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宮聲蕭蕭,寒風冷雨襲來
我忙跪下申辯:“皇後娘娘,臣妾冤枉,那藥湯臣妾飲過之後,才盛給太後的,臣妾也沒事,怎見得是那湯藥有事?”
皇後冷冷一笑,絲毫不見平日的慈藹,道:“本宮就知道你會如此狡辯,本宮怎麽會忘了,寧昭華以前可是尚宮,手段自然高超,旁人自會猜測你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害人,你卻逾是要如此做,不錯,你端去的那碗藥湯自是無毒,可寧昭華知道的東西可多著呢,寧昭華可記得蘭若軒有一處蘭花,名喚蝶蕊的?”
“臣妾自然記得,幾個月前蝶蕊正值盛開時節,臣妾還請皇後娘娘同來蘭若軒觀賞,皇後娘娘莫非忘了?”我垂頭說道,“臣妾還未曾想到,宮內的花匠技藝卻如此高超,竟如暖房之中栽了蝶蕊,隆冬季節還能盛開如昔,隻不過這使人栽培催生的花草,總沒有在室外天然去雕琢姿態來得美。”
花匠哪會這麽用心,想是有人暗下旨意,暖房之中才會有盛開的蝶蕊,我卻摸不透皇後布的到底是一個什麽局,蝶蕊盛開,香氣撲鼻,可此種花卻是無毒的。
皇後淺淺一笑:“以寧昭華的手段,自然不會用如此當眼的東西……”
她一招手,有一禦醫走上前,低聲稟報:“啟稟皇後娘娘,單此藥湯,實是治療心悸之病的良藥,可太後近幾日風寒咳嗽,臣便給她開了幾幅怯寒的中藥,中有熟地黃,南芎,白芍,白茯苓,當歸身,幹薑,石菖蒲黃耆,人參,甘草等,因太後寒意不去,近日更是打起了寒戰,臣便往藥中加了官桂,可寧昭華擅自用藥湯為太後進補,有幾樣卻是略有衝突的,可衝突不大,也不過使太後腸胃不適罷了……”
就有太後宮內的管事宮女上前稟報:“皇後娘娘,自寧昭華走後,太後便如廁兩三次,黃白之物惡臭無比,太後想起寧昭華月前送給她的香囊,便叫奴婢拿了出來給她掛上以去除惡臭,想不到不到兩個時辰,太後心悸便加重,返天無術。”
禦醫便在一旁證實:“太後娘娘既然腹泄,體便已虛,正值寒氣入體,那蝶蕊本雖無毒,吸入鼻中,卻有刺激腸胃的功效,再加上太後年紀大了,本來有湯藥護住的,可湯藥卻被瀉盡,如此一來,便使得她原本的心悸加重,便回天乏術了。”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她既布了一個陷阱給我跳,自是把各方各麵的疏漏都考慮到了,我再如何辯解,也隻有陡勞,如今看來,孔文雨已投靠了皇後,從她的口中,自是有無數的證據等著我,想來我從星輝宮出來遇上了她並非偶然,而遇上素環,也不是偶然,她提著籃子,故意讓我見到,確是向我示警。
我垂首道:“如若是臣妾的疏忽讓太後身染惡疾,臣妾無話可說。”
殿內忽地靜了下來,皇後想不到我會這麽快的認罪,想是準備好的話全都未說出口,接下來倒不知該怎麽審問了。
沉默半晌,她才道:“如此說來,你是承認了太後之死與你有關了?”
我淡淡的道:“臣妾什麽也沒承認過,但一切皆在天意,臣妾一番好意反讓太後遭此大禍,臣妾慚愧於心,就算皇後因此處死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說!”
皇後冷笑道:“本宮素知寧昭華狡猾如狐,今兒個倒真領教了,你可知那間小側房裏,可是你什麽人?”
大殿一角有一個小小的木門,原本紅漆塗就,這時卻遮上了白布,我垂首道:“臣妾不知。”
皇後一招手,那扇小木門便無聲而開,走出來的,卻正是一臉茫然的寧惜文,她望見我,前行幾步,叫了一聲:“家姐?”就被幾名宮女攔住了。
我暗皺眉頭,皇後從她哪裏知道了什麽?
皇後道:“寧昭儀,本宮素與你親厚,你之所求,本宮從未推委過,本來以你的身份,內眷是不能入宮的,但你求我,說是你這位妹妹可憐,新喪了家慈,想讓她入宮一探,本宮便答應了,卻未曾想,你這妹妹告訴了本宮不少你家的新鮮事兒。”
我疑豫的望了寧惜文一眼,她則一臉的茫然,顯然她被人下了套兒了,卻還不明所以,隻想她別講出什麽惹禍的話來才好。
皇後換了一幅和悅的麵孔,對寧惜文道:“惜文妹妹,你別怕,本宮與你姐姐一向交好,現你姐姐惹禍上身,本宮為幫她脫罪,隻有詳細的問你,你把你姐姐講給你聽的話如實說出來便罷。”
寧惜文沒見過先前的情形,看樣子倒真認為皇後再幫著我,猶豫道:“皇後娘娘,隻要我說出來,姐姐便沒事了嗎?”
我心中著急,卻無法向她以眼色告之,以她的智慧,自也不可能弄明白,唯有暗暗祈禱,希望她別講出什麽不利的話來。
寧惜文猶豫半晌,望了望我,又望了一眼滿臉和悅之色的皇後,方自吞吞吐吐的道:“奴婢前些時候入宮,閑話家常之中,姐姐倒提及了太後娘娘,說若不是太後娘娘當年提拔,姐姐早就沒了一條性命。”
我暗自舒了一口氣,心想這些話想來豪無破綻可言。
皇後笑道:“寧昭華一向是一個知恩圖報的,知道太後一向有心悸之病,便時常探望,是也不是?”
