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馳穿著一套鐵灰色的西裝,黑色襯衫的衣領襯著白皙的麵色,即便身後的背景是中義區公安局辦公樓的燈箱,整個人也顯出一種清風明月般的高深和飄渺。幾個年輕白領模樣的年輕女孩路過,故作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他幾眼,而後捂著嘴壓低聲音一臉興奮的放慢了腳步。

我作為一個裸眼視力5.3的遠視眼,隔著一條四車道的馬路把這一幕盡收眼底,當然,同樣被我看到的還有他看向我身旁林某人時那緊蹙的眉頭。

我深吸了口氣,做好了私下被他逼問的心理準備,和林幼清一起過了馬路,畢恭畢敬的向他鞠了一躬:“六哥,辛苦你了。”

墨卿馳作為一個十分機敏的專業律師,自然抓住了我裝孫子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很有範兒的將手從兜裏抽出來按在我的腦袋上:“平身吧。”

我翻了個白眼兒把腰直起來,沒敢再看一邊的林某人,挺直腰板目不斜視的跟他進了公安局。

打死我也想不到,再一次見到鄭羽蒼會是在這樣的場景和情況下。他一臉無奈的坐在民事糾紛調解室裏,下眼瞼的臥蠶似乎都要惆悵成眼袋了。他一臉苦哈哈的跟對麵的民警解釋:“警察叔叔,我真沒性騷擾!我就是喝多了認錯人了,這才抱了她一下!”

我隔著調解室外麵的玻璃,聽著“性騷擾”那三個字兒,覺得這事兒簡直不能更雷。

鄭羽蒼性騷擾?他要是性騷擾,那這七八年的禁欲生活都是為了毛?為了有朝一日進化成強大的性騷擾動力?

不過,他到不愧是林幼清的好基友,也不看清對方是誰,先抱了再說,這是個什麽套路?

墨卿馳挑著眉頭向我看過來,那眼神分明在說:就這點事兒?

我一臉討好地看著他,嘴角咧的後槽牙都要暴露在空氣裏。終於,他轉向一旁的民警:“原告人在哪裏,有什麽要求。”

民警歎了口氣,指了指身後的牆壁:“隔壁呢。”

他點點頭:“嗯,帶我去見她吧。”

當隔著隔壁問訊室的玻璃看見那位所謂原告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鄭羽蒼為何會對她進行疑似性騷擾的動作。

這位原告小姐的側臉和背影,竟和陸晨曦有七八分相似。

單麵反光玻璃的另一邊,那姑娘指著自己手臂和大腿外側的青紫痕跡,一臉憤憤不平:“你看看!我不讓他碰他還打我!”說著撩起自己T恤的下擺,露出了腰側的一塊黃褐色淤青:“還有這兒!他看見我報警就把我往地上推,你看我摔得!”

我們和墨卿馳站在一麵鏡子之隔的觀察室裏,他看了看一旁的民警:“我要求作為被告律師的身份和原告當麵溝通,討論賠償問題。”

墨卿馳的所謂溝通十分簡單,全程隻說了四句話。

第一句是:“這位女士,你是否確定要向我的委托人索取賠償。”

那姑娘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他轉向一旁的民警:“麻煩聯係區公安分局法醫。”

那姑娘又楞了一下,很快反應過勁兒來:“什麽法醫啊!我還沒死呢,要什麽法醫啊!”

他看著那姑娘,臉上一點客氣的意思都不給:“這位女士,民事糾紛可以申請當地公安機關派出法醫進行傷情檢驗,以確定傷者的受傷方式致傷工具和受傷時間,有利於合理確定賠償金額。”他頓了頓,看著姑娘手臂上的淤青:“不過以您傷處的淤血程度來看,至少有2-3天的時間了,我以律師的身份再次向您確認,是否要求我的委托人進行賠償,如果是的話,公安機關會即刻派法醫為您做出傷情檢驗,如果檢驗結果與您口述的情況不符,那麽我們將以誹謗勒索為由向法院對您提出控告。”

