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榆離開沒多久,膳房送來了陛下的藥。

於圭親自接了,叫內侍試毒後端進大殿。然他一隻腳才邁進門檻就被一隻瓷瓶砸得退了出來。

“都給孤滾!”

退到殿外的於圭一臉愁容,問道身邊內侍:“葉女史何在?”

“於常侍,葉女史方才離開了,說是撞傷的部位有些不舒服,回住處去凃些藥膏子。”

於圭皺了皺眉,歎著氣看向同在殿外的韓鬆鶴,“韓公可有對策?”

“這實在不好辦啊。”韓鬆鶴嗨呀嗨呀歎著氣,“若不然,我進去試一試吧,藥總是要喝的。”

“這使不得!”於圭用胳膊肘攔住韓大人,“韓公怎能進去冒險,這會兒陛下不認人,傷了我們這些奴婢就罷了,不能傷了大人。”

韓鬆鶴心說:“陛下瘋了都不省心,不讓靠近還怎麽殺?”

嘴上卻萬分著急:“那要如何,總不能就這麽幹等著!”

於圭思索說:“要不,請昭儀過來試試?好歹昭儀是陛下的身邊人,若不行,再想其他法子。”

韓鬆鶴心下想,陛下常年不臨幸昭儀,恐怕是沒有感情的,來了也未必能進去,不過不妨讓她一試,隻要能混進去,說不定有機會動手。

“也隻有如此了。”

於圭立刻吩咐小內侍,“快去請昭儀來。”

張昭儀對給陛下喂藥這件事感到惶恐,畢竟連葉白榆都被打了。但她讓葉蘭芷下的毒半個時辰後就會發作,如果試藥的內侍發作後陛下還沒喝,那就麻煩了。

她思索再三,在身上藏了把短匕,硬著頭皮前往寢殿。人一到便故作關心問:“陛下還是沒有喝藥嗎?”

於圭說沒有,“陛下今日不知為何反常得很,常近身的都不要見,奴婢就跟韓公商量著,讓昭儀來試試。”

張昭儀看了眼韓鬆鶴,對方微微眨眼,她便接了於圭手裏的漆盤,“那我試試吧。”

於圭:“有勞昭儀。”

張昭儀勉強維持著端莊儀態,在殿外忐忑不安道:“陛下,妾來服侍您用藥。”

殿內沒有回應,張昭儀回頭看了看於圭,“陛下睡著了嗎?”

“不曾。”於圭道,“或許,陛下不反對昭儀進去?”

張昭儀表示懷疑,但又有些被說動了,陛下都瘋了,說不定就一反常態呢?

她嚐試著推開殿門往殿中看,室內沒有燃燈,隱約可聽見陛下粗重的聲息,他似乎是很疼,疼到沒精力發瘋了。

張昭儀稍稍放了心,她端著藥進去,盡量壓重步子,待看清床邊坐著的人後,才出聲:“陛下,妾給您端藥來了,您先喝藥可好?”

陛下沒有反對,張昭儀就當陛下允諾了,端著藥走向床前,“陛下,妾來喂您喝藥可好?”

蕭宸低沉著“嗯”了一聲。

張昭儀這下放了心,想來陛下是疼得受不住了。她端著藥碗舀了一勺,湊近喂到陛下嘴邊,“陛下?”

蕭宸張開嘴喝了一勺,不知是不是喂得不好,立刻嗆得吐了出來。

張昭儀告罪:“陛下恕罪,妾笨手笨腳的……”

蕭宸伸手要她手裏的碗,聲音狂躁不悅:“孤自己來。”

嚇得張昭儀哆嗦一下,立刻把藥碗交了出去。

蕭宸仰頭喝了一口卻又吐了出來,藥碗也砸在地上,“呸!這藥裏放了什麽?”

張昭儀驚得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她做賊心虛,第一反應是陛下難道嚐出藥有問題了嗎?

轉念又覺得不可能,那藥無味,陛下根本嚐不出來。

她穩住心神:“陛下,良藥苦口,都是不好喝的,要不妾給您拿點蜜果子?”

“孤不喜甜你不知道嗎!出去!”

