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覺得,如果家裏有一位年過百歲的老祖宗,那麽這一家的氣氛一定是壓抑的,古板的,有規矩有條理不敢以下犯上不能沒大沒小的。
對於這種看法,我隻想說:你們想多了。
或許是因為我們家年過百歲的老祖宗有兩位所以產生了負負得正的效果,我的太爺爺太奶奶加起來快有250歲了,神思與正常人相比基本常年處於遊離跑偏的狀態。
從有“光棍節”這個說法那天開始,我們家裏這些尚在單身的男男女女再也不能為各大電商的銷售額添磚加瓦了,因為我們要集合所有墨家單身狗的力量聚在一起,痛陳自己為什麽到了現在還沒娶到老婆或嫁出去,並端正態度,嚴肅表示下一個光棍節一定要脫團,加入到情人節秀恩愛氣死其他剩餘光棍的隊伍中去。
沒錯,我們家連情人節也過,還過的別開生麵。所有恩恩愛愛有妻有娃的已婚人士無論年齡和輩分,都帶著他們的妻和娃圍坐在院裏,剩下我們幾個單身的坐在最正中的主坐,飽受眾人目光的洗禮。
這種視覺和心理上的雙重壓力何其巨大,簡直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的。能想出這樣的損招,由此可見這兩把老骨頭年輕時黑社會沒有白混。
在墨家第五代已然降世的情況下,細數我們這第四代人的感情生活,墨大墨二墨三都已經是當了爹的人。墨老四也已於去年重陽節之前脫團,正式加入了已婚人士的隊伍裏。墨青絲打著身為警務人員工作繁重的名頭,已經四年都沒回家過過年了。今年的光棍兒茶話會,隻剩我們五六七九這四個席位,其中老九才十七歲,拉出去槍斃都沒資格,且其更換女朋友頻率十分頻繁,怎麽也輪不到他挨頭炮。至於墨五和墨六,一個是滿麵淡笑著不近女色,另一個是麵無表情的不著四六,看起來是真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所以,今年的光棍茶話會重頭戲,應該又一次準確無誤的砸在了我的身上。
現在我和林幼清已經在一起了,並且還是奔著結婚去的,隻差找個時間跟各位兄長前輩匯報,按理說,不該再參加此類泯滅人性摧殘心靈的茶話會了。待會兒在會上痛陳自己單身緣由的時候,我大可站起來表示那三塊鹽堿地我不知道什麽情況,但我已然是有主莊稼田。但怎麽委婉的讓墨五和墨六接受這個事實,這是個技術活,要知道,他們作為當年所有事的知情人,對林同誌的熱愛向來是呈負分呈現的。
如果我不說出自己現在的情感狀況,那當然就免去了解釋。可那豈不就委屈了林某人?
我坐在老宅後院花園的亭子裏思考著這個問題,感覺特別的憂傷。
就在這樣的憂傷中,前院兒隨著伺候太奶奶的陳婆婆湊了過來,走到我麵前躬了躬身子:“七小姐,老夫人請您到中堂去一趟。”
我看著她那蒼老的身板兒在我麵前一躬,本能的就是一哆嗦,趕忙伸手扶穩了她:“什麽事兒,您能不能給我透個底?”
她說:“有人上門來向七小姐您提親。”
“……誰?!”
老太太很實誠,衝我笑了笑:“是一位姓鄭的先生,模樣長得很俊,似乎跟七小姐是老相識了。”
我嘴角不由自主的發抽,站在那裏淩亂了一會兒,擼起袖子將胳膊掄了兩圈試了試自己的肢體靈活性:“走!”
鄭羽蒼,我正愁得慌呢你居然也來添亂,你自己追老婆追的不順心跟我來提什麽親?也不問問你的好基友同不同意!
我一路殺氣騰騰的衝到了前院兒,在腦子裏將肢解鄭羽蒼的各種方式演習了好幾遍,站在門外等陳婆婆通傳的,隻聽堂內果然是鄭某人的聲音:“兩家門第也很般配,七小姐本人也是同意的……”
我同意你大爺!