走出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墨卿馳還在公安局辦公樓裏和熟人說話。我深知今晚自己跑不了要被逼問一頓,但看著鄭羽蒼一臉疲態的站在公安局大門口對我和林幼清致時那個苦逼哈哈的樣子,我又不禁覺得很歡樂,就連即將被墨卿馳盤問的苦惱都淡了許多。

我一臉高深的拍拍他肩膀:“乖,以後再幹這種事兒記得叫上我。我脫了衣服躺地上打滾兒幫你反碰瓷。”

鄭羽蒼老臉一紅,還沒來得及說話,林幼清卻先開了口。

“說什麽胡話。”他問:“你要等你哥哥。”

我點點頭,想了想,把他拉到一邊囑咐道:“你回去把陸晨曦和兒子的事兒告訴老鄭吧,我看他好像有點要魔障了。”

“嗯。”他應了一聲,伸手幫我把外套拉鏈拉好:“還餓不餓?”

不問不要緊,讓他這麽一提醒,我肚子裏咕嚕一聲,極其自然的就想到了他家冰箱裏的粽子。我說:“我家門鎖密碼9527,你回去把粽子直接放我家冰箱裏哈。”剛說完,墨卿馳就出來了。我連忙裝作一副很乖順的樣子:“六哥。”

墨老六十分有派的嗯了一聲,把我肩上的挎包摘下來拎到自己手裏,從褲兜裏掏出車鑰匙,遠處的那輛Q7眼睛閃了閃:“走吧。”

墨老六對我的盤問很簡單很直接,他坐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沉默的盯了我半晌:“你跟林幼清最近發生性關係時,有沒有做過安全措施。”

我一口水嗆在喉嚨裏,被他這沒譜的猜測雷得不輕。

天地良心,我以為他隻是嫌我和林某人走得太近,覺得我太不長記性要教育教育我,哪知道在他眼中我倆竟然已經那啥啥了?

我把喉嚨裏的水咳幹淨:“……你瘋了?”

“我還沒,但你好像快了。”他像是有些累,隨手把領帶扯下來丟在麵前的茶幾上,繼續問:“到底有沒有。”

我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謀啊~”眼見他屁股離座有要起身抽我的傾向,我趕忙補上一句:“我們最近一次發生性關係是在九年前,後果你知道的。”

他盯著我看了半天:“是嗎?”眉毛又皺了起來:“為什麽我覺得最近你身上那股禁欲多年的架勢沒了?”

“怎麽著?隔著皮看到我長口瘡了?”我翻了個白眼,把嘴唇翻出來扒給他看:“看到沒?好著呢!”說完覺得他越發沒譜,我幹脆解釋道:“我這是放下過往奔向美好未來好不好?跟禁欲有什麽關係。”

我將在內蒙時的事情跟他交代了一遍,把半杯水灌進肚子裏,歎了口氣,總結道:“就是這樣。”說完肚子就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我四處尋麽了一下:“……你家有飯麽?”

他起身去廚房拎了幾包幹脆麵出來,一邊坐在我身邊的地板上自顧自的掰著麵餅一邊跟我閑話:“那他現在也不知道你就是秦琛麽?”

“不知道啊。”我邊嚼著麵餅,一覺得他問的這個問題實在是讓人很煩躁:“這事兒怎麽跟他說啊?說了你讓他怎麽辦?”

他嗯了一聲,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但這樣對你們以後沒有好處。”

我一愣:“什麽以後?”搞明白以前就費了我這麽多年功夫,還有以後?

“你們的以後。”他把調料包倒進袋子裏搖晃著,發出沙沙的聲響:“老七,隻要是個人,都受不了這麽大的欺騙和隱瞞。”說他著眯了眯眼:“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不如早點交代看他反應,省的將來你越陷越深之後再被發現,可就要傷心了。”

我看著他的表情聽著他的語氣,不由得都感到緊張起來,一顆心噗噗的跳著,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哪兒有將來啊,別開玩笑了,我倆就是普通朋友,革命戰友……”

“一男一女,普通朋友?”他冷笑一聲:“你見過?”

