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羽媛是個很有性格的姑娘,一般人第一次正式見麵都是邊吃邊喝邊聊,這樣才不會尷尬,但這姑娘卻把我約在了某商場的高端戶外運動品牌店門口。
在這裏見麵我壓力很大——我一旦不慎選擇了什麽奇怪的話題方向,很可能就會造成尷尬或誤會。因為我對戶外運動方麵並不在行,很容易在找話題的時候做出類似於拎起一根登山杖問問這東西能不能敲死人的事。
然而讓我欣慰的是,我們一同進店不超過3分鍾,我就驚喜的發現鄭羽媛同誌對於戶外用品的了解似乎並不比我多上多少。
因為她拎著一個碩大的登山包,問店長有沒有西藏套裝,就是那種登山包裏配齊了去西藏旅行需要用到的所有東西的配置。店長十分狡詐的表示這個可以有,然後就帶拎著那個登山包四處幫她配東西去了。
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挨個試麵前的十幾雙徒步鞋,想了想現在的時節,問:“你不回杭州上課了?”
“天大地大心情最大,我現在失戀了,不想上課。”她一臉傲嬌的看了看旁邊的鏡子,似乎不大滿意,又坐到我旁邊換上另一雙:“我要來一場失戀之旅換換心情,回學校後重新審視一下身邊的學長學弟和同窗,絕不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沉默了一下,實在沒看出來她現在這幅戰鬥力十足的狀態有什麽需要調整的地方。其實她要不要去旅行,為什麽去旅行,實在是與我無關。但出於安全考慮,我還是試著提醒道:“你想好了嗎?其實失戀旅行也不一定要去西藏吧。萬一一個不小心高反了,這戀失的不是更刻骨銘心?”
她聽了我的話一愣,猶豫一陣後後點了點頭:“墨七姐,你說的很有道理。”說完轉頭呼喚一邊正幫她挑抓絨衣的店長:“內個……您能幫我改成大理麗江套裝麽?”
我瞟了一眼那個呆了一瞬隨即露出討好笑容的店長,立刻知道這個麗江大理套裝也可以讓他懵到不少錢,於是又趕忙攔住她:“羽媛你聽我說,麗江大理那地方為啥叫豔遇之都?什麽叫‘豔遇’?豔遇就是一覺醒來沒有然後了呀!你說你要是為了擺脫失戀的陰影碰上個感情騙子,那得多坑啊!”見她似乎有些認同,我繼續說:“其實失戀之旅這種事情,為的就是放鬆心情排解鬱悶,你越勞己體膚越容易適得其反,自己過得爽了才是最重要的。”
她思忖了一下,很堅定的點了點頭,而後又有點猶豫:“……那來都來了,還讓人幫著配置了這麽久,總得買點東西走吧?”
她說的有道理。我四處尋麽了一圈兒,順手抓過一根登山杖:“就這個吧,看著還挺瓷實的。”我衝她一扭脖子:“走,結賬去。”
雖然我不知道我跟羽媛之間有什麽事是非要當麵說而不能讓別人代為轉達的,但很顯然,她約我出來並不是為了被我勸說的旅行計劃,相反,應該是她是有什麽事要跟我說。
我們在配好了麗江套裝的店長複雜的眼神中一臉淡定的結了賬出了那家店,找了相同樓層的一家咖啡廳坐下來。直到這時,她才用一種“這不是演習”的眼神看著我:
“墨七姐,我失戀了。”她說著撇了撇嘴:“伯父壽宴那天,我問幼清哥哥願不願意娶我,他說他不願意。”
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麵對一個表情這麽淡定的姑娘,我安慰顯得矯情,不安慰顯得無情,說自己早知道了,又有些尷尬,假裝驚訝呢,演技又不過關。
於是我說:“哦。”
“不過我一開始就沒指望他會答應。”她小肩膀聳了聳:“這麽多年都是我單相思,他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歡我,肯定也不會答應娶我——說真的墨七姐,如果他不喜歡我還答應娶我,那我可能就不喜歡他了。一個男人能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那他還有什麽事兒做不出來啊!多可怕,你說是吧?”
她說的很有道理,我聽得頻頻點頭,點完頭卻又發現了個漏洞:“哎?不對啊,你都不指望他答應還求什麽婚啊?”