寧惜文點了點頭:“姐姐是這麽跟我說的。”
皇後道:“那你可知道,寧昭華最後卻大義滅親,親手將太後與宮外勾結的秘密透露給本宮知道?”
寧惜文緊張的望了我一眼,急急的道:“不,奴婢不知,姐姐對太後娘娘有感恩之心,她不會這麽做的。”
皇後一笑,招了招手,有兩名內侍監從殿外提來了一個人,那人半垂著頭,容色憔悴,顯然受過嚴刑拷打。
寧惜文一見他便容色激動,失聲驚呼:“他就是殺死娘親的那名殺手!”
皇後道:“惜文妹妹不知道另一件事吧,這位殺手經查證,是安定太守派出去的,經本宮反複查證,而安定太守卻是太後的遠房侄兒!”
我垂目不言,一切皆一目了然,她做了如此多的功夫,所有的證據已像一張大網把自己牢牢網住,堵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退路,不用查證,我之所以毒害太後,便是因為太後派人取了大娘的性命,殺人的動機是如此一目了然,如此周密的安排,想必並不是一朝一昔可以完成,很久開始,也許是我與皇後互稱姐妹時開始,她便暗自布下了一切,可我不明白,我是一個並無娘家勢力的低等妃嬪,對她不能照成絲毫威脅,有我在她身邊,她隻有好處而沒壞處,她為什麽會如此趕盡殺絕?
寧惜文幾乎搖搖欲墜,眼望於我,滿是哀傷:“姐姐,你是為了給娘親報仇,才……”
她這一句話如雪上加霜,更坐實了我的罪名,也許,我這名妹妹並不像表麵上那麽純蠢。
我歎息一聲,抬起頭來,望著皇後:“皇後娘娘,臣妾出聲低賤,為求一席憩身之地,難免會用些手段,但臣妾自認為對皇後娘娘不錯,難得皇後娘娘領臣妾這份心,想盡了辦法為臣妾脫罪,臣妾自是感激,隻是臣妾自己不爭氣,惹下了如此大禍,幸好未曾連累皇後娘娘,這倒是臣妾一大功德,臣妾自有罪,便請皇後下旨,治臣妾的罪,對了,臣妾素有風濕,宗人府寒凍刺骨,臣妾怕挨不過,皇後娘娘以前賞賜臣妾一把紫檀躺椅,臣妾從未享用過,想來那紫檀躺椅現在師貴妃也用不著了,臣妾想向皇後討個情,我既獲罪,可否將那紫檀躺椅一同搬入臣妾的牢房之中?”
皇後一怔,顯然不明白我為何無端端的扯上了那紫檀躺椅,良久沒有出聲,我便抬起頭來望著她,嘴角含了一絲笑,對她道:“說起來,這紫檀躺椅製作之地,還是皇後娘娘的娘家呢,娘娘一向和臣妾親如姐妹,既便在牢房之中,也讓臣妾留一絲念想不是?”
皇後端坐於鳳椅之中沒有稍動,我知道她這一瞬間的震動,我暗暗冷笑,我埋下的伏筆,何止如此?我一向知道與虎狼求食,便得有虎狼的心腸,皇後掌控後宮,動輒可要人性命,與虎狼何異?她雖與我親厚,但保不定我略不能讓她稱心,她便陷我於不義,與師媛媛一樣,她若不動,我便不動!
她沉默半晌,才歎息道:“寧昭華當真是性情中人,隻怪本宮沒有能力,不能救寧昭華於水火,但寧昭華這小小的要求,本宮再怎麽樣要為寧昭華辦到的。”
我麵露感激之色,跪下向她行禮道謝。
她下了鳳椅,向我走來,歎道:“寧昭華,你我姐妹一場,本宮又怎麽草下結論,自當反複求證,由皇上親下聖旨,才能處治,你放心,本宮會向皇上求情,讓他念在與你一場情深的份上,減免你的罪行。”
大殿內人雖不多,但聽了皇後一番話,想必個個暗自點頭稱讚不已,我垂頭望著腳下,太後新薨,我身上腳上的鞋襪便全是素色,暗色雲錦的花紋,素色的長裙拖於無塵的地麵,眼內仿若俱是一片雪白,仿若多年前下的那場大雪,無盡無邊,滿含絕望。
我當既被除去頭釵素服,送入宗人府待審,我被關入了一間單獨的牢房,和其它地方的牢獄不同,這裏尚算幹淨,床榻上鋪了粗布,尚有一床薄被,未見破敗亂損的狀況,我知道這是皇後的特恩,我都已經如此了,想是永無翻身之日,她便樂得大方,既有了賢名,又給皇上留一個好映像。
三尺黑發無釵環束著,便垂了下來,直至腰際,臉上本沒擦多少脂粉,想來現在早已盡無,牢內備了犯人所穿的冬衣,送了一套給我,湊在鼻端一聞,卻黴味刺鼻,我強忍不適,將冬衣穿上,寒凍刺骨的感覺才略少了一點。
從牢房狹小的天窗望過去,隻見窗外依舊灰蒙蒙的,看不見一點陽光的影子,莫是真要下雪了吧?我暗暗的想,多年前的那場大雪,卻是我尚在稚齡,沒有絲毫保護自己的能力,才會被人踐踏,而如今,我卻相信有所不同,既便我不能保得自己一條性命,也要拉人一起下落黃泉。
不過,最好她能保得我一條性命,我望著外麵飄揚的雪花,輕輕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