張昭儀這會兒不能出去,陛下沒有喝藥,若是那內侍毒發,事情遲早敗露。既然已經進來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她柔聲安撫:“是妾糊塗了,那您若是難受就朝妾發作罷,打也好罵也好,能緩解一二也是好的。”

蕭宸捂著頭沒吭聲。過了片刻,張昭儀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陛下,要不妾給您摁摁頭吧?妾曾學過一二,雖不精,卻也能起效用。”

蕭宸還是沒吭聲。張昭儀隻當他是默認了,便大著膽子走到他身側,“那妾逾越了。”

她抬起兩手,分別以兩指揉摁蕭宸的頭部穴位。起初不敢用力,但見陛下似乎沒什麽不適,就大著膽子用了些力氣。

如此摁了片刻,蕭宸的呼吸漸漸比方才平穩一些。張昭儀又換了個方位,趁機從袖中滑出準備好的匕首。

於圭在殿外愈發忐忑。

張昭儀的藥沒有丟,他方才趁機下在了藥碗裏。他的計劃是讓陛下喝了張昭儀的藥,他尋機進去殺掉張昭儀,然後大呼韓鬆鶴造反,讓玄羽衛殺了韓鬆鶴。

可他方才聽見藥碗砸了,猜想陛下許是生氣了沒喝,卻又不見發作張昭儀,實在拿捏不準裏麵的情形。

“韓公,我有些不放心,您在外稍後,我進去看看。”

韓鬆鶴比於圭更忐忑。他聽見藥碗砸了的時候,幾乎以為蕭宸要把張昭儀打死了,可又沒了動靜。難道是陛下喝了藥,已經不行了?

應該沒有那麽快,試藥的小內侍還好好的。

或者張昭儀又穩住了陛下,打算伺機動手?

如果是這樣,那不能讓於圭進去。

“於常侍且慢。”他攔住於圭,“昭儀在殿中伺候,是不是不太方便?”

這樣的理由於圭不能反駁,隻好收回要開門的手。

恰在此時,殿內忽然傳出“啊”的一聲。殿外兩人同時一怔。

於圭道:“怕是出了什麽事,我進去看看!”

韓鬆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張昭儀應該是動手了,隻是不知道成沒成功。

但不管成不成功,他這會兒都不能進去。弑君是張昭儀的事,若成功了他就通知外麵的人動手,若不成功,那罪過是張昭儀一個人的。

於圭衝進大殿時,張昭儀正拿著匕首對著陛下,而陛下擒住了張昭儀的手,兩人正僵持著。

蕭宸冷聲道:“張婉清,你好大的膽子,殺了孤,你要作甚?當垂簾聽政的太後嗎?我倒要聽聽你打算扶誰上位?”

張昭儀沒想到陛下根本是警惕的,他沒有瘋,他是在等她動手!

可意識到這一切時已經晚了,刀已經拔了,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她隻能拚著力氣往下壓。

“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你隻管受死!”

蕭宸冷笑,“就憑你?”

“陛下!”

於圭慌忙衝到內寢殿,“張昭儀,你瘋了嗎!”

蕭宸用力推開張昭儀,“把她給我綁了!”

張昭儀踉蹌倒地,手裏的刀掉在了地上,她像丟了命似的拚命爬起來去撿。

於圭眼疾手快地衝過去攔,卻故意晚了一步。張昭儀拾起刀刺向他,劃到了他的手臂。

他顧不得傷,衝到陛下身前拖住張昭儀,搶下了她手裏的刀,大叫:“陛下!您閃開!”

蕭宸一腳踹飛了張昭儀,起身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掐住了她的脖子,“真以為你能殺了孤是嗎,孤本來還想讓你少遭點罪,現下看來是不能了。”

他手上用了幾分力氣,幾乎要把張昭儀的身子提起來,“你今日既然敢弑君,一定留了後手,說吧,後麵還有什麽等著孤?”

“不肯說?”他朝身後的於圭道,“出去告訴韓鬆鶴,就說我被張昭儀刺殺,命在旦夕。”

“是,陛下。”

於圭動了,卻沒有出去,而是舉起張昭儀的刀刺向了蕭宸的脖頸。

蕭宸的警惕性還沒有人能隨意靠近他,他脖子一歪,避開了刀鋒,而後反手去擒拿身後的人。但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功夫,躲開了不說,又將匕首刺向了他的後心。

他另一隻手掐著張昭儀脫不開手,沒法阻止。而此時張昭儀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拚著一口氣拔下發簪刺向了他的前胸。

他本能先顧著身前,一把奪走了發簪,同時把張昭儀甩向了牆壁。

但身後的那一刀他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了。

匕首正刺中後心,他倒吸一口氣,咬牙硬撐住了。

“於圭!”

蕭宸萬萬沒想到身邊的人竟然也要殺他,他咬牙轉身一腳踹向於圭。於圭身手居然很好,靈巧地避開了。

“你竟然與張昭儀韓鬆鶴同謀,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做內侍監嗎?你就這點追求?”