她食指撓了撓鼻子尖兒:“那……我纏著他揩了半個多月的油,怎麽也要有點冠冕堂皇的借口嘛……而且我之前一直喜歡他,現在說出來了才痛快多了,要不總裝在心裏挺憋屈的。”說著將服務員擺上桌的冰激淩推到我跟前,見我滿麵愁容的捶著腰,略顯關切的問:“怎麽了?”
“沒事。可能是被你冠冕堂皇的借口驚到腎了。”我直起腰來錘了錘腰,拿起勺子挖著自己點的那份冰激淩,頓了頓,問她:“你這個豆腐吃到什麽程度才沒有挨打?你幼清哥哥的肉體鮮嫩不?”
“也沒怎麽吃上……就是借機挽一挽胳膊什麽的,但他都很快抽開了。”她頓了頓,帶點鬼靈精怪的樣子:“幼清哥哥的肉體鮮嫩不鮮嫩,肯定就你最清楚啦!”說完還跟我擠了擠眼睛。
我為什麽會清楚林幼清的肉體鮮嫩程度?即便我清楚那也是九年前清楚好不好?!誰知道他過了九年肌肉下垂皮膚鬆弛了沒啊?誰知道他現在體脂率是多少啊?
我說:“羽媛,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倆是和睦親近的鄰裏關係。”想了想,我又補了一句:“杠杠的,和睦!”
她一撇嘴,一副很瞧不上我的樣子:“墨七姐,你就別裝了,你倆要是純潔的,我明天就讓我哥出櫃!”
我很認同她的話:“我早就猜到老鄭取向不正常。他跟你幼清哥哥才是真愛,二十多年不離不棄,這種竹馬竹馬之間的情分真是易得杜麗娘難得有情郎啊!”
“……”她愣楞的看著我,半天才回過神來,一揮手:“哎呀,墨七姐你別鬧!我說真的,至少幼清哥哥肯定喜歡你。”
我:“……”
好吧,對於她這個匪夷所思的腦洞,我實在不知作何反應。
“真的!”她嚴肅的看著我,見我沒什麽反應,不又歎了口氣:“我從十年前就開始喜歡幼清哥哥,那時候我哥說他有女朋友,我就隻能在一邊打醬油遠遠的看著。後來我聽說他女朋友去世了,當時我挺替他難受的,但是後來我又聽說他一直單身,又覺得自己或許還有機會。所以有次暑假我去倫敦玩就想去看看他,但是他幫我安排好了旅行團,就是沒時間見我。我自己偷偷去脫團跑去看過他,正好趕上他在家,我沒上樓,隻是在樓下的電話亭裏一邊躲雨一邊看著他在二樓窗邊發呆。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在窗邊站了一下午,我就在樓下看了一下午。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像幼清哥哥這樣的人也有這麽難過的時候——雖然他沒哭,也沒什麽表情,但是那種難過誰都能看得出來。”
她說著,順手撚起冰激淋杯裏的蛋卷,沾著略微融化的奶昔咬了一口:“後來我回來之後問過我哥,我哥說自從幼清哥哥的女朋友去世之後,幼清哥哥出了很嚴重的車禍,失明過一段時間,雖然後來視力恢複了,但是自閉症、厭食症、幽閉恐懼症,還有因為臥床半年又輕微的肌肉萎縮,整個人從裏到外簡直沒一個全乎的地方。那時候我就覺得,幼清哥哥絕對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想啊,一個男人專情和深情都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專情,這就不容易啦!尤其是咱們這樣家裏從商的,從小就知道什麽叫投資回報比,他明知自己的情感投入得不到回報,但還是這樣。所以我覺得,幼清哥哥這輩子一定會過的很幸福,如果他這樣的人都不幸福,那老天爺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蛋卷在奶昔裏徹底的攪了攪,她繼續說:“可是他一直陷在對那個姐姐的感情裏,應該怎麽樣才能幸福,這個我一直沒有想出來。這次在浙江看到他,我發現他變了好多!雖然還是不大理我吧,但整個人都像是,嗯……還挺有奔頭的,而且他出去玩居然會開始拍照了,居然還問我怎麽給照片加濾鏡——你都不知道當時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他被什麽東西附體了呢!我問他給照片加濾鏡幹嘛,他說他要給你交作業,照片做的用心一點會顯得他精神很穩定,你就不會擔心了。哈哈,當時我就知道,他肯定喜歡你,寫遊後感、給風景照加濾鏡這種事,我都覺得無聊,他那樣的人,要不是喜歡你,才不會去做這些!”
