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荷西奇跡般地出現在三毛眼前時,他們抱頭痛哭,三毛是喜極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裏大把的錢給她看。
當荷西奇跡般地出現在三毛眼前時,他們抱頭痛哭,三毛是喜極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裏大把的錢給她?看。
荷西在阿雍的磷礦公司還在開工,撒哈拉事變之後,三毛一個人飛到鄰近沙漠的大迦納利島上等待丈夫的消息。
這是亂世。三毛在漫長的等待中,每天要抽三包煙,來消除焦慮感,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1975年11月1日三毛寫給父母的信:
先向你們報告好消息,荷西與我今天下午5點已經與我再度會合,我22日離開撒哈拉,荷西今天在最最危險,幾乎是不可能的情形下,坐軍艦離開,我10日無食無睡的焦慮完全放下。這10日來,完全沒有荷西的消息,我打了快20個電話,接不進沙漠,沒有信。我去機場等,等不到人,我向每一個下飛機的人問荷西的下落,無人知道,我打電報,無回音,我人近乎瘋?掉。
結果今天下午他來了,爹爹,姆媽,你們的女婿是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青年,他不但人來了,車來了,連我的鳥、花、筷子、書、你們的信(我存了一大箱)、刀、叉、碗、抹布、洗發水、藥、皮包、瓶子、電視、照片,連駱駝頭骨、化石、肉鬆、海苔、冬菇,全部運出來,我連一條床單都沒有損失。家具他居然賣得掉,賣一萬二千元。
—三毛《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
阿雍那時已是人人自危的地步,人人搶著登上飛機,荷西如何能將所有家當安全無虞地帶出來?當時荷西獨自逃到海邊等船來,睡了兩夜露天。軍艦來了,卻不肯帶荷西走。恰好有一條船卡住,非潛水夫不能開,荷西說:“我下水去替你們弄,你們不但要帶我走,我所有滿滿一車的東西也要?上。”
結果,荷西奇跡般地出現在三毛眼前,他們抱頭痛哭,三毛是喜極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裏大把的錢給她看。
荷西當天下午5點到大迦納利島,下午6點他們已在海邊租好一幢麵海的美麗洋房,有大廳、一間臥房、一小間客房、一間浴室,家具用品應有盡有。而且此地食物的價格是沙漠的一半。三毛感到幸福與歡喜,經過這一次的考驗,三毛對荷西敬重有加,別人的丈夫亂世逃難隻帶一隻手提包,臉色蒼白,口袋無錢,還亂發脾氣,荷西實在比他們強很多。
此時,西班牙已不戰而敗,簽了密約,讓摩洛哥、毛裏塔尼亞瓜分撒哈拉。沙哈拉威人血戰獨立的夢想已成泡影,阿雍所有的沙哈拉威人全部失業,軍人也遭解散,成了無國籍的人。三毛的房東罕地做了32年的西班牙警察,不旦被解雇,也失去了西班牙國籍。沙哈拉威人所住的區域在坦克的嚴密監視下。他們的命運像是20世紀的猶太人,無國籍的七萬五千人,被西班牙出賣了。
荷西臨去送給罕地8000西幣,罕地有九個小孩要養。
10天以後,荷西來到大迦納利島,隻住了一陣子,又想回從前的公司上班。大迦納利島上,荷西沒有工作可做,因為現實的生存問題,荷西又走了,每逢周末才搭機飛回來。
三毛一個人在島上,頗為孤寂,黃昏常到海灘散步。某一日返家途中,神情恍惚,出了車禍。康複出院後,下身出血的婦科宿疾沒有好轉,便決定飛回台灣治病。
三毛下身出血的婦科宿疾沒有好轉,荷西又失業在家,兩人隻能靠三毛的稿費維生,他們向全世界的大石油公司發信,問他們是否需要專門的潛水工程師,三毛甚至寫信回台灣給蔣經國,說荷西是台灣女婿,現在失業可以為他找工作嗎?得到的回信是沒有適合荷西的工作。三毛的病又拖延不得,便決定飛回台灣治病,沒有那麽多錢買機票,所以荷西留在家,三毛自己回台北了!