我說:“我跟鄭羽蒼啊!”

他眉峰一挑:“他在你眼裏算男人?”

“……”

好吧。

我繞不過他,卻更加不明白他的立場:“不是,你什麽意思啊?你跟五哥還有大哥,不都看他特不順眼嗎?怎麽今兒話裏話外都把我倆往有事兒的道兒上引啊?”

“老七,不希望發生不代表不會發生。”他說:“雖然我們打心眼裏不願意讓它發生,但最終還得看你。我們有自己的看法,唯一立場是尊重你的意願。”

顯然,跟一個以吵架為專業技能的律師聊天,就要有越聊越迷茫的思想準備。此刻我已經徹底被他繞迷糊了,但不可否認,雖然那堆發生不發生願意不願意的我一句沒聽懂,卻依然略顯感動。

大概是頭一天連著睡了十幾二十個小時,我的睡眠時間被透支了,躺在墨六家客房的**睡了一小會兒,第二天醒的很早。我到家的時候也才早晨七點,剛從電梯裏邁出來,就見鄭羽蒼正從林幼清家出來。他眼睛裏有紅血絲,衣服上還有不少褶皺,昨晚或許是休息的不大好,下巴上還冒出點輕輕的胡茬,但眼神卻十分得意似的,看見我的時候似乎還閃過一道賊光。

我看著他這一副春風得意又疑似被狠狠疼愛過的樣子,不挑了挑眉:“你倆搞上了?你終於承認自己是他的受了對不對!”

他原本還衝我賊兮兮的笑著,聞言愣了愣,轉而一臉羞澀的撓著門框:“討厭~讓你猜中了……”

我眼看著他腦袋邊上的防盜門無聲的張開一條縫,眼看著門縫裏的林幼清不動聲色的一手扣住他腦袋,眼看著那隻手把他的腦袋拽進門框裏用門輕輕一夾。我感覺自己喪失了語言能力。

“哎呀我擦!”鄭羽蒼雙手撐著門框,努力往外拔著被門夾住的腦袋:“我擦,幼清別鬧!疼疼疼!”終於將腦袋拔出來,他揉著太陽穴,一臉肅然的對我道:“我是直男!”頓了頓,他指著站在屋裏玄關剛剛拿門行凶的林某人:“這不重要,他也是直男!杠杠直!直的杠杠的!”

“……”我看著他太陽穴兩側因用力摩擦而微微泛紅的那兩道印兒,伸手默默的掃了自己的指紋:“So?”

他被門裏伸出來的那條大長腿斜斜踹了一腳,終於消停了,老老實實的進了電梯,末了還衝我揮了揮手:“我走了哦~”

我看著電梯門慢慢闔上,覺得他今兒個大概是撞了邪了,這個賤嗖嗖的精神狀態跟昨天晚上那個一臉疲憊傷感的憂鬱男青年簡直判若兩人。

這個世上長得帥的直男少,長得帥且精神正常的直男更是少的讓我們這些大齡單身女青年憂傷。我滿心感慨的開了門,還沒等走進去就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極輕極緩,卻又極穩。

我一聽就知道是誰,回頭一看,果然,林同誌正站在我身後兩步遠:“紅塵,我們談談。”

我把他讓進來:“哦,那進來說吧。”

他要找我談的事情很出乎我的意料。

彼時我們坐在露台的茶亭裏,四周圍是深秋枯黃的葦草,襯著遠方的清晨朝陽,那畫麵很有些意境。他坐在我對麵,神色和語氣都是一如既往的淡,卻又讓我覺得似乎隱約有些不同:“明天開始,我來靠窯。”

我沒懂他什麽意思:“啊?”不是已經合作了嗎,還靠什麽窯?