我心裏憤憤的罵了一句,就聽見堂內靜了一會兒,陳婆婆從門內邁出來:“七小姐,老夫人和老太爺請您進去。”
我低著腦袋十分乖順的跨過門檻進了中堂,衝著堂上的太爺爺太奶奶磕了三個頭,老老實實的起身站到太奶奶旁邊,餘光往堂裏一瞄,好家夥,左邊下首座到末座,五六連著九,齊刷刷的坐在那兒,看架勢倒是嚴肅活潑的很。
很好,把我們全家光棍茶話會的陣容的驚動的這麽齊備,今兒不把老鄭絞成餡兒算我對不住他。
我想著,衝右邊下首座上遞過去一個暗含殺氣的眼神,沒想到這一打眼差點讓自己眼珠子抽筋。
鄭羽蒼沒見過我這麽乖順服帖的模樣,所以他一臉震驚,我很可以理解。
但,旁邊一臉淡定的林建生和雙目含笑的林幼清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哆哆嗦嗦的把眼神挪回五六九那邊,隻見墨九一臉茫然探究,墨六沒什麽表情,最嚇人的還是墨五,垂著眼看著地麵,唇角勾的那叫一個邪性。
太奶奶一抬手:“七丫頭。”
我嚇飛了一半兒的魂兒被這一聲召喚又帶了回來,躬身下去把耳朵湊到太奶奶嘴邊。老太太做著耳語的姿勢,動靜兒卻不那麽斯文:“鄭先生做媒,帶著林先生的父親來幫林先生向你提親,你覺得這婚事,如何?”
在一起還沒一個月,這就提親了?
倒不是不想答應,但這也太快了些,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慢慢的磨合相處。雖然我也不知我們兩個之間還有什麽需要磨合地方,但很顯然,讓我如此快速的調整到已婚人士狀態,我腦回路實在跟不上。
堂內的人都不出聲,一個個皆是看向我,我被盯的頭皮發麻,默默無語的看著林某人,頓時覺得頭大如鬥,還沒等想出個應對的法子,就聽一邊墨五笑了笑:“太奶奶,您急什麽呢。”
他放下手中的三才碗,笑的一臉溫和:“人生大事,哪有姑娘家當場拍板的。正好今天家中小宴,如果林先生林伯父和鄭先生不嫌棄,不如就一起吃頓便飯,從長計議才好。”
墨五今兒實在有些暖心,剛剛我看著他那個陰測測的笑還覺得不妙,哪兒知道他居然改信佛了,做了這麽大個善事幫我解了難處,我實在是該好好謝謝他的。
當然,這隻是我當時的想法,後來我知道了他的計議居然從的那麽長,真恨不得吊死在他家臥室門口。
中堂的排場散了,我沒顧那麽多,抓著林幼清的胳膊將他沿著遊廊一路拖到後院兒花園裏,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在樹後,伸手戳著他的胸口:“你來幹嘛!”
他倒是很自然,一點也沒有挨訓的樣子,攥著我的手,一伸胳膊就把我摟住:“我想你了。”低頭在我鬢角親了一下:“所以過來看看你。”
我滿腦子不算充盈的怒氣被他一句軟話說的消了一半:“有你這麽看的麽?帶著你爹和媒人一起來看?”
他笑了一下,倒像是對自己的行為覺得無比光榮:“來都來了,就把該辦的事情辦了。”
我聽他說的如此自然,心裏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推開他又捶了一拳:“你想得美!”
他毫不慚愧,伸手又把我勾到懷裏,捧著我的臉就壓了下來,半晌才放開,拇指在我嘴唇上摩挲著,聲音清冷卻又溫暖:“你都答應嫁給我了。”
“……那也太快了!”我心裏軟的一塌糊塗,覺得自己虧大了:“剛在一起就結婚,你跳不跳戲啊!”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伸手捏著我的腮幫子:“紅塵,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給你寫過情書,你還給我回過批示,我們已經談了很久的戀愛。”
“那算談戀愛嗎?不算吧!什麽‘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你走你走’都沒經曆過,算是談戀愛嗎?”