重回台灣的三毛,意外地像個明星人物般受到歡迎。
此時的三毛已大大不同於多年前在書齋苦讀的留學生,她的膚色經過撒哈拉沙漠的曝曬,是深棕色,垂著兩根麻花辮,神情舉止談笑風生,粗獷當中自有一種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豪情。她跟台灣20世紀60年代那一批“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歸國學人,有了明顯的分界線。在當時,人們隻能從電影和音樂中感受搖滾或波希米亞崇尚自然、親近真實的不羈民俗,三毛卻是身體力行的一個人。從她舉手投足的魅力中,也看出她是個沉浸在幸福婚姻中的女人。
她的大眼睛和黑發是屬於吉普賽女郎才有的喜樂和奔放,我仿佛聽到吉他的樂聲從她嘴裏唱出來,露出兩排參差不齊,充滿頑童的無邪、精靈的牙齒。
—心岱《訪三毛》
這一次返台之行,三毛參加了詩人餘光中發起的“現代詩與音樂結婚”的民歌運動,餘光中交出《鄉愁四韻》,三毛寫了《橄欖樹》、《一條日光的大道》,還有葉維廉、鄭愁予等詩人,也參加了這個創作活動,作品由古典音樂作曲家李泰祥譜曲。
首次發表演出後,雖極富文化意義,但還找不到機會做商業性的發售。未料到兩年多以後,《橄欖樹》從李泰祥的抽屜裏被翻出來,成為1979年賣座電影《歡顏》的主題曲,導演屠忠訓啟用當時被視為外貌、才情皆將取代林青霞的文藝愛情片新人胡慧中,齊豫高歌:“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流浪。”成為大街小巷人人傳唱的歌?曲。
李泰祥認為,《橄欖樹》的走紅有兩位貴人,一是屠忠訓,讓這首原是學院內的古典曲目,通過電影配樂成為流行歌曲;二是歌手齊豫的出現。“拉小提琴的李泰祥偏好高音域,但苦於找不到音域寬廣又能有細膩聲腔的歌手。無意發現當時就讀台大考古人類學係的齊豫,聲音高亢,帶點滄桑與深情的況味,她的歌聲與李泰祥的音樂結合,讓人們感受到一種從沒有過的音樂經驗。《橄欖樹》一推出便成為台灣最熱門的唱片,過去對流行歌曲嗤之以鼻的大學生,也敞開雙臂、熱情擁抱這些新風格的歌樂。”(邱瑗 《李泰祥─美麗的錯誤》,2002,時報出版)
齊豫作為歌手,第一首歌《橄欖樹》即走紅,她考古人類學係出身的資曆與波希米亞的穿扮,跟歌詞作者三毛非常之契合。1985年,滾石唱片公司發行三毛的有聲作品《回聲》,齊豫、潘越雲以及三毛,三位女性在唱片封麵的照片上,都戴了民族風誇張的項鏈與耳環,穿寬大自然的衣衫,將波希米亞風潮推上最**。
在台灣,三毛初嚐成名的滋味,一位朱大夫也以中藥秘方止住她的婦疾。她返回大迦納利島,荷西嚐試與朋友合作包工程來做,結果入不敷出。撤離撒哈拉沙漠將近一年,夫妻倆養成一天隻吃一頓正餐的習慣。
1977年初,荷西經朋友介紹謀到一份差事,到尼日利亞為德國一家小規模的潛水工程公司在港口打撈沉船。開始時講定每月美金2000元,公司還支付每人400元夥食費,配有家屬宿舍。荷西匆匆飛抵後,竟被扣留了護照與職業潛水執照,每天工作16小時。
荷西去了四個月後,三毛飛去尼日利亞,發現荷西沒有拿到薪水,護照也被扣了。三毛還看到一張收據,這家公司向其他公司收取每小時5000美金的工程費。尼日利亞是個石油國家,荷西做的又是專業工作,遇到苛刻的雇主,連陪同前去的三毛也實在不能忍受丈夫遭受的待遇。但荷西堅持要忍耐,主要是過去一年失業的經曆太苦了。他們在那裏堅持了八個月,隻拿到三個月的錢。這段失敗的經驗,三毛倒是坦然以對,翔實寫進了《五月花》一文。
這一年冬天,荷西夫婦搬到了丹娜麗芙島十字港。荷西參加修建人造海灘的工程,他們過得不錯。工程完工後,他們剛回大迦納利島的家不久,荷西新的工作通知來了,要他去拉芭瑪島。環島旅行時,三毛對拉芭瑪島的印象是山青水秀,杏花遍野,有中國江南水鄉般的田園之美。這回初到此地,三毛卻心生不祥之感,長年的脊椎痛、坐骨神經痛、胸口不時發痛這些毛病,使她自認大限將到,還去找了律師立遺囑。
不久他們歡度結婚六周年,荷西送她一隻老式女表,用加班費買的。“以後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讓它來替你數。”三毛覺得說這樣的話,有點叫人心驚。
父母從台灣到歐洲旅行,繞道西班牙去看他們夫婦,不習慣用中國方式稱呼嶽父嶽母為爸爸、媽媽的荷西為如何稱呼煩惱不已。
原來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做父親、母親,而是稱呼某某先生、某某太太。荷西問三毛,看到三毛爸爸是不是該叫他陳先生?
但是三毛覺得這太不合乎中國人的倫理,拒絕這麽叫。她的婆婆叫馬利亞,三毛稱她為馬利亞母親,稱呼公公為西撒父親,“可是,我們全家都覺得很肉麻!”荷西說。他還是要叫嶽父為陳先生。為了迎接三毛父母來訪,荷西每天花好幾小時學英文。
三毛先陪父母親在西班牙過了16天,再回到迦納利群島。荷西請假來接機,他見到三毛父母,一手抱著媽媽,一手抱著爸爸,已經沒有手可以抱三毛,就喊她:“你過來!”將三個人環在一起。荷西見到三毛父母,起初很緊張,突然用中國話喊了:“爸爸!媽媽!”