他說:“沒有人給我送吃的,我提出生活入夥。”

“……哦。”我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又有些疑惑:“那你回你爹那住不是也挺好的嗎?”有飯吃還有人照顧還能聯絡父子感情,多好啊。

他看著手中的茶杯,眼眸微斂,聲音淡淡的:“不想讓他擔心。”

這倒也是個正理,但凡懂事兒的孩子都不想讓父母擔心,何況是他這種說一藏十的性子。我想了想,說:“那找個阿姨來做飯不就得了麽?”

他眉頭微蹙,似乎沉吟了一下:“現在的阿姨,都喜歡作川菜。”頓了頓,他補充道:“為了凸顯自己的社會價值。”

“……”

現在的阿姨都這麽有誌氣了,看來“中國夢是人民的夢”這話一點兒不假,阿姨們都致力於發展中國飲食文化,不肯為金錢向小米粥和饅頭片兒低頭,這份氣度真是讓人為之動容!

懷著對中國夢美好未來的無限展望,我欣然點頭:“來吧,入夥。”

第二天,我閉著眼從**爬起來準備先把粥熬上再去洗漱,然而還沒走到廚房,我就肇事了。

前方的障礙物平整略有起伏,我摸著上麵的褶皺打了個嗬欠,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家裏哪個地方的牆壁這麽有性格,不僅牆紙起了皮,而且還一起一伏的像是會呼吸一般,這簡直是一副打定了主意要違背廣電總局的意願,偏要在建國後的今日成精一樣。

我又打了個嗬欠,隻覺得眼皮像是被糊住了一樣怎麽也睜不開,拍了拍眼前的障礙物,再打了個嗬欠,仰頭高呼:“哈~可喜可賀,我家房子大成啦~”

“紅塵。”成精的障礙物輕輕歎了口氣:“你是不是沒睡醒?”

嘿!真成精了!會說話嘿!

這實在是個好事兒,充分說明了我這風水好。

我樂嗬嗬的又打了個嗬欠,隨即有些反應過味兒來,費著牛勁睜開雙眼,隻見林幼清站在我身前正被我襲胸吃豆腐,一雙素來冷淡的鳳目中神色略帶複雜的看著我。

我腦子漸漸恢複了運轉,默默的後退了一步,將爪子從他的胸上挪開,見他手上端著個盤子,出於本能的轉移話題:“呦,今兒吃……”眯著眼看清了盤子裏的東西,我不由得有些喜出望外:“粽子啊!”

“……”他嗯了一聲,轉身將盤子放在餐桌上,衝我揮了揮手:“……先去洗漱,馬上開飯。”

我哦了一聲回到臥室的衛生間裏洗漱,涼水拍到臉上的一瞬,感覺整個人從肉體到靈魂都清醒了。我後知後覺的看著自己剛吃過林某人豆腐的左手,想起自己剛剛那兩句豪言壯語,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大成你妹!封建迷信丟死人啊!墨紅塵,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些啥?!

我坐在馬桶上給自己做了一番心裏工作,終究是懷著人已經丟了飯不能不吃的覺悟坐到餐桌旁,默默無聲的開始吃飯。

粥是熱的,入口時燙的我虎軀一震,徹底回過了神,拿筷子夾了一個煎蛋,蛋黃的溏心被戳破粘在筷子頭上。我說:“……這個蛋黃是生的……而且煎蛋還好多油!”

他抬起的筷子尖,不緊不慢的夾起一片饅頭片泡在粥碗裏:“你不愛吃?”

“……我喜不喜歡有什麽用。”我忍不住就要教育他:“你不能吃啊。你現在生冷硬辣都要忌,也不能吃帶油的東西。”

“嗯,你吃就好。”

我看著他將粥裏泡軟的饅頭片撈出來一口口細嚼慢咽的吃掉,這才漸漸反應過來,敢情這個蛋是給我煎的?