他皺眉看著我:“原來談個戀愛流程這麽繁瑣啊。”
我剛想告訴他我算是樸素的,還沒要求他蓋個古堡讓我一邊溜達一邊暈來暈去,話沒出口就見他身後行來幾個人。
“老七。”墨五帶著林建生和鄭羽蒼走過來,伸手拍了下林幼清的肩膀。他對我笑了笑:“我帶三位四處轉轉。太爺爺太奶奶在佛堂等你呢。”
兩位老祖宗的傳喚自然是不能不應的,我老老實實的跟林幼清道別,獨自往佛堂去。
佛堂在堂屋後最深的一進院子裏。麓林的十一月已算得上入冬,庭院裏種下的花樹在北方的秋天已然枯黃到了易折易碎的程度,天空略有陰沉,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今冬的第一場雪。沿著回廊走過去,目光所及之處難免顯出一絲蕭索。
叩開佛堂的門,得了裏麵的應允走進去,太奶奶和太爺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聽見我進門的動靜眼皮都沒抬一下。我走到佛像近前,點上三隻線沉香插在香爐裏,老老實實的跪在蒲團上衝著磕了三個頭,沒有起身,等著兩位老祖宗的指示。
就這樣跪了半晌,太爺爺終究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聲音蒼老低沉,帶著年邁的人特有的啞,語調像是帶著點讚賞:“老七,林家那小後生,你看如何。”
我沒答話,知道老爺子定然還有後文,一顆剛安下來的心不由又緊了起來。
果然,太爺爺頓了頓,繼續說:“我看著還不錯,你若喜歡,就把親事應下。”
我暗暗鬆了口氣。老爺子說還不錯,那就是很中意了。
正這麽想著,就聽見太奶奶說:“別光顧著高興。老七,我問你,當年你有個孩子,後來又沒了。那孩子的父親,你可還惦記著?”
我腦子裏驀地一懵,扭過頭看著她,驚的說不出話來。
太奶奶笑了一下,伸手拿過一旁茶幾上的蓋碗:“我和你太爺爺上了歲數,又不是老糊塗了。你真當我們什麽都不知道麽?”
他們都知道,他們知道多少?如果知道全部,會不會就不讓我嫁了?
我隻覺得周身血液瞬間冷了下來,心裏亂的要命。眼見著太奶奶呷了口茶,將茶碗放下:“把臉上那些金豆子擦了去。”她頓了頓,語氣有些緩和:“林家那後生,我看著是不錯。不像你三哥之前那個風流的德行。之前沒聽你提過,你們應該一道沒多久,他有膽子上門來提親,想來也是認真待你的。”
她看著我,眉目蒼老,眼神卻透亮的像是要探到人心裏去:“老七,你們這一撥孩子都是我眼瞧著長起來的,誰是什麽德行我比誰都清楚。教你移情比摘個月亮都難。我看得出你對他是上了心的,但你想明白,自己到底放下當年那人沒,若是沒有,就別耽誤人家。”
我聽出她不曉得當年的人和今天提親的是同一個人,一顆心漸漸的鬆下來,湧出一股慶幸,但她的問題,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完全放下當年的人了嗎?如果真的完全放下了,又怎麽會生出現在的緣分。
我們兩個的當年和現在,明明就是因果相生,是一串環環相扣,如何也脫不開的九連環。正是那些事情造就了這麽多年的曆練和今日的成熟,如果沒有那些,或許我們在遇見時依舊是以不成熟的方式,即便如何相愛,相處中也難免會相互傷害。
我又想起羽媛約我見麵的那天中午,炙熱的陽光,明亮的落地窗,周圍見黃的葦葉細竹和腳邊的淺池。他站在我麵前,手臂越過我的肩膀,將我的頭發紮成一條馬尾,眼前是他高挺的鼻梁,薄薄地唇角勾著極細微的弧度,明明該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卻像是含盡了溫柔。
你看如今,我們的相處是多麽的自然,多麽的契合。
我深吸了口氣,有些後悔剛剛在中堂沒有痛快的應下這門親事,卻又有些慶幸能被太奶奶這麽逼問一番。一直以來,我都被動的期待或順應著一切的發生,從來沒有主動的做過什麽,即便和他有了今日,也是他先挑明,否則我還不知要混沌到什麽時候。如果沒有這番逼問,我大概意識不到和他的緣分如果終止,對我來說是多可怕的事。
我從蒲團上站起身來,衝著太爺爺和太奶奶的方向又跪下去,心裏充滿著鄭重激**的情緒,卻又平靜的像一汪湖水:“過去的人和事,忘不了也不想忘。但今後,我想和他在一起,隻想和他在一起。”
太奶奶沒有說話,太爺爺也一直沉默,明明是懸而未決的態度,我卻覺得格外心安。
“老七……”
太奶奶歎了口氣,語氣像是有些欣慰,但話沒說完,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我得了太爺爺的眼色去開門,木質的門板從兩麵拉開,林幼清站在門口,似乎正垂眸看著我,陰沉的天空和淺灰色的雲懸浮在他頭頂,他的臉沉浸在背光的陰影裏,讓人看不清神色。
“怎麽了?”我看到他,心裏覺得無比踏實,伸手抱住他的腰。我把臉埋在他頸窩處,狠狠的吸著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帶著溫熱的沐浴露香氣,成熟卻又幹淨:“我跟太爺爺太奶奶在說話,你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他隻是定定的看著我,那雙清冷的眼睛裏像是有很多複雜的情緒不停的翻湧。我被他這樣看著,沒由來的心裏一緊,緊接著懷中便是一空。
他抓住我抱在他腰上的手腕,將我的手從自己身上扒下來,依舊沉默著。
我心中猛的一跳,忽然就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鄭羽蒼跑過來,看到我時卻生生停下了步子。他看著我眼中寫滿了震驚和狐疑:“墨七……你是秦琛……?”