三毛一直鼓勵荷西用英文與她父母交談,荷西直說前晚他緊張得睡不好覺,三毛這才想到中國人喊自己的嶽父母是很自然的,對於一個外國人來說,向不曾謀麵的人喊爸媽,除非是包裹著很深的對於妻子的愛,否則如何能做得到呢?
有一天在餐桌上,荷西等三毛與父母親說話說到一個段落,他開口用生硬的英語說:“爹爹,你跟Echo說我買摩托車好不好?”荷西想買摩托車很久了,三毛聽他講“爹爹”,這是三毛家裏她對爸爸的稱呼。她站起來走到洗手間,拿毛巾捂住眼睛哭。她很感動荷西與父母親的感情向前跨進了一大步。
三毛父母與荷西相處一個月後,荷西向三毛提議,他們應該生孩子了,因為三毛父母的來到增添了家庭氣氛,這是荷西從前在他自己家裏所感受不到的。接著三毛陪父母親到倫敦旅行,在機場上,荷西與嶽母約定明年到台灣玩!
那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槳飛機,三毛在飛機上看到荷西跳過花叢,想從那裏再看看他們,三毛跟他揮手,他也跟他招手,直到服務小姐要她坐下來。三毛身旁有個太太問她,那是你的丈夫嗎?她們簡短地聊了幾句,這位太太說是來看她兒子的,接著遞了一張名片給三毛,那上麵寫她是某某人的未亡人。這是西班牙的風俗,守寡的婦女要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句“某某的未亡人”三毛接到這張名片感覺有點刺眼,心裏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
沒想到,兩天以後,三毛也成為了名片上寫的那樣的“未亡人”。
在潛水中,荷西意外喪生,三毛成了另一個“未亡人”,她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
一直站在那裏想了又想,不知為什麽自己在這種情境裏,不明白為什麽荷西突然不見了,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母竟在那兒拿著一束花去上一座誰的墳,千山萬水的來與我們相聚,而這個夢是在一條通向死亡的路上遽然結束。
—三毛《背影》
1979年9月30日,中國人過中秋節的第二天,在英國倫敦,半夜1點鍾,房門敲響,三毛警覺到一定是荷西發生了什麽事。來通知她的英國太太極力想使她保持鎮定,要她坐下來慢慢聽她說。三毛不肯坐,連聲喊道:“荷西死了?你是不是來告訴我荷西死了?”這位太太隻好據實以告:“他們正在尋找荷西的屍體。”
荷西於潛水時意外喪生,他的好朋友下水打撈他的屍體,這個一生熱愛大海的人,終於將他的生命獻給了大海。
荷西葬在島上從前他與三毛常來散步的墓園裏,那是一處高崗,坐在那裏可以看見荷西從前工作的地方,看見古老的小鎮,藍色的大海。
荷西下葬以後,三毛的父母留在島上陪三毛,然而,由於語言的隔閡,父母親其實幫不了什麽忙。一天中午,三毛將車子停在墓園,望著路人和來往的車輛發呆,路過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會依島上的古老習俗,握住她的手,親吻她的額頭,說幾句致哀的話然後走開。三毛手裏捏著一團紙,上麵羅列著等她去辦理的各種手續,去葬儀社結賬,去看法醫解剖結果,去海防司令部填寫出事過程,去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去市政府請求墓地樣?式。
這天,三毛在鎮上遇見了父母親,他們買了一把花正打算到墓園去看荷西,三毛想著天氣熱,墓園的上坡爬上去是很辛苦的,她要開車帶父母去。他們知道三毛忙著那些法律手續,堅持不肯讓她陪,尤其是媽媽,好像三毛強要她上車,她就會哭出來似的。三毛望著父母的背影走過山坡邊上的公路,內心很是不忍,一對飛越千山萬水到北非洲的父母,竟拿了一把花去為不到30歲的女婿上墳,她在烈日下看著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三毛依朱自清的散文名作《背影》的篇名,寫下這個故事,在她後來紀念荷西的係列文章裏。她感覺到,冥冥中,荷西選擇一個她父母親陪在她身邊的時機,在她並不孤單的情況下,離開了人間。為此,她更感到難以償還父母親這一生一世的情。葬禮過後,三毛讓醫生打了鎮靜劑,悲傷地躺在**。而她的母親則在廚房為荷西的媽媽、哥哥們用一隻小平底鍋一鍋接一鍋地做蛋炒飯,稍晚,這些家屬在離島前趕著去買照相機、手表等免稅商品,連婆婆馬利亞也買了一隻新表。
屬於《背影》的故事,還有後續。黃昏的時候,三毛回到墓園,發現那把花擺錯位置了,獻給了隔壁的一位老婆婆。這兩座都是新墳,還來不及掛名牌,也難怪三毛父母會搞錯。“老婆婆,花給你是好的,請你照顧荷西。”三毛趕緊去做了一塊墓碑,隻刻幾個簡單的字:
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
你的妻子紀念你。
說是了解你的,了解有多深?
說是你的知交,相知有多少?
說你不快樂,到底快樂是什麽?
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