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牢獄襟袖冷,親人卻帶暖
皇後探過我之後,李士元第二天便過來了,自有人向他通風報信當日的情景,可能沒得到什麽有價值的,便又來打探我的口風,我自是滴水不漏,隻向他請求,能否見我娘親一麵?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與人相見,他也沒有不耐煩,倒是又很爽快的答應了,他既然查到大娘並不是我的親娘,自然知道我娘親住在哪裏,用不著我告訴他地址,想是他對此案一頭霧水,始終無法找到突破口,便想從其它地方下手,皇後那裏得不到什麽消息,我的家人那裏總能得到一點消息的。
第二天,女獄吏便走來告訴我:“娘娘,您的娘親來看您了。”
我整了整衣服,向她一笑,道:“除了書信往來,本妃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娘親了,你幫我看看,本妃妝容可還周正?”
她便望了望我,有一瞬間的怔神,後才感慨:“娘娘雖除卻了釵環,不施脂粉,可依舊有一股奪人的神韻,奴婢在牢獄從事多年,從前朝到本朝,見了不少因罪下獄的妃嬪,說實在話,娘娘品級雖不算高,但那種處變不驚的氣度奴婢卻從未在任何身上看到過。”
我便整了整未用釵環梳起的長發,道:“你倒是會說話。”
“奴婢知道娘娘不信,認為奴婢所說乃恭維之言,但奴婢卻不是慣會恭維人的,見了娘娘,感觸良多,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心想這獄吏倒挺識趣,我何必掃她的興,便微露高興之色:“如此說來,娘親見了我,不會太過傷心難過罷?”
獄吏歎道:“但凡做娘的,見自己的子女身處牢獄,哪有不傷心流淚的,娘娘妝容再好,你的娘親恐怕也露不出笑顏。”
我便問她:“聽你口氣,仿佛已為人母?”
她臉上露出少有的高興溫柔之色:“奴婢已育有兩子了呢。”
我歎道:“想必你我我的娘親一樣,把自己的子女當眼珠子來看的。”
我從不敢把宮中遭受的一切困苦告訴娘親知道,因我知道,如若她知,她心中的痛便會深過我十倍,從小,她使盡了一切手段來保護我,甚至舍棄了夫妻之愛,讓自己承受了刁悍的名聲也再所不惜,如她知道我在飄雪之跪在雪地裏漿洗衣服,在禦花園受人掌摑,這麽多年來生命始終掙紮在垂死線上,心中不知會如何的哀痛。
我隻讓她知道我在宮中過得很好,便行了。
遠遠望到娘親的身影,她穿一件絳碧結綾複裙,對襟雲錦襦衫,歸真髻梳得一絲不亂,頭上戴了銀線織就的頭帶,正對額間有一塊指拇大的翡翠,全身雖暗淡無光,每一樣東西卻是一派富貴景象,遠遠看去,她臉上雖有戚色,卻皺紋很少,皮膚略見鬆弛,卻不暗淡無光,她與太後是一般的年紀,富貴雖不如太後,可精神看起來卻好多了,我暗暗放下心來,娘親看來正如信中所說,在宮外奴婢成群,過得很好。
她遠遠見了我,邊踉蹌著加快了腳步走了過來,兩邊丫環急忙扶住,一路小跑,來到我所住的牢房,尚未開鐵門,便伸手拉住了我:“妹妹,你可好?”
一句問話未完,兩行清淚卻已流下,我不禁也淚盈滿眶,女獄吏打開了牢門:“夫人,李大人有令,您可入內探望的。”
她這才由丫環們扶著,轉過鐵欄來到房內。
我侍候她坐下,卻聞到她頭上有散木花的味道,仔細一瞧,卻瞧見了她發根的白發,心中不由發酸,原來她也是滿頭白發了,隻不過為了見我,才用散木花全部染黑,她向來堅強,向來把所有苦水往肚子裏咽,我遭此大禍,是否讓她徹夜難眠?
