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沉沉浮浮,終得以逃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道:“妹妹,怎麽還不醒,應該醒了吧?”

那是娘親的聲音,一種狂喜無意識的侵入我的大腦:我成功了嗎?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隱紡見到一張驚喜之極的麵容:“妹妹,你醒了?終於醒了,你可睡了差不多七天了。”

我想說:“七天,豈不是我們定好的日子?”可才開口,卻發現聲音撕啞,喉嚨有如被粗沙子劃過。

娘親忙扶住了我:“妹妹,你躺好了,你剛剛吃了如此傷身子的藥物,得慢慢調養才行,頸部的傷口,娘親早叫人給你包紮好了,那裏倒是輕傷。”

夏候辰自以為讓李大人派了最好的人呆在我身邊,對送給我的物品一一加以檢查,卻未曾想,一些特殊的藥物卻還是夾雜在食物裏送了進來,今天送一個用加了白芪的糖餅,明日送一罐用滋陰補陽的膳褒,有時送的衣服用香熏染過,我便依時而為,讓這些藥物在我身上漸起作用,直至最後一道胡餅與那幾樣小菜,胡餅表麵本用芝麻,可送給我的胡餅上貼的卻是西域產的曼陀羅籽,栗娘對我的防範鬆懈,並隱有與我互稱姐妹的傾向,我卻在胡餅送達之際,給了她致命一擊,讓她對我既失望又畏懼,讓她把所有的視線轉向擔心她的兒子,讓她以為胡餅的作用便是收藏她那隻長命鎖,從而忽視了所有的一切,聲東擊西之計,我在尚宮局常用,往往一擊既中,今次也不例外。

曼陀羅籽本隻比芝麻略大,與芝麻形狀相似,一般人下藥,往往把藥物搗碎,才混入食物之中,哪裏會想到我竟讓人用原樣的藥物在她眼皮子底下送到了我的手裏?

這樣東西有讓人神誌昏迷的麻醉作用,其情狀與假死一般,再加上其它藥物混和,我張能得償所願,讓自己的呼吸停頓了十幾分鍾,其它人阻擋住栗娘的觀察,但此時,卻放開一條通道讓她進來,讓她知道我的呼吸皆已停止,這個時候,信王便使人急慌慌的抬了我出門,駛向宮內禦醫房,她不能阻止,必想起我先前說過的話,推遲半個時辰向上報告,她的確做到了,而這個時候報告剛剛好。

時下年關將至,每年這個時候,總有各省前來送賀禮上貢之人往來不絕,尚宮局每年這個時候卻是正忙的時候,春節之時,宮裏頭宴席連連,所需吃的用的不少,樣樣講究精致,便都要各省送了上來。

可前幾日的大雪封了通往京城不少的道路,讓各省上貢的人阻滯在路上,如今天剛放晴,為免受到官衙責罰,這些人便成批的趕著車隊來到京城,京師道路之上,到處是擁擠的人群,更有膽大妄為的盜匪趁機要撈上一筆,可謂周圍都是吵熱非凡,而從宗人府送我往禦醫之處,卻不得不經過一條擠滿馬車的大街,這時若有盜匪趁機作亂,倒不足為奇了。

信王所帶人馬原隻有十幾人,怎對付得了那如潮的民眾,混亂之下,裝載著我的那輛小車不知所蹤,便也不是他能料得到的。

我想,這一次,真的連天都幫我,剛剛好昨日便停了雨雪,今日便放晴,一切皆如我所料,事情進行得無比順利,皇後依我的話,叫信王來獄中提我,但是,我怎麽能信得過皇後,信得過她的人馬?我告訴她,隻要把我接出宗人府牢獄,來到禦醫院,再找一個相熟的禦醫證實我的死亡,再李代桃僵的換了我出來,但我知道,說不定按此計劃,我倒真正的成了一個死人,所以,我唯有如此。

她以為我會按計而行,早放出了我的娘親,以獲取我的信任,隻等著取我一命,再以畏罪自殺的罪名頒告天下,讓太後一案永遠塵埃落定,讓皇上不得不認同她的處理,她以為我處於獄中,手裏握的隻是她一條把柄,因而隻得全盤依賴於她,可是,我有一個好娘親,一個潑辣而性格與我相似之人,我給她的銀錢,足以讓她在外做生意,而且越做越大,有我在宮裏幫手,她有了自己的人手,因而,她並不是一位光是富足的老太太,京城裏有兩間極大的繡房,繡出的東西精美華麗無比,皆是她在幕後所開,她還兼做珠寶生意,讓人各原產地收購珠玉,加工成形,製成釵環出售,有我在後作指導,款式自然與別不同。

