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一事因為沈玉很堅持,葉紫芫跟韓氏沒有拒絕的餘地,隻好同意,商定第二日就請人來安南侯府見證。
當初二位定親時,媒人證婚人請的都是當朝大儒。但現在沈霽已不在朝中,又是犯了事的,兩位大儒便不願意摻和沈家的事。
沈玉隻好求助陛下。陛下倒是沒有拒絕,但他近來在養身,不便親自出麵,於是派了李繼與程老夫人去做見證。
李繼如今是朝中資曆最高的宰相,自不辱沒沈玉。但沈玉對程老夫人卻很陌生,一打聽,原來是白氏一族的人。
沈玉對陛下這樣的安排不明所以,但既然是陛下欽點的人,就是抬舉他,不敢有異議。
葉白榆卻明白蕭宸的用意,他是在給白氏一族正名。
先前韓鬆鶴造反失敗,李繼戴罪自請辭官。蕭宸抄了韓家,卻沒有放走李繼,依舊重用,態度已經很明確,他並不在意當年白氏所謂的勾結前朝餘孽的事。
後來李繼重啟了當年的冤案,一番查證後,更加證實了韓氏一族抄得不怨。且順手拉下了不少陛下的眼中釘,實打實地成了蕭宸的心腹重臣。
白氏平了冤,程老夫人作為白氏嫡係僅存,一下子身價大漲,從上不得台麵的商賈婦成了備受關注的貴婦人。若再被陛下抬舉幾次,怕是風頭要蓋過整個雍城的貴婦人。
不過,抬舉歸抬舉,讓白氏族人來安南侯府跟韓氏唱對台,屬實是缺德了。
李繼跟程老夫人過府,葉白榆親自去府外接的。有日子不見,老夫人的臉色明顯光潤紅亮了許多,有了貴氣,更有了喜氣。
她大大方方握著葉白榆的手,再也不用遮掩身份,“阿榆啊,好容易見你一麵,過不幾日你竟又要走了,再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葉白榆做一切決定時,並沒有想到會出現一個白家的姑祖母。她跟葉家人不一樣,是葉大姑娘真正的親人。這一去南陵,誰也不能保證再見是如何情形。
“若有緣,總會再見的。”葉白榆隻能這樣講。
緣分看不見摸不著,承諾也是虛無的。程老夫人明白人生無常,能在有生之年看見白氏平反,看見大哥的後人如此優秀,就已是天大的緣分了,其他的不能再強求。
李繼還是老樣子,隻是更加有了操勞之態,看得出已是手握實權了。
“世女,我有件事需請你幫忙。”
“李公何須客氣。”葉白榆讓鶯歌先回院子裏去,身邊沒有外人,她道,“李公有話不妨直說。”
李繼道:“白家主有一表弟,姓霍,一家老小約莫二十一二年前被滅了門。”
葉白榆隻聽見姓霍,二十一二年前幾個字,心就突突開始跳。
有關她的身世,師父隻說撿到她時是在南陵與北黎交界的一個村子。她身邊隻有一個老嬤嬤,那老嬤嬤為了保護她,被野狗咬死了。
她當時不到五歲,對自己的家族多少有些記憶,她知道自己姓霍,有爹有娘,爹爹經商,生活富足。
當初不知道為什麽家逢變故,她正好被貼身的老嬤嬤帶出去玩耍,僥幸逃過一劫。再多的細節就不記得了,因為所有人都在告訴她要忘記。
逃離家後,老嬤嬤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她要忘記姓霍,忘記爹娘是誰,忘記自己從哪來,誰問都不許說,甚至給她編造了假的身世。
後來師父也告訴她,忘記過去是新生的開始。謝容與也說過,不好的過去不如忘記。
於是她認為忘記是正確的,是她的保護殼,漸漸地就真忘得差不多了。
此時李繼乍然提起,那些記憶就像詐屍一樣忽地從她腦海裏湧出來,但因為經年日久,隻有一些斷斷續續的不太好的片段。
她仿佛聽見過家裏傳來利刃刺穿血肉的聲音,仿佛聞見血腥味,她記得老嬤嬤驚恐慌張的樣子,記得老嬤嬤讓她逃跑時破了音的喊叫。
但這些並不能拚湊起一切真相,於是她認真聽著李繼接下來的每一個字。
可惜,李繼也知之甚少,他繼續說:“白家主接到消息趕去時,一家老小的屍體已經燒得麵目全非,後來清點屍體,發現少了霍家的小女兒還有一個老嬤嬤,白家主多方尋找未有她們二人的消息,當時猜測,或許她們已經逃去了南陵。”
“我此番請求,就是想請世女有機會幫忙找尋一下,當然結局不強求,畢竟二十多年過去了,是否還活著不知道,以什麽身份活著更不知道。”
葉白榆一時沒有做聲,根本不需要找,那個霍家小女兒某種程度上已經死了。
“世女?”李繼見她不回應,以為為難了人家,“若是不方便……”
“不不,沒有不方便。”葉白榆說,“隻是不知這位小姐可有什麽特征?這大海撈針的,總要有個方向,若有幸找到了,要怎麽與她說呢?”