羽媛說著,笑的很開心。我跟她一起勾著嘴角,心裏卻一點也笑不起來。
我曾經想過,林幼清的那些年是怎麽過的。很久以前是偶爾會想,我們重逢之後,我開始經常想,直到對他的誤會解開後,我開始不敢去想。如果那九年的日子對我來說是由痛苦開端,鑄就的一場漸漸清醒漸漸淡去的夢,對他來說又是什麽?
或許,那是一場根本就不該存在的,由欺騙造就的痛苦而漫長的時光。
她說他喜歡我,如果這是真的,那對我們兩個來說都將是一場災難。無論如何,一輩子栽在同樣的人手裏兩次,誰能說清楚這是緣還是劫呢?
我挖了一大勺冰激淩塞進嘴裏,驟來的冰涼激出我腦仁裏一陣沉悶而緩慢的疼。我看著對麵一臉賊笑的羽媛,挑了挑眉毛:“寶貝兒,你不是說自己失戀了麽?你這是一個失戀了的人該有的舉動?”
“不然呢?”她一臉理所當然:“難道要我紮脖子上吊去?多婊氣啊!”頓了頓,她食指敲了敲桌麵,麵色居然有些沉肅:“總之,墨七姐,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說,我能看出來幼清哥哥真的喜歡你,也能看出來你不討厭幼清哥哥,如果你也喜歡他,一定要珍惜他,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錯過了你會後悔的!”
錯過了會後悔嗎?也許吧,畢竟一旦錯過了,那沒錯過的結局是什麽,我們此生都不會知道了。
“其實,遊後感這個事情,他自己也不願意寫。但我說過,如果他有一天沒交,我就會報警的。”我摸著下巴,思索了一下,說:“可能他隻是覺得自己在旅遊途中被警察抓走,是件很掃興的事,所以就老老實實的寫咯。”
等和羽媛分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在咖啡廳的沙發上坐了一下午,我覺得自己的腰杆子越發的酸,就連開車回家路上等紅燈時還忍不住要伸手捶一捶,一邊捶還一邊覺得今兒天氣悶得很,回家不吃三五根兒冰棍兒難解心頭燥熱。
車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街燈也已經亮了起來。最近這兩天不知怎麽了,已見深秋的氣候好像莫名其妙就一日悶熱過一日,引得我動不動就是一身虛汗,胃口上也越發貪涼,恨不得連清炒油麥菜也放在冰箱裏凍上一會兒再下筷子。
然而天不遂人願,當我進了家門直奔冰箱,滿心歡喜的打開冷凍室翻了幾個抽屜後,馬上就要吃到冰棍兒的興奮頓時偃旗息鼓。
我覺得我的天都塌了。
廚房傳來輕緩沉穩的腳步聲,林幼清的聲音冷冷淡淡的響起來:“紅塵?”
我整個人陷入了哀怨與暴躁兼有的糾結情緒中,順著他的聲音往廚房找過去:“幼幼,我的老冰棍兒呢?”
“我收起來了。”他伸手關了灶火,手裏墊著一塊厚厚的毛巾,將一個熬藥的砂鍋從灶上端下來:“你現在不能吃。先把這個喝了。”
我被他這一串動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湊上去聞了聞,好濃的一股中藥味兒:“……這啥?”
“四物湯。”他說著又繞過我走向冰箱,打開冷藏室的門隨手拎出個玻璃罐子來:“你說腰疼,我算了一下,大概是你這兩天生理期要到了。苦的話,喝完之後吃一塊兒這個。”
我看著玻璃罐子裏麵的一塊塊白巧克力,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算了我的生理期。
他!算!了!我!的!生!理!期!