而我早叮囑過她,為免惹人注意,她隻在幕後策劃為好,並不拋頭露麵。

我一向認為,如我出了宮,一定會比在宮裏好,不用被夏候辰折磨,不用使勁了手段巴上比我份位高的妃嬪。

看來一切盡如我所望。

這次的昏睡,對我身體損害頗大,畢竟用的全是有些微毒的藥物,再加上頸部的傷,雖說大量的鮮血是割破纏在頸部高領之中的雞血所為,但我為求逼真,讓栗娘上前檢查之時看清我頸部皮肉翻轉的模樣,我倒真用倒子割破了頸,讓人血混著雞血流了下來,傷口未用清水衝洗幹淨,沒有人能知道究竟割得有多深。

至於我屍體的失蹤,則讓皇後與信王去煩吧,信王隻知道要把我提到宮內,並不清楚皇後與我的協議,想必他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一想及此,我便微微的笑了,至於栗娘,她那兩名孩兒我並未叫人動他們,隻叫人拿了他們頸中的長命鎖罷了,她幾天不回家是常事,等她回到家裏,發現一切如常,她會不會再恨我呢?

我說過,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她的所做所為隻為了完成李士元給她的命令,而我的所作所為,隻為了求生存而已。

養傷期間,我不時叫娘親上街打聽官府頒布的告示,如若真的頒下告示,太後之事原凶自殺身亡,我便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了,這是一個人人皆大歡喜的結局,信王親眼看到我自殺身亡,在皇後主持之下親耳聽到娘親所述香囊的事,他便不會再懷疑這事另有內情,既便再懷疑又能怎麽樣,我將此事已造成了事實,他師出無名,隻得回轉邊疆,皇後沒有了我這個假想的對手,想必每日裏睡得好很多,至於夏候辰,我幫他這麽大一個忙,讓他既成功的擺脫了太後,又未起大的波瀾,他應該感謝我才是。

不過,依往例,他依舊不會感謝我。

這真是一個皆在歡喜的局麵,我偶爾也會想想,太後到底是由誰人所害?既不是我的,到底誰放不過她?但一想及,我便不再想,太後仇敵滿宮,連她親手養大的皇上亦與她反臉,我又何必在此事上再花心思?

頸部的傷本不深,未傷及動脈,過了十幾天,便漸漸的好了,娘親為我每天熬湯拔除體內多餘的毒素,毒雖漸漸除清,可人也養得滋潤起來,居然胖了不少,娘親大感幸慰,告訴我:“妹妹,你看你珠圓玉潤的樣子,倒十足十以前那樣,瞧瞧你在宮中這幾年,瘦成什麽樣了?”

我自不會告訴她我在宮裏頭哪裏能胖得起來,吃穿用度雖俱是最好的,可每天思慮不停,那會胖得起來?

我斬斷了與宮裏頭一切的關係,那裏的人與事已不關我的事,我甚至連想都不願意想起,再過多十幾日,那些我原本去爭的去搶的,去巴結的人居然都麵目模糊起來,我想,過多一段時間,我便連想都想不起他們來了吧?

京城風平浪靜,聽聞信王已帶人回到了邊疆,可太後遇害一案官府卻未頒發正式的公文,讓我不禁有些憂心,很害怕其中節外生枝,一年一度的春節遊行又來了,每到這一日,皇上便會領同一幫朝臣,又或寵信妃子,先登上城樓觀看煙火,與民同慶,第二日清晨,由儀仗隊開路,巡過京師最大最寬的一條青石板路,這一日,也是皇帝與民眾最接近的日子,是所謂的與民同慶的日子。

我的案件仿佛泥入了水潭,未掀起半點浪花,原本不應該這麽平靜的,我隱隱感覺害怕。

娘親隱於幕後,生意不是太大,在京城之中有這樣中等生意的店鋪約有百來家,除卻我們作功精致一點,一點都不引人注目,娘親感覺到我的擔憂,反勸我:“不如我們離開京城,去到別處,也不一樣?”

我搖了搖頭:“如果事未解決之前,一靜不如一動,想必想在各個城門口不知有幾多暗探在觀察搜索,再說我們原本就不是能經得住奔波的人,還不如在他們的眼皮子裏下行動,反而出忽他們的意料之外。”

娘親聽我說得有道理,便不再勸說。

我的傷痊愈之後,平日悶及無聊,便也偶爾與娘親出去,皆戴帷帽而行,所去之地,皆為偏僻之處,可麵紗遮麵,卻無人能識,漸漸的,我便去娘親的鋪子打理生意,隻居於內室,一切皆吩咐下人來做,我隻指導下人們繡製圖樣而已。

雖隻寥寥幾句,卻引得一班匠人心服不已,她們哪裏知道,我的功力卻是經過十來年磨曆而成的?

就算如此,我依舊小心翼翼,花式不涉及宮內式樣,全以天然為主,不做豪門大宅生意,保持在中等偏上水平,倒也銀錢不缺,生活得自由自在。

有時我坐在店內,望著街道上人行如梭,太陽光給黃土地鋪上一層金粉,灰塵在空氣之中如仙靈般的舞動,紅牆之內的爭鬥有如一場夢,夢醒之後,生活卻是如此平淡,我甘心嗎?

但我卻