我假裝不知,笑道:“娘親氣色尚好,女兒就放心了……”
獄吏早用尚宮局送來的瓷具捧來了茶具,又親手衝了熱茶,擺放在我們麵前,這退下,站在鐵門前不遠。
娘親一見此架勢,便知道我的處境不堪,不禁又落下淚來,一生之中,她甚少落淚,可見到我開始,便淚水漣漣,我摸著她的手,勸道:“娘親,父親獲罪之時,也未見你如此,女兒向來福大命大,況且案件還在審理,尚不知結果如何呢,娘親不必傷心。”
娘親握了我的手:“妹妹,為娘可隻得你一個親人,如你出了什麽事,娘親真不知如何是好,想想從前,從小到大娘親總想護得你周全,從小,你便有讓娘親心痛的與眾不同,娘親脾氣爆燥,遇到他人欺侮你,隻知道尖酸刻薄,往往惹得你父親不滿,可往往你一句話,便逗得你父親開懷大笑,從而心生愧疚,娘親有時真感覺,那個時候,不知是娘親保護你,還是你在保護娘親,妹妹,如今你身陷牢獄,可怎麽好,隻怪娘親沒有本事……”
她低聲對我道:“妹妹,娘親尚餘不少銀錢,如若有辦法,便是傾家**產也要救你出來。”
我暗暗好笑,好笑之餘便覺心酸,她以為這是一般的案子嗎?以達天通的案子,要銀錢何用?
我道:“娘親,不必驚慌,女兒未做過的事,他人再怎麽汙陷,便都是枉然,女兒此番叫娘親過來,隻不過想看看娘親生活可好,女兒一向居於宮中,人情複雜,未有派人接娘親入宮,娘親可曾怪我?”
娘親便感慨的道:“妹妹,你別把娘親當成鄉下婆子,娘親哪裏不知其中的利害。”她望了一眼鐵門外,才低聲對我道,“娘親知道那位的後來的下場。”
我道:“娘親,你可怪女兒心狠?”
娘親搖了搖頭:“她早已不當我們是她的親人。”
我望望鐵門之外,見那女獄吏雖麵朝外,可兩支耳朵卻支楞了聽著,便道:“娘親,女兒雖處牢獄,可多得有人照顧,生活一切皆好,您不必牽掛。”
她皺了眉頭聳了鼻子嗅了嗅:“妹妹,這怎麽能算好?瞧瞧這裏的味道,跟豬欄差不了多少!”
“娘親,你看看您,這地方必盡是牢房,哪裏那麽多講究?您瞧瞧這棉子,這棉襖,全是宮裏頭的人送來的,女兒雖獲罪,但人緣卻好,苦不了女兒的。”
她望了望我:“妹妹,你別糊弄為娘的,宮裏頭是什麽樣的地方,為娘雖未呆過,但總算聽過,比我們以前那間大宅裏不知複雜多少,有幾個真心待你的,也罷,為娘恰巧縫了兩個香囊,你放在床頭,便可去除晦氣。”
我略有些緊張的朝鐵欄外的女獄吏望了一眼,含笑接下了娘親給我的兩個香囊,娘親便問道:“妹妹,上次你叫娘親繡兩個香囊給你,還讓我加了不少幹花進去,這些幹花雖包入囊中,有驅蟲的功效,可掛在腰間,可千萬別放得離鼻端太近啊,其中的五色梅可有微毒的……”
我忙急急的打斷她的話:“娘親,女兒一向周到,怎會犯此大錯,娘親您多慮了。”
一提及此話,便又換得她淚水漣漣:“妹妹,你可怎麽辦才好?”
我便勸道:“娘親隻管在家靜等消息便罷,女兒始終會平安的。”
眼見華燈初上,牢房裏點上了牛油青雲油燈,在我的一再勸說之下,她才一步一回頭的離去。
我手撫那兩隻繡工極精美的香囊,心想娘親的手藝始終沒有落下,年青之時,她的刺繡功夫可稱江南一絕,多少人花千金而購不到一件,可嫁與人婦,卻屈做二娘,從前的光耀便沉入湖內,我問過娘親,為何她會嫁給父親,肯排在她姐姐之下也在所不惜,她唯淡淡的道:那個時候,鬼迷了心竅了。
後我聽做得長的下人隱約提及,才知道父親本來要娶的便是大娘,隻因娘親對他一見傾心,千般哀懇,才一同娶了來,我想,娘親從不提往事,也因為深深悔恨年輕之時的錯誤吧?