大早上跑過來做飯就算了,居然還能扛著看得見吃不著的**給我煎了兩個雞蛋還煮了兩個粽子,除了在食量上有把我當豬喂的嫌疑外,林某人果然好樣的。

窗外露台上的葦草已見枯黃,照這個形勢發展下去,或許再過一兩個月,那汪極淺的池水就會結上一層薄冰。今天天氣不太好,外麵積了大朵烏青色的雲,偶爾有一陣陣陰涼的風順著通向露台的落地窗吹進來,適宜地驅走了雨前的悶。我今天沒什麽安排,原本打算在家看看書消磨消磨時間,昨晚臨睡前把要看的書揀出來隨便丟在客廳,現在它們卻被整整齊齊的摞在茶幾一角。不光如此,就連昨晚我吃空了隨手丟在一旁的零食袋子也被折起來丟進垃圾桶裏,茶幾上放水果的水晶盤裏,蘋果上和葡萄上還沾著未幹的水珠,獼猴桃的毛都是禿的,芒果的皮鮮黃幹淨一條細紋都沒有。

我看的脖子都僵了,緩緩回過頭打量了一下眼前喝粥喝的很淡定的林某人,問:“……你什麽時候進我家來的?”弄了這麽個嚴肅認真高規格的果盤擺在我家客廳迎接自己的入夥,他最近是不是閑工夫有些太多了?

他抬起頭來,淡淡的看著我:“晨跑之後。”

我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喝粥,卻緊接著想起來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你怎麽進來的?”

他動作一頓,將手中的碗放在桌上,筷子橫放在碗口,端起一副準備老生常談的架勢,說:“昨天公安局門口,你給了我你家房門的密碼。”說著他眉頭皺了一下,頗有些嚴肅的看著我:“以後不要這樣。”

我看著他那個正經到有些攝人的表情,半天沒想明白他這個比我爹還嚴肅的架勢是從哪兒端出來的:“……不要怎麽樣啊?”

他眉頭又蹙了蹙,說:“不要隨便把自己家門鎖的密碼告訴別人,很危險。”

“……”我看著他那一臉不好惹的樣兒,覺得他這話有點逗:“……你一不劫我的財,二不劫我的色,我這才把密碼告訴你的啊。”這不意味著我會把自己家的密碼寫成大字報貼出去嘛。

似乎是終於意識到了我的智商是夠用的,他沉默了一下,說道:“紅塵,我很高興你信任我。”

我聽著他這個話頭,以為他緊接著就要甩出一句“但這並不是我的夢想所以我要辭職”之類之類的。就聽他繼續說:“但我們從全理性的角度來分析,我是一個並非你直係親屬的成年男性,且我們相識不過半年,之前還存在一定的競爭關係。這樣的人並不是什麽安全人物,你不應該讓這樣一個人知道你家的門鎖密碼。”

我眼看著他的倔強指數和說話的字數一同攀升到一個全新的頂點,很像是二杆子精神放光輝的前兆,一時有些無言以對。

蒼天明鑒,我給他密碼還給出錯來了?

照他的認真程度,如果我反駁他,或許他一個氣血上湧,指不定就舊疾複發一翻白眼撅過去,而我是個實誠的厚道人。於是我說:“……好,我明白了,我吃完飯就去改密碼。”

他似乎楞了一下,終究皺著眉毛點了點頭,似乎對我這個妥協並不是很滿意。

可即便他真的不滿意,我也想不出怎麽再來哄他,當務之急是我要想一個自己記得住的密碼,用以避免將來因手指爆皮而露宿街頭的苦逼命運。

我就著自己的密碼問題喝完了半碗粥,眼見林某人十分麻利的收拾了碗盤一一刷好瀝幹後放進消毒櫃,也還是沒想出自己到底拿什麽當作密碼。但看著他的眼神淡淡掃過來似探究又似催促,我還是硬著頭皮湊到玄關處,蹲在門口對著指紋鎖的設置器繼續糾結。

生日?手機尾號?出生年份?這些倒都是能記得住的四位數,但要我記住自己到底設置的是哪個,這又是一個難題。

我越糾結越發現自己記不住,越發現自己記不住就越覺得糾結,內心掙紮之餘,我覺得自己的上升星座應該是天秤座,他卻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蹲在我身邊:“怎麽了?”