我盯著那碗湯藥和巧克力罐子看了許久,飛出去的魂兒許久沒緩過來。他不知從哪兒又摸出個牛皮紙遞到我手裏:“這些你用得到。這兩天腰腹一定要遮住,睡覺的時候也要蓋好。”
我腦子放空的接過那個紙袋,隨口應著他的話打開看了一眼:“啊,好,謝……”
話說到一半,最後一個音節直接卡在喉嚨裏。
腦內千萬頭羊駝狂奔而來絕塵而去,一瞬間就把青藏高原踩成了四川盆地,我的眼前不斷有血紅色的“臥槽”二字飄來飄去。
因為我看到了,紙袋裏不光有姨媽巾,還有安全褲啊!
媽的,安全褲啊!那是安全褲啊!這是貼身衣物啊!穿著一個男人買的安全褲算什麽啊!比光屁股逛街還羞恥好不好!
還有啊!他算我的生理期啊!那是生理期啊!我自己都經常忘記,他居然都能算出來啊!
我好想死是怎麽回事啊!好想扭臉順窗戶跳下去是怎麽回事啊!
我站在原地震驚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竭力控製住手上的顫抖把紙袋放在桌上。我盡量勾出個隨和的笑容,衝他勾了勾手指頭:“幼幼,來,你過來。”見他沒動,我又勾了勾手指:“你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他沒多想,將耳朵湊了過來。我扶著他的肩膀湊過去,腳下一絆,拚命把他按在地上,一腳跨坐在他腰上,提著拳頭奔著他門麵捶過去。可練過的人反應就是快,即便被我按住,還是有自己的反抗方式。他一把攥住我的手,一臉不解的看著我:“怎麽了?”
我看著他那一臉無辜的表情,心裏火兒更大了:“你還敢反抗是吧!”
他一愣,隨即鬆了手。我手腕恢複自由,終究還是沒忍心衝他的臉下手,一拳搗在他胸口上:“算我生理期!還安全褲!我……”
我覺得,語言已經不足以形容我的憤怒。
蒼天明鑒,如果殺人不犯法我真就能打死他。
我承認我的情緒有些過於激動了。而無數前輩用她們慘痛的經驗教育我們,姨媽將近的女人,要保持情緒穩定,不能激動,一激動就會出問題。
所以我毫無意外的出了問題。
我照著他胸口掄了好幾拳,心裏的火兒剛下了兩分,下腹忽然一陣劇烈的絞痛,就跟有人在用刀子刮著一樣。我一個沒繃住,腰上一軟差點撲街,幸虧上肢反應還算靈敏,手撐在任我**的林某人耳邊,我這才沒把腦袋砸在他臉上。
我呼了口氣,剛想等那陣痛平複過去,小腹立刻就有一股熱流傾瀉而出。
“……”媽的!
我認命的從他身上翻下來,捂著肚子在地上坐了會兒,扶著桌子站起來,一手抓著桌邊那個牛皮紙袋,剛想掩麵而逃奔向臥室,卻又被拉住。
“等下。”他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拉著我的胳膊,一手拍了拍身後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依舊淺淡,就跟剛剛挨揍那人不是他似的:“先把湯喝了。”
“……”我看著他腰腹上蹭到的那一點紅,內心的備份簡直無法言表。我忍著腹痛甩開他的手,抓了那個牛皮紙袋一頭鑽進臥室的衛生間,在衛生間的抽屜裏翻了半天,沒找到半片夜用姨媽巾,倒是那個牛皮紙袋裏的東西很齊全,各種規格的衛生巾、兩條安全褲,還有一頂……毛線帽?
我盯著那頂毛線帽看了半天,沒弄明白這東西是幹嘛用的,直到小腹又一陣更猛烈的痛楚襲來,才懷著一顆欲死的,十分羞恥的處理了一下,猶豫了半天,終於帶著生無可戀的心情套上了那條安全褲,把換下來的貼身衣物丟進一旁的贓衣簍裏,這才換上睡衣扶著牆壁出了臥室。
我橫著往**一趴,拎過枕頭把腦子一埋,終究是沒忍住一聲長嘯。
我!好!想!死!啊!