我隻聽到腦子裏一聲轟鳴。我看著他,也看到他身後閑庭信步走進院來的墨五,最後看著眼前一言不發的人。
我說:“對,我是。”
剛剛下午六點,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緊接著便極輕的抖下了一場小雪。山峰上的鬆柏樹影在遠處,像是在墨蘭的緞子上渲染出了一抹更為幽深的墨色,不停落下的雪片像是這幅畫上帶著動態的白色灑金,老宅在雪夜的深山裏端坐,山又被覆蓋在落雪的天空下,一切都顯得無比安詳。
我看著他和林建生走進佛堂,看著佛堂的門緩緩闔上,知道自己逃不過了。
“墨七……”或許是空氣中的安靜太攝人,鄭羽蒼終究打破了沉默,而後又緩緩的歎了口氣:“……琛兒,你……”他又是幽幽的一歎:“先讓我消化會兒……”頓了頓,他看向我:“你放心,幼清向來很得長輩們喜歡……”
“我知道。”我盡量的扯著嘴角對他笑了一下,心裏的苦澀再次漫上來。
他那樣的人,怎麽會討不到別人的喜歡?
怕的是我這輩子再也討不到他的喜歡,得不到他的信任了。
我騙了他,他大概不會要我了。
我覺得自己突然無比疲憊,像是有些站不住,提起最後一點精神對著老鄭笑了笑:“我先回房去了,”指了指佛堂的門:“等他出來,你……”
等他出來如何?帶他去見我?他會願意去見一個騙了他九年的騙子?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隻好盡量的對他笑了笑,轉身往院外走去。經過墨五身邊時,我直覺得自己一顆心冷的像被凍住,不想再看他一眼。
“老七。”他拉住我:“我送你回房。”
“用不著!”我甩開他的手看著他,心裏驀地竄上一股火氣,像是所有情緒都找到了出口,再也壓抑不住:“墨卿修,你有多遠滾多遠!少在這裏給我假好心!看著我嫁不出去你就開心了是不是!他不要我了,你得意了是不是!”
我看到他臉上一貫儒雅的淺笑漸漸隱去,隻是那樣直直的看著我,忽然就沒了與他對視的勇氣。我轉身快步離開這裏。我知道自己不該怪他,也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他,我的五哥很無辜,他一直希望我過得好,過得幸福。
可我更怕失去林幼清。
所有人都告訴他秦琛死了。這個死訊的初衷隻是為了結束,對他來說卻是噩夢的開始,讓他在懊悔遺憾的疼痛中掙紮了九年。
而是事實是我還活著,那件讓他痛苦了九年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
之前我不是沒有想過,萬一自己暴露了,跟他之間會是個什麽結果。
即便在我們的相處中他有千般溫柔,但就像墨六說的,這樣的欺騙都不是該被原諒的。
他會生氣,會恨我,我們之間,無論如何都該完了。
老宅最深處的兩棟三層繡閣,我住在左邊那一棟,即便現在常住在市裏,這裏依舊還是原來的樣子,像是隨時等著我回來。
三樓臥房的窗子開著,四下裏安靜的出奇,隻偶爾有極輕的風聲和著雪片落地的極細微的聲響。我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看著樓下的庭院中的白色漸漸濃了起來,各房各院明亮的燈光像是能將整座老宅都綴出一層光暈,似乎這樣的不顯得空寂就真的能成為不空寂,顯得熱鬧就真的會變得熱鬧一樣。山風似乎一瞬間就大了起來,吹在院子裏的枯木枝椏上。回廊屋簷上有薄薄地積雪被吹落,卻在半空中就散了,簌簌的灑落在地上,在這大風中連點聲響也沒留下。
我被窗口灌進來的北風吹的頭疼,關好窗子脫了外套鑽進被窩裏,漸漸覺得腦子有些沉,但有些想法卻無比清晰。
我想,林幼清,九年前是我蠢,是我不夠堅強,我沒有去找你沒有去問你,才讓我們兩個耽誤了這麽久。
九年過去了,我長大了。
你說過你愛我。
你說過,在一件事上錯一次就夠了。
我在十二歲的時候遇見你,十六年的時間,那是我至今過過的大半輩子,我們糾糾纏纏,早就不是能分開的兩個人了,少了彼此誰都不會完整。
我會去找你。
如果找不到,那就繼續找下去,直到找到你為止。
我帶著這樣的心思睡過去,夢裏是這九年來沒有他的時光。