於圭那張溫和的臉此時冷若冰霜,臉上順從的卑微消失殆盡,換上了一身凜然傲骨。他冷笑,“我不屑於誰同謀,我隻要殺你為我於家上下近百口人報仇足以。”

不等蕭宸反應過來於家是哪家,於圭就再次欺身上前。他赤手空拳竟能與蕭宸過十數招不落下風。

倆人打鬥之際,被甩得七葷八素的張昭儀拚死爬起來,跑到門口朝韓鬆鶴道:“快起兵,陛下被捅傷了!”

韓鬆鶴簡直想打死這個女人。

隻是被捅傷了起什麽兵!你再大點聲,玄羽衛都來了!

可他已經被賣了,無論如何是要反了。

他當機立斷發出信號,又抓住殿外的兩個內侍滅了口。

信號發出時,葉白榆將到寢殿院外。

今日蕭宸為了引出一些牛鬼蛇神,故意沒叫玄羽衛近身保護。所以裏麵的人才可以肆無忌憚。

發出信號的應該是韓鬆鶴,他這是要起兵造反了,隻是不知他有多少人。

她當即召喚玄羽衛。隋末即刻現身,問:“女史,要做什麽?”

“請隋統領速派人守住行宮內外,韓鬆鶴造反了,他可能有不少兵,你們不要大意。還有,叫幾個人去保護陛下。”

“造反?”

隋末嚇了一跳,當即跑開去部署。

葉白榆先衝進寢殿,幾名玄羽衛隨後而至。

此時寢殿內打成了一團。

韓鬆鶴與於圭聯手對付蕭宸,張昭儀舉著個花瓶,伺機往蕭宸身上砸。

葉白榆不便出手阻止,便朝於圭道:“於常侍你不要糊塗,陛下若死,北黎必亂!你難道想亡國嗎!”

於圭聞言動作一滯,玄羽衛此時齊上前,很快便擒住了於圭韓鬆鶴以及張昭儀三人。

韓鬆鶴還狡辯道:“於圭刺殺陛下,我出手阻止,抓我做甚!”

“你當孤死了嗎?”

蕭宸冷聲道:“把這兩人綁了,孤要親自審!”

葉白榆被蕭宸的樣子嚇了一跳,他渾身是血,臉色陰冷,周身又架起了那一層孤冷強硬的外殼,像頭要屠天下的惡龍。

“陛下,讓我看看你的傷。”

“死不了。”蕭宸對她的語氣稍有緩和,但也是拒之於外的態度。

葉白榆便知道此時他不想要任何人靠近。他就那麽任由匕首插在後背,挺直脊背坐下來,看著麵前跪地的三人。

他先看向似乎還沒有死心的韓鬆鶴,“起兵造反,你有多少兵,說給孤聽聽?”

韓鬆鶴如何能認,他起碼要拖到自己人打進行宮。

“陛下明鑒,臣府裏有多少府衛陛下是知道的,臣之忠心亦是日月可鑒,張昭儀方才所言起兵確有其事,但卻隻是臣敷衍張昭儀的權宜之計。”

蕭宸氣得冷笑,“好一個權宜之計,孤可方便聽聽你的權宜之計?”

“臣無不可對陛下言!”韓鬆鶴被捆住雙臂,竟是挺直脊背慷慨陳詞,仿佛他是個天大的忠臣,“張昭儀屢次以韓氏一族的前程為由,迫使臣與之造反,她說她不受陛下寵愛,將來多半無子嗣,待陛下千秋,她就是個無用的太妃,而韓氏一族將再無庇護,若能殺掉陛下擁立蕭氏旁支子嗣為帝,那韓氏就是北黎第一家族。”

“臣以為此乃大逆之罪,韓氏一族從來沒有不臣之心,故而多次拒絕並勸阻,然張昭儀不知悔改,並威脅臣,若臣不配合她,她就將臣的侄女外甥女們嫁給寒族或是落魄士族,臣念其與韓家有親,不想魚死網破,故而假意應承,沒想到她竟聯合於常侍刺殺陛下,臣方才慌亂之中對陛下多有誤傷,還請陛下賜罪。”

“韓公啊,”蕭宸笑出了聲,“孤倒不應該賜你罪,依你這番忠義之言,孤還得賞你,來人。”

一名玄羽衛躬身聽命。

“去把刑杖抬來,韓公多次受張昭儀威脅,身心必定受到了極大的摧殘,還要堅持一顆忠君之心,委實難為他了,孤便替他出口氣吧。”

張昭儀臉色一變,陛下要做什麽!

沒多時,玄羽衛抬來了刑杖。

蕭宸道:“先賞張昭儀二十杖,把她先前自作主張打阿榆的賬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