而我,便永不會陷入如此情況之中。
娘親走後,我每每拿出香囊,便黯然失神,那女獄吏見了,觸動心事,便常常勸慰於我,漸漸地,我便和她的話多了起來,有時問及她兩名兒子,總能望見她滿臉的溫柔,我心生羨慕,在宮中生子,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皇後未誕下鱗兒之前,我若有孕,便是死路一條,如我般年紀,民間女子有些已有三四名孩兒,我卻戰戰驚驚深怕走了師媛媛的後路,望見獄吏一提及兩個兒子,眼角眉梢便止不住的幸福溢出,我便黯然傷神。
女獄吏恐怕也意識到了什麽,勸慰道:“皇上對娘娘恩寵有加,娘娘如果脫此困境,必重獲皇上寵愛,到時候還不子息滿堂?”
我隻微微一笑,便不再接話,懶懶地躺在**。
正在這時,有人來報:“娘娘,李大人求見。”
我這才坐起,略驚訝:“他怎麽會來?”
女獄吏道:“或許案情有了什麽進展,來通知娘娘的吧?”
我沒有理她的回話,對著菱鏡照了照妝容,才對她道:“有請李大人!”
李士元今天神色有點著急,進了鐵欄向我行禮之後,正想開口說話,我道:“還不給李大人搬家凳子。”
站在一旁發呆的獄吏這才搬了家凳子過來。
李士元坐下了,喘了一口氣道:“娘娘,您的家慈前日來看你,可與你講過什麽話?”
我奇道:“我與娘親見麵,是李大人批準,若出了什麽變故不成?”
李士元急道:“請娘娘跟我說實話,您與她談過些什麽?”
我見他滿臉急色,便也著急起來:“也沒談什麽,閑話家常罷了,家慈怎麽啦?”
李士元一頓足:“娘娘,您的母親和您告別之後,在回家的路上便被人截了去,至今下落不明,本官使人找遍了全城,也找不出她的下落。”
我頭一昏,幾乎軟倒在床塌之上,那女獄吏忙跑過來扶住了我,低聲勸慰:“娘娘,沒什麽事的,既有李大人幫忙,定會幫您找回娘親的。”
我一急,從床榻上座起,拉住了李士元的袖子:“李大人,您可千萬要找回我的娘親要緊,自家父去世,家世敗落,我又入宮,她一人在外,孤苦無依,才過兩天好日子,便又聽聞我遭此大難,這一次,恐是我連累了她!”
李士元被我拉住袖子,尷尬不已,卻不敢揮脫,道:“娘娘,您放心,老臣就算拚了條老命不要,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也要幫您找回家慈,隻不過……”
他輕輕的把袖子一拉,我便既醒悟,鬆了手,歉然道:“是本妃孟浪了……您說隻不過怎樣?”
他望了望我,眼眸之間光芒閃爍:“若是您與娘親談話之時說了什麽,被有心人聽了去,因而……”
我一慌,忙否認:“不會的,我與娘親隻是閑話家常,說些前塵往事,並未涉及到什麽,況且娘親隻是一般婦人,又懂得什麽?”
我感覺他的目光一掃,掃在我的臉上,竟如鷹眼,卻瞬既複了常態,依舊是那幅心急如熾的模樣:“娘娘,那老臣先行告退,去大理寺衙門看看,是否有了令尊的消息。”
我忙催他:“李大人,你若有了家慈的消息,可得盡快的通知我。”
李士元走了之後,我在狹小的牢房踱步,憂心如熾,焦急地等待著他的消息,可直到傍晚,卻再沒消息傳來,那女獄吏勸我:“娘娘,您先吃點東西吧,李大人一有消息,便會通知你的。”
我道:“你叫我怎麽吃得下,如果娘親真因我而身處囫圇,我當真萬死不能辭已之罪。”
女獄吏心中感動,一直在獄中陪著我,我幾乎通宵未眠,總是頭一沾枕,當既醒轉,直至牢獄的鐵窗開始泛白,紅日破曉,陽光從鐵窗中射了進來。
勉強吃了一點稀粥,雖困倦之極,卻始終沒辦法睡得著,正值此時,牢門外有人傳唱:“李大人到。”
我一下子站起了身,喃喃道:“有消息了?”