初入大學校門時我拚了命的將自己排滿,那機械又富有充實感的生活讓我覺得自己已經漸漸忘了他。可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猛然驚醒的午夜裏,窗外清冷的月光和房間裏寂靜的時鍾秒針轉動聲,都在一刻不停的提醒著我,在我身邊有一個最重要的位子始終是空著的。
那個位子的主人離開了九年,而今他回來了,穩穩地坐在那裏,我怎麽可能讓他有機會再離席?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的燈還亮著。窗外的山風發出嗚咽的悲鳴,像是在哀歎著什麽,手表湊到眼前,時間是晚上八點。我找到床頭的手機,屏幕上沒有未接來電,沒有短信通知。
什麽都沒有。
要給他一個消化的時間,三天,一個星期,半個月,等到他心裏的氣消了,我一定要去找他。
我這樣想著,心裏忽然就像是裹上了一層無比堅硬的鎧甲,好像什麽都不怕了。
既然什麽都不怕了,那我就該去聽聽兩位老祖宗的意思,反正我們不可能分開,該麵對的阻力也是遲早的事,何不現在早早麵對呢?
我下床去穿外套,掀開被子卻看到自己腰上橫著一隻手臂。
“醒了?”
背後是那個素來清冷的聲音,此刻卻有些沙啞,像是沾染了濃厚的睡意,帶還這點喃喃的鼻音。腰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餓不餓?”
我回頭看過去,他側臥我在我身後,一隻手攬著我的腰,那雙從來情緒疏淡的眼隔著額前碎發的發梢和密長的睫毛看向我,目光還有些迷蒙,卻帶了清淺的笑意:“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你……”我愣愣的看著他:“你怎麽在這?”
環顧四周,這確實是我在老宅的臥房沒錯。
難道今天下午那些,都是我做的夢嗎?
我徹底懵了,隻見他眉毛一挑,像是瞌睡全都不見了的樣子,撐起身子靠在床頭,眼中帶著極盛的笑:“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我看著他眼底的笑,心裏忽然酸的要命,忍不住就想伸手抱抱他:“對不起。”我把臉埋在他肩窩處,鼻間全是他身上清淡溫暖的沐浴露味道:“我騙了你,對不起。”
他沒有說話,隻是一隻手在我背上來回輕撫著,像是在安慰著什麽。
可是,哪有被害人安慰騙子的道理?該被安慰的那個,明明就是他啊!
我這樣想著,眼眶不禁有些酸疼,盡力忍著不讓裏麵的東西流出來,卻聽到他極低極柔的一句,再也壓抑不住。
“你沒事就好。”他說:“以前是我沒保護好你,紅塵,以後不會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又覺得這確實是他能說出的話,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反應,除了不停把眼淚往他領口上抹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你不該對你五哥發脾氣。”他將我的臉從自己頸窩裏挖出來,從床頭櫃的紙巾盒裏抽出兩張紙巾在我眼角細細的擦拭著:“我沒有不要你。”
我看著他的臉壓下來,一切都那麽貼近而真實,即使閉上眼也能感覺到唇上柔軟濕潤的觸感,似乎還能看見他半闔的雙眼,隨著呼吸微顫的睫毛。許久後他的唇舌離開,我睜開眼,正見他在我的唇上極輕的咬了一下:“怎麽舍得不要你……”
他看著我,唇角忽然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眼底像是被房間內的燈光渲染一般,柔出一片淡黃的暖光:“老婆,再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我被他喊得徹底懵住,隻聽見門外有木樓梯被踩踏時發出的吱呀聲響,然後就是篤篤的敲門聲:
“七姑爺,七小姐醒了嗎?老太爺和老婦人請兩位到院中堂一起用晚膳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