李繼沉默片刻,道:“坦白說,找尋霍家小姐是白家主的心願,為霍家報仇也是他未能實現的遺憾,但私以為當初沒能找到凶手與霍小姐,二十多年後也難尋,即便尋到了也物是人非,作為霍家小姐本人,不見得願意被提及舊事。”
“所以,得請世女依情況處置,若她過得富足,此事不提也罷,白家主的願望隻是想確認她過得好,若她還能記得一些霍家被滅門的細節更好,不記得也不強求,若她過得不好,或許我可以收養她。”
葉白榆明白李繼的想法,一切都是從霍家小姐的角度考慮,是十分難得了。
“李公考慮周全,相信霍家小姐知道您的善意後一定會感激。”
李繼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感激不感激的不重要,隻願她還好好的吧。”
葉白榆隨後又問:“卻不知,白家主當年調查凶手可有什麽線索?”
李繼說:“聽周圍鄰居說,像是一群匪徒,好像搶了些錢財之物,但白家主覺得有蹊蹺,若為求財,沒有必要殺人放火,且家中錢財也沒有全部洗劫,他當年甚至查過附近所有的匪幫,沒有一家有嫌疑。”
這就隻剩一種可能,是仇家偽裝成了匪徒。
“霍家可有仇家?”
李繼沒有立刻回答,斟酌後才說:“霍家從商,有可能的仇家就是與之競爭的商賈,或是白家主與葉老侯爺的仇家,因為霍家富足,常給安南軍提供糧草藥材等物,也有時會通過商路,探聽南陵的消息,不排除是南陵人幹的。”
他說的這些或許,當年白家主跟老侯爺一定都一一排查過,既然沒有報仇,就代表都不是。
反倒李繼猶豫的那片刻讓葉白榆生了疑心,好像有什麽是不方便講的。
能有什麽不方便呢?
是仇家的身份碰不得,比如皇家?還是霍家有什麽不能說,比如他們牽扯了什麽忌諱?
葉白榆猜測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如果是皇家滅了霍家滿門,不論是白家葉家,還是李繼都不會再對蕭氏皇族忠心。
但霍家是商賈之家,能惹什麽忌諱?難道是因為獲取了南陵的情報,被南陵人記恨了?
可若是南陵人所為,李繼有什麽必要隱瞞?
葉白榆百思不得其解。隻能暫時擱置。
接下來,葉紫芫跟沈玉解除婚約的過程充滿了討價還價。
韓氏想把對女兒的傷害降到最低,她朝看起來很好說話的程老夫人講情:“老夫人您也是有女兒有外孫女的人,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誰不希望自家的姑娘嫁得好有個好名聲呢,我們同意解除婚約,也願意給沈三郎正名,但能否不要用什麽嫌貧愛富的理由?”
程老夫人麵慈,可不是個軟性子,不會因為別人說幾句於心不忍的話就變了原則。
她先反問:“不知侯夫人想用什麽理由解釋?”
韓氏笑道:“就隻說兩家商量好了決定的就罷了,您看如何?”
程老夫人轉而問道沈玉跟李繼,“此事事關三郎的名譽,該由三郎決定,李公你認為呢?”