今兒這事兒都是他挑起來的,我心裏不由得有種苦大仇深的憋屈感,衝他揮了揮手:“去去去,我改密碼呢,你湊過來幹嘛。”

他說:“我要知道密碼,不然怎麽進來。”

我認真想了想,十分真誠的問他:“……那還改個什麽勁兒啊?現在這密碼隻有咱倆知道,我現在改了還要告訴你,這麽折騰一圈不就是換了四個數麽?”

他似乎愣了一下,而後又笑了,末了還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嗯,那就不改了。”

這一笑,他眉眼間滿是欣然,揉我的腦袋也揉的很順手,卻讓我有些發蒙。

此人在外麵旅遊這一個多月不知道練了什麽邪功,回來之後似乎越來越有平易近人的趨勢。我回想了一下他散心歸來後的種種邪門之處,發現了一個十分嚴重的邏輯錯誤。於是我問:“這位小公子,您這個下廚的手藝,自己開火也能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幹嘛非要進我家呢?你找我搭夥,搭的是個什麽勁兒啊?”

他臉上的笑漸漸斂起來:“是啊,幹嘛非要到你家來呢。”頓了頓,他眼底和唇角都像是帶著點特別的意味:“你就當我一個人吃飯覺得無聊吧。”說完,站起身往客廳的木沙發走去。

我被他最後的那句話和那個似笑非笑的無奈表情怔住了,隻看著他他拎起茶幾角落上摞著的一本書坐進沙發裏。他脊背靠在木質沙發背上,形成了一個介於閑適和端正之間的恰到好處的弧度,他一隻手搭在沙發背上,一隻手握著書本靠近裝訂線的位置,將不看的那一麵窩成個桶狀折在書脊後麵。他的看書的樣子有點像舊時端正的讀書人,又有點像個離退休老幹部。

我忽然想,或許之前他身上那種近乎沒人味兒的淡漠,是因為他的日子過得挺寂寞空虛冷的。

有了這個知覺,我莫名的就感覺肩上的擔子重了,背負的責任大了,心中的慈悲盛了,就連胸前的紅領巾都飄得更鮮豔了。

我滿懷著母性的關懷,一臉莊重的坐到他手邊的一張太師椅上,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他那一臉冷淡中又帶著認真的模樣實在是有點招人疼。我細細的掃量著他的表情,心裏咂了咂嘴,說:“……林幼清,”又覺得這個稱呼實在是不能表達我心中的那點憐愛,我想了想,改口道:“幼幼啊……”

他似乎極細微的抖了一下,抬起蹙著的眉毛有些莫名的看著我。他這個小模樣實在是萌透了,我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別客氣,就當自己家哈!等你病好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幼幼?”他一臉莫名,終究是沒在這個稱呼上多做糾結,隻輕笑了一下:“……你喜歡就好。”頓了頓,他抬起眼來看著我:“嗯,我拿這裏當自己家。”

我覺得,作為一隻一個來月沒見過油星的嚴重胃腸疾病患者,他所抓的重點應該是什麽時候能吃好吃的。為什麽他的重點卻放在前半句,我不大能理解。

但我很快就理解了,因為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讓我充分的體會到了什麽叫“拿這裏當自己家”。

他每天跟上班一樣,在我沒睡醒的時候就過來打卡做飯,白天閑著沒事也不出去閑逛,就宅在我這看書聊天。我心裏升起的那點母性慈愛隨著他出現的時長和頻率的急速上升開始呈現反比例倒退,終究歸於平靜。別人家的孩子招人疼,隻是因為那是別人家的孩子,遠了香近了臭,道理都是一樣的。

而他即便離得近了,也沒有在我心中臭起來——這大概是因為他每次都將家裏收拾的無比齊整,以致於保潔阿姨在昨天終於帶著慚愧辭職導致的——畢竟也省了我一筆開銷。

自從搭夥第一天時下過一場雨後,麓林的天氣又恢複了幹爽,日頭依舊持續的發光發熱照耀著社會主義的大好河山,遠處的風順著茶亭草幔的縫隙吹進來,倒是帶了點微微的柔。

我吃完午飯坐在茶亭裏喝茶看書消食,手上的書翻過了小半本後就被我蓋在了臉上。一頓午覺睡醒後,我以看表發現才兩點多。或許是最近作息太沒有規律,我覺得有些腰疼,起身從搖椅裏站起來,走到亭子口伸了個懶腰,剛想著找點什麽事兒做,林幼清就上了露台。

他將我的手機遞給我:“有你的電話。”見我錘著腰,他問:“不舒服?”