女獄吏見我憂喜交加的樣子,便道:“娘娘,李大人必定帶來了好消息,娘娘這下可以放心了。”
我感激的道:“多得你整晚陪著我,本妃當真無以為報。”
見我如此說,女獄吏略有些不自在,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半晌才道:“奴婢哪當得娘娘如此之說,娘娘是天家貴人,奴婢侍候娘娘本是應該的。”
我握了她的手,隻覺她的手粗糙皺裂,想必平日裏做慣了粗活的,我道:“本妃自入牢獄以來,多得你的照顧,本妃在宮中經曆慣了人情冷暖,卻未曾想跌至最底,卻有了你這麽個好姐妹……”
一番話說得這名獄吏眼眶泛紅,我便也感慨萬千,就聽到有嘈雜的人聲從鐵門外響起,李士名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還想依例行禮,我急忙道:“李大人不必了,找到了我的娘親沒有?”
李士名這才道:“娘娘,大事不妙了,據奴才查得的消息,令尊出了宗人府之後,便被宮裏的人接了去,據查現正在宮裏……”
我急道:“本妃罪名未定,為何連累我的家人?不行,我得請求皇上,放了我娘親才是。”
李士名搖搖頭道:“娘娘還不知道吧,因太後新喪,信王借此機會十天之前入了京城,表示一定要嚴懲毒害太後的凶手,現正居於宮中,聽聞您的娘親不是被困於別處,卻正是困於他所住之處……”
他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娘娘也別太絕望,事情未必沒有轉機,隻要娘娘告訴微臣實話,您與令尊到底談了什麽?”
我喃喃道:“都是本妃連累了娘親,本妃真是累人累已……”
他察顏觀色:“娘娘,如若真有什麽,如果令尊說了出來,您也得讓微臣知道,微臣也好再做安排啊?”
我搖了搖頭,滿臉俱是絕望:“李大人,多謝你一翻好意,如果娘親不能脫困,我當真死不足惜……”
李士名勸解了半天,我隻是沉默不語,隻求他救出我的娘親,他無可奈何,又記掛著或有新的消息傳來,勸慰了幾句,便匆匆的走了。
如此一來,接連幾日,我則更加食不安寢,日漸消瘦下去。
那女獄吏變了花樣叫人弄了各樣小吃給我,我也吃不了幾筷,急得她直道:“娘娘,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別令尊尚未救得出來,你倒先倒下了。”
我道:“也不知他們會將什麽加諸於娘親身上,娘親脾氣一向強硬,如受了不委屈……”
感覺眼中有淚滑下,滴落素白的棉襖之上,轉眼被那極易吸水的布吸得幹幹淨淨,卻留下一大片的淚跡。
女獄吏深感同情,唯有陪著我流淚。
兩三日不能安枕,已讓我疲憊不堪,晚上終於睡下了,輾轉反側剛閉上眼,卻被人推醒,睜開眼一看,天卻已大亮,再回眼望去,卻是那女獄吏站在我的床前,我一下子坐了起身,充滿希望的道:“有消息了嗎?”
她搖了搖頭,告訴我:“娘娘,你妹妹托人送了東西給你……”
“她沒來?”
“沒有,是托了一個小廝送來的,全是一些吃食,娘娘請看……”
竹籃子裏裝了兩隻胡餅,幾碟小菜,簡簡單單,一目了然,我知道凡送往我這裏的東西,都得經過獄吏的檢查,便翻了翻給她看。
她卻笑道:“娘娘放心,這些我都看過了,你這妹妹倒也奇怪,娘娘入獄這麽多天不見她來探望你,如今才使人送來這等粗劣的東西……”
我微微一笑,伸手從籃子裏拿了一塊胡餅:“你吃慣了這東西感覺不到什麽,可我卻感覺稀奇,可有許多年沒吃過這東西了,還是自家妹妹懂得自己的心思。”
那女獄吏見我露出笑容,便怔了一怔,我含笑望著她,緩緩扳開那個被烤得焦黃燦爛,香氣撲鼻的胡餅,拿出胡餅裏麵夾著的那樣東西,輕輕的晃了晃,隻聽得那黃金製就的鈴鐺輕脆作響,在寂靜的牢房中傳出老遠,我瞧見她臉色倏地煞白,便輕輕的撫摸著那那雕有五子登科的長命鎖,輕聲的道:“粟娘,聽聞旁的人稱你一聲粟娘,我便也跟著她們稱你一聲粟娘,這樣東西,想是從他一出生開始,就從來沒有取下來過,因為根據民間習俗,直至他長大成人,這樣東西會保佑他長命百歲,是不能取下來的,瞧這東西製作精細,花紋雕刻生動,竟趕得上宮中司製房的手勢,想是花了你不少的心血才找到人打造的吧?”