李繼點頭,“三郎你說吧。”
沈玉是個認真的性子,是什麽就該是什麽,但因為對方是個女子,他也猶豫過,為此他征詢了翟寂的意見。
翟寂道:“她嫌棄你另嫁他人時可沒考慮過你將來娶妻生子,你得考慮你未來夫人與兒女的名聲。”
一句話打消了沈玉的猶豫。
“家父當年與安南侯訂婚時是誠心誠意的,他看重侯爺的人品,願意讓我當贅婿,不可能輕易改變主意,說是兩家商量就等同說我父親出爾反爾,是以我認為不妥。”
韓氏急道:“兩家不管結親還是解除婚約,總要體麵為先,這樣的理由不是很好嗎?或者就說你跟紫芫互相沒有看上,這才商議著解除婚約,如何?”
沈玉道:“伯夫人是沒有看上我,但我並沒有看不上她。”
“你這人腦子怎麽這麽軸啊!”葉紫芫簡直無語,“有商有量的你皆不願意,你就非要毀了我才高興是嗎?”
沈玉說:“我從未想過要毀了伯夫人,但凡你當初與我知會一聲,也不至於是如今的局麵。”
李繼接口道:“此事,確然是伯夫人做得有失妥當。”
李繼在這裏就相當於是代表陛下,他不開口則罷,開口就是拍板定論。
韓氏別提多憋屈了,陛下答應做這個見證,又請了白氏舊人,就明擺著要給沈玉撐腰,怎麽會考慮紫芫的名聲?
她不禁開始落淚,“便是都賴我們紫芫,也不要提什麽嫌貧愛富的話罷,我們紫芫今後還要做人的……”
沈玉說可以,“便說是她沒瞧上我吧。”
沈家好的時候定親,敗了就說看不上,是個人都聽得出來這就是嫌貧愛富,本質上都一樣。
葉紫芫已經預料到此事昭告天下後,她的名聲將爛成什麽樣。她那個不喜她的婆母更加有了嫌棄她的資本。那些對她表麵客氣背後說三道四的人更加有了編排她的依據。
她越發堅定了跟齊銘義和離,跟葉白榆爭世女的念頭。
但葉白榆明日就要獲封世女,和離來不及,於是她決定先斬後奏。
葉紫芫隨後進了宮麵見陛下。她與陛下說,葉白榆跟南相糾纏頗深,若是叫葉白榆入了南陵,恐對北黎不利。
蕭宸當然比她知道得清楚,隻是好奇她如何知道的,“伯夫人就說說看,世女跟南相是如何糾纏的?”
葉紫芫添油加醋道:“是那兩個南陵世女說的,她們說南相把世女當眼珠子疼,所有入口的都要先嚐過,所有接近的人都要保持距離,還說在南陵給她建造了府邸,等她過去了就住進去,這不是金屋藏嬌是什麽?”
蕭宸喜怒不辯:“她們真是這樣說的?”
“千真萬確!”葉紫芫以為陛下信了,越發誇張起來,“那兩個侍女在侯府裏耀武揚威,說什麽南相讓她們做的事,不需要家主還有陛下同意,她們隻管世女,別的一概不管。陛下,這還沒去南陵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分明沒把陛下放在眼裏,若就任由她去了南陵,必成國之災難!”
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蕭宸都有點信了,“那伯夫人說,孤該怎麽做?”
葉紫芫道:“最好的法子就是換人去,妾葉氏已與豐義伯商議和離,願意為北黎國去南陵為質。”
蕭宸簡直要被她說感動了,“伯夫人可知去南陵為質意味著什麽?”
葉紫芫當然知道人質是危險的,萬一北黎攻打南陵,那她就完蛋了。但她認為多半不會如此,曆來去別國做質子的人多了去了,沒見幾個死的。
“妾知道,但妾不怕!”
她一副要舍生取義的樣子,蕭宸都不好意思攔著了。
“可你如今是豐義伯夫人,身份不合適,明日就要冊封世女了,你說該怎麽辦好?”
葉紫芫自認為已經拿捏了大局,便大膽道:“妾懇請陛下賜妾與豐義伯和離,今日昭告天下,即可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