午後的日光和高溫給房間留下了難以平複的氣溫上揚,即便到了現在的夜裏,屋裏的空氣也還是悶熱的。可我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去開空調了,我像是一個截癱病人,腹腔以下的骨頭像是浸泡在一大壇醋裏,所有關節都酸得要命。我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隨著夜越來越深,氣溫總會涼爽下來,一邊又催促著自己趕緊趁著這會兒熱的時候容易犯困趕緊睡,睡醒了就不疼了。但越是意識昏沉,就越覺得房間裏的熱讓人心頭發躁,躁的人睡不著。
我在這樣將睡未睡的邊緣徘徊著,身後的門板卻傳來兩聲輕響。我想起那個牛皮紙袋和自己睡褲裏穿的那條安全褲,心中的狂躁達到了一個新的頂點,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把這股火兒壓下去,門板又響了兩聲。
兩聲之後又是兩聲,之後緊接著又是兩聲。
我的脾氣隨著那一聲聲篤篤的輕響一路暴漲,終究是沒兜住,衝著門板大吼了一聲:“敲敲敲!還要我爬過去給你開門啊!”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輕響,而後便是安穩卻輕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什麽東西被放在床頭櫃上,發出“哢嗒”一聲磕碰的輕響,身後的人伸手拉過我胳膊旁另一個閑置的枕頭,而後拉著我的腳踝將我下半身拉出床沿。
我嚇了一跳,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兒就被翻了個個兒抱了起來,調轉了方向仰麵放在**,脊背正靠在剛剛被擺在床頭的枕頭上。
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隨著這個姿勢的變化而血崩的前兆,小腹的痛卻似乎因為少了體重的壓迫而輕了點。安全褲之辱猶如剛剛被刻在心頭,至今還翻著一股極其糾結的痛感,我沒好氣兒的瞪著他:“幹嘛!信不信我報警!”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但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慢下來。他一抖被子將我裹了個嚴實,語氣不鹹不淡:“那你倒是報啊。”
我覺得自己腦門上的青筋簡直要蹦出來,忍著肚子疼使勁扭了好幾下,扭的自己滿腦袋都是汗,可被子被他緊緊裹著,我愣是抽不出胳膊來。我忍不住衝跟他吼:“你把我裹的跟春卷兒似的我報個屁啊!有種你撒開我!”
他笑了一下:“生理期不能動氣,你怎麽這麽暴躁。忘了剛剛……”他沒再繼續說下去,幫我把被角掖好後起身走進衛生間,把紙袋裏那頂毛線帽拿出來,套在我腦袋上。
我身上沒什麽力氣,心裏的火兒越燒越旺,閉著眼咬牙:“林幼清!你想熱死我……”眼見他已經走到靠近門框處的中央空調控製麵板前,似乎伸手要按,我趕忙閉了嘴。
他的手停在調節麵板上沒有按下去,回頭看著我,眉毛極細微的挑了挑:“嗯?你說什麽?”
我拚命的搖頭:“沒事兒,你繼續。”
空調麵板發出“滴”的一聲輕響,出風口傳來細微的“嗡嗡”風聲,我心裏總算痛快了點,眼見著他走過來坐回我床邊,心裏不由一個激靈,隻能警覺的看著他。
他從床頭櫃上端起還冒著熱氣的瓷碗,從碗裏舀起一勺黑黑的湯藥湊到我嘴邊。我鼻尖嗅著那股濃鬱的中藥味兒,脖子本能的往後縮,就見他眉毛微微蹙了一下,嘀咕了一句:“怎麽這麽不老實。”他抬起眼來看著我:“聽話,不然又要肚子疼。”
我看他表情裏似乎隱隱透著某種堅決,絕對不像是好商量的樣子,心裏不由得還記掛著被我穿在身上的那條安全褲。我憋屈的要死:“我不喝。”
他眉頭又蹙的緊了些,臉上的表情卻不像往常那麽冷:“你安分點。”
我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十分清楚自己打不過他,於是壓著心裏的火氣跟他說理:“這玩意兒真的不好使,我大哥和大嫂給我配了多少副藥,我吃了多少年也不見好……”
他像是沒聽見一樣,見我張嘴勺子直接塞到我嘴裏:“嗯,”見我不情不願的把藥喝下去,他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湊過來:“配著冰棍兒吃,什麽藥能慣用。”說完又舀了一勺湊過來。
我就著勺子把藥咽下去,心裏憋屈的要命,忍不住就要爭辯:“……那有什麽辦法!想吃就證明身體裏缺!”