女獄吏身軀搖搖欲墜,用不可思議的眼光望著我,仿佛看著一尾毒蛇,我輕歎一聲:“粟娘,本妃卻是不得已而為之,誰叫你與李大人的關係好,我知道,是他叫你看著我的,這幾天讓你沒日沒夜的幸苦,本妃當真對不住。”
她苦笑:“原來你的焦灼憂慮,以及整夜的失眠,全是演給我看的,好讓我把這消息傳給李大人,讓他放鬆心房,我想,你一切皆已布置好了罷?”
我笑了笑,輕輕搖著那黃金的鈴鐺,那樣的輕脆悅耳,如果由胖胖的小娃娃戴著,該是多麽的可愛。
我道:“你已有好幾天未曾回家了罷?可憐了這雙稚子,本妃聽人說,一個母親為救她的孩兒,什麽事都可以做得出來,可不知你是否如此?”
她臉色一片灰敗慘然,隻道:“李大人看錯了,李大人說要我保護你,別讓人給殺了,依我看,該保護的不應該是你,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有辦法保護自己。”
我神色一黯:“栗娘,因為我所呆的地方,讓我無時無刻不如此,就像你一樣,無聲息的撕殺其實比明刀明槍的爭鬥並不遜色,你手上的傷疤,想是練功留下來的罷?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獄吏。”我輕輕晃動手裏的鈴鐺,“這才讓他們想了許多種方法,才找到你家的真正所在。”
“娘娘說得對,母親為了保護她的孩子,的確是什麽都做得出的,娘娘要我做什麽?”
在宮中多年,我慣會查顏觀色,品評一個人的性格,隻有拿住他們的軟脅,才能一舉中的,讓他們為我所用,觀察栗娘,用了我差不多十天的時間,用盡所有的手段,贏取她的同情,才讓她不自覺間放鬆了心房,透露她心之所係,像她這種人,屬於一個特殊的團體,就如康大為,死忠而毫無破綻,送銀錢給他們,隻是白費功夫,但這種人也有感情,我唯有以此為突破口,賭上一把,因為俱我觀察,這位栗娘職位權力比她表現出來的要大得多。
我道:“其實本妃並不想難為你的,但本妃沒有其它的辦法,本妃不會讓你做其它什麽,隻要你明天在有人強行提審我之時,晚半個時辰向上報告便行了。”
栗娘想不到我花了這麽多精力,所提的,卻是這麽簡單的一個要求,眼中有懷疑之色,道:“當真隻是如此?”
我把那長命鎖歸還給她,見她撫了撫,極珍惜的放入懷裏,才道:“隻是如此,要不然本妃會讓你做什麽?以你的職權,相信你會做得到。”我慢慢的道,“以你的職權,也隻能做到如此。”
她拱手向我行禮:“好,這一層奴婢倒做得到,”她停了停道,“奴婢不明白,李大人奉皇上的旨意在查這件案子,需要你這麽做嗎?”
我道:“栗娘,如果此案真的與我有關,你說我會如何?”
栗娘一驚,眼光如電閃雷鳴般的在我身上掃了一圈:“這個,不是奴婢能妄評的,隻是皇上與娘娘繾綣情深,奴婢相信皇上對娘娘會枉開一麵的。”
“他是皇上,有許多事他不得不做,何必讓我的事煩擾於他?”我眼望於她,“你放心,明天要你做的,僅是如此而已,絕不會讓你惹禍上身。”
我在床榻之前坐下,一笑:“本妃還要睡一覺,你幫我守守,別讓人打擾,明天這個時辰,你辦到了本妃讓你辦的,你可愛的兒子便會好端端的在家裏等你了。”
這一次,我倒是一閉眼就睡著了,朦朧中聽得她道:“這個女人倒真是……”
我沒聽清楚她說什麽,隻感覺這一覺睡得極香。
第二天醒來,我隻覺神清氣爽,原來好好睡一覺醒來的感覺卻是如此,不知道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是怎麽挨過來的,想是知道自己就快出了這個牢籠,所以才挨了下來吧?
