光,隔著高大的樹木葉片灑進一室光斑,門外偶爾有護士推著車子路過的聲音,是器械和鐵盤因顛簸碰撞出的脆響,輪子在地麵上滾動發出的咕嚕聲。

他看著我,側過頭去,唇角彎了彎,像是疲憊到了極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