他愣了一下,而後笑的有些無奈:“紅塵,饞就是饞,哪兒那麽多歪理。”又舀了一勺湯藥湊到我嘴邊:“就得有人看著你。”
作為一個吃貨,我覺得他對我的認識簡直深刻到了一定境界。但最為一個此刻正在跟他生氣的人,我覺得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搭理他。
一碗湯藥喝完,小腹似乎也隨著那些湯藥的流淌慢慢暖了起來,他把勺子放回空碗裏:“晚上睡覺老實些,這個時候頭頂不能受風。”他說著把瓷碗放在手邊的床頭櫃上,傾身幫我躺平,頓了頓,似乎是不大信得過我,扯著毛線帽兩邊垂下的繩兒在我下巴上打了個結,伸手在我頭頂拍了拍:“不然我就把你空調關了。”說完端起床頭櫃上的空碗,瀟灑的揚長而去。
我看著闔起的門板,覺得他這個威脅屁用都沒有。
他都把被角掖到床墊子下麵了,我還能怎麽不老實!
我憤憤的翻著白眼兒,身上不再那麽乏,但困勁兒一點沒減,反而還隨著不適的緩解越發濃厚。我又憤憤的打了個嗬欠,闔上眼睛,不消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哪知這一睡,就睡出了我的非凡之處。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坐在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裏看書,從擺設上來看,這個房間應該是古時候某個大戶人家的書房,我翹著二郎腿坐在書案前一邊翻書一邊嗑瓜子,嗑了一會兒覺得口幹,一邊的茶碗卻是空的。
我扯著嗓子喊了半天渴,沒過一會,門“吱呀”一聲響,不見有人走進來,卻飛進來一隻蝴蝶。
我在夢中就覺得這很不科學,一隻蝴蝶即使從高空墜落加上重力加速度,一共也蓄不了多大的力氣,怎麽可能推開一扇門?但緊接著,更不科學的事情就發生了。那隻蝴蝶飛到我麵前淩空停住,兩翼煽動的風有些濕熱,就撲在我臉上。
它說話了,聲音清清冷冷,調子卻很溫柔:“怎麽了?”
它的翅膀是寶藍色的,上麵有漂亮的銀白色花紋。麵對這麽一隻會說人話長得漂亮聲調溫柔的東西,即便它是隻蝴蝶,我也有點不好意思,老老實實的說:“……我想喝水……”
那蝴蝶說了聲好,然後就飛了出去,不多時又飛了回來,它停在我麵前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湊上來停在我的嘴唇上。我隻覺得唇上一陣清涼,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呢,它就用觸角挑開我的嘴,而後就有一股微涼的水渡了進來。
就這樣喝了兩三口,我一邊咽著水一邊考慮,如果這隻蝴蝶是隻公蝴蝶,那我是不是要對他負責任?蝴蝶又到底分不分公母呢?
正想著,它從我嘴上離開,聲音低低柔柔的:“喝夠了?”
我嗯了一聲應著,還沒問它到底是公是母,它就又停到我的嘴上,雙翼扇出的濕熱氣息就那麽一下下的全打在我臉上。
我覺得嘴裏和唇上都有些癢,好像是它不停用觸角搔著,想把它捏著翅膀拎的遠一點。還沒等手抬起來,它就離開我的嘴,在我鼻子尖上停了一下,轉身飛出了房間。
出去之後,它還很不科學的帶上了門。
直到它飛出去的時候,我還在想,它到底是隻公蝴蝶還是隻母蝴蝶。
關於蝴蝶,我國有兩個古老的傳說,一是莊周夢蝶,一是梁祝化蝶,介於後者是個悲劇,我毫不遲疑的覺得自己該被歸為前者。
我想我大概離大徹大悟不遠了。
窗外天光大亮,我恢複了體力,掖在床墊下的被角不知何時被放開了,空調也不知什麽時候被調高了溫度,此時也不怎麽涼。可能是林幼清對我進行的慘無人道的冷飲管束政策真的有效,小腹沒有以往那麽疼,就連腰酸也輕了許多。我窸窸窣窣的從**爬起來,走到衛生間去洗漱。洗漱之後換下身上的睡衣,斜眼瞟到衣帽間穿衣鏡裏自己屁股上套著的那條安全褲,終於想起了什麽,心裏忘卻了一整晚的某種情緒又開始熊熊燃燒。
林幼清,以後再搭理你我就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