第二天卯時剛過,我剛梳洗完畢,用過了早膳,黎明剛剛破曉,從狹小的牢獄窗戶望出去,隻見大雪稍融,有一些雪塊隨著陽光的照射墮落於地,隱隱可聽見雪塊落地沙沙的聲音。
我睡得甚好,看來栗娘就睡不大好了,對自己兒子的擔心,對今天的擔心,讓原本身體健壯的她容色憔悴,我隻詐做不知,或許她心底早把我歸類為惡毒之極的女子,自入牢獄以來,對我的真心實意的關懷隻怕都是白廢。
我原沒有朋友,以後也不會有朋友,她這樣對我這樣看我,我倒是毫不可惜,所謂的情感,除了拖累我之外,再無其它的用處。
卯時三刻,隱隱傳來了鐵門被打開的聲音,栗娘緊張的望著我,我隻端起床頭案幾之上的茶杯飲了一口,卻聽到了有鎧甲因行走而互相碰撞特有的聲音,劍鞘與鐵鎧相激的聲音,嘈雜的腳步聲。
沒有人攔阻,因有人道:“奉皇後娘娘懿旨,著信王提審犯妃寧雨柔,任何人不得阻攔。”
那一群人走得急,鐵鎧碰在鐵欄之上,其聲音聽了,讓人牙根發酸,空曠的牢房回響著他們走動的聲音,其倒影被牢房裏日夜不熄的燭光照耀著,映在斑駁的牆上,仿佛犬牙交錯,讓人生畏。
栗娘想問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卻憶起自己的承諾,隻得閉口不言。
那一群人極快的來到了我所居之處,我的牢房門本打開著,倒用不著再行開門,我看見當中一個身著銀色輕鎧,腰佩寶劍,頭戴銀盔,卻正是藩王的打扮,其它幾位,想必是他的手下。
他手捧一封玉紙小簡,卻正是皇後平日下聖旨之用,他走進鐵牢,幾個人便四處把守了牢門的四角,自然而然把栗娘逼出了牢房。
“皇後懿旨,宣寧昭華入宮……”
我跪下聽他宣旨,等他收給小簡,卻站起身來問道:“本妃的娘親,是否在你們那裏?”
信王左手捂在腰間刀鞘之上,望著我微微冷笑:“寧昭華犯此大罪,還想饒幸逃脫?你不知令尊早把一要和盤托出,隻需押你在皇上麵前對質,就算有皇上偏坦,隻怕也保不住你一條性命。”
我後退幾步,身軀微晃,道:“不可能,定是你們屈打成招,才讓娘親胡亂說話。”
信王久居邊疆,有軍人的氣質,頗不耐煩:“你自然不會告訴令尊,你利用令尊為你繡的香包做了什麽,令尊不知情之下,便和盤托出,她還尚以為可以幫你擺脫牢獄之災,那五色梅有驅蟲作用,卻有微毒,聞之有引人腹泄的功效,本王這麽說,你明白了吧?”
我麵若死灰,望著信王:“聽聞王爺在東南邊境治軍嚴密,頗受軍民愛戴,想是不會為難一名無知老婦的吧?”
信王冷冷的道:“你當本王是什麽人,豈會如此?令尊好好的在宮裏頭呆著呢,有令妹的看管,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便點了點頭,他揮手想派人上前鎖拿,我道:“王爺何必驚慌,本妃手無縛雞之力,自跟你們去了便是。”
信王微一遲疑,便停了下來。
我踱到床榻邊上,似是要拿出橫在床榻上那件大披,卻猛地抽出被大披蓋著的一把精光閃亮的小刀,橫在了脖子之上,眼眸回轉,望著信王詫然的目光,道:“王爺,臣妾既犯此大錯,無顏再見皇上,你轉告皇上,臣妾多謝他的厚愛。”
牢獄內驚呼倒吸氣聲此起彼伏,我看見栗娘著急的在外圍踱步,幾次想推開守衛衝進門來,終不能得。
信王常居軍旅,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勸道:“娘娘,事情尚未查清,你何必如此?”
我對信王道:“信王,既已證據確挫,臣妾無話可說。”
刀子在另一個胡餅之中夾帶進來,栗娘被那長命鎖吸引住全部的心神與目光,自然不會再去查另一隻胡餅。
有時刀子不需要大,隻需鋒利便成。
我一揮小刀,隻覺頸部有**順流而下,想必鮮紅色的**浸滿了素白的衣裳,屋頂在我眼前逐漸模糊,我聽到栗娘大聲的道:“快叫禦醫,娘娘,你不能死!糟了,沒有脈膊了……”
留在我心中的最後一個念頭,希望一切都順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