“嗯,有點腰疼,可能睡多了吧。”我沒多想,接過電話看了一眼未接來電人,斟酌了一下,說:“……是羽媛。”

上次鄭家宴會上我和這姑娘匆匆見過一麵也沒怎麽說上話,可怪就怪在老鄭同誌昨兒居然打我電話,說羽媛想跟我交哥朋友,還把她的電話給了我。

林幼清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嗯了一聲,沒有多說別的什麽,似乎想要給我留個方便說話的私人空間,轉身就要往屋裏走。我看著他這個不大在意的樣子,趕忙拉住他的胳膊:“哎哎哎林同誌,別走啊!”

我說:“現在咱倆搭夥吃飯雖然是清清白白,但讓外人看起來多少就有點不清不楚。你跟羽媛現在是個什麽階段,你給我透個底,別到時候再讓人家誤會,斷了你的姻緣。”

他視線在我的眼睛上停留了一會兒,終究落在我抓著他胳膊的那隻手上,語氣平緩冷淡的就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鄭伯壽宴那天,她拉我到花園,問我願不願意娶她。”

我著實嚇了一跳,覺得有些尷尬,趕忙把他的胳膊鬆開,砸吧了半天嘴:“那個,我心裏有數了……其實我隻是問一下大概的情況,你不用說的這麽詳細……畢竟這事兒屬於隱私,對吧。嗬嗬嗬嗬……”

還沒等我嗬完,就聽他像是極輕的歎了口氣。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就見他的手伸過來,似乎猶豫了一下,終究扒了扒我的頭發,皺著眉毛似乎有些思索:“散著頭發,不悶麽?”說著又伸過來一隻手,將我的頭發攏成一條馬尾:“我的事情,你知道的多詳細都可以。”他一手將我的頭發握住,另一隻手空出來伸到我麵前:“橡皮筋呢。”

我有些發懵,把手腕上的皮筋摘下來給他,直到腦子隨著他綁皮筋的動作來回一晃一晃的,才知道他是在幫我紮辮子。

“我說,不願意。”

我沒太聽懂這句話的前因後果,有些茫然:“啊?”

“她問我願不願意娶她,我說不願意。”

“……”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反應,沉默了半天,隻盯能著他近在咫尺的鼻尖:“……這就完了?你不找個理由,什麽性格不合啊,不來電啊,自己心裏有人了之類的,安慰安慰人家?直接不願意就完了?”

“需要麽?”他說:“我心裏有人也不是她,嫁給我是個結果,我直接告訴她結果,不是很幹脆麽。”

我覺得他的腦回路的確有些異於常人:“話雖這樣說,但你口下留情一點啊……”

“或許我應該委婉一些。”他伸手將綁好的辮子捋了捋,左右端詳了一下,而後垂眸看著我:“但既然沒可能,徹底拒絕不好麽。”

我看著他那副冷酷無情的樣子,又一次在心中為羽媛姑娘高高的舉起了蠟燭。

鄭羽媛同誌,戀上一個絕情人,你的情路也是不好走啊!

而在舉起蠟的同時,我又覺得自己可能有一丟丟的M潛質,因為我居然覺得這廝的態度簡直Man爆了!

或許是我臉上悲天憫人的唏噓感太過強烈,他笑了一下:“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剛剛隨口一問就問出這麽大個八卦,我哪兒好意思再問?

於是我很識相的搖了搖頭。

“嗯,想問的時候隨時找我。”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去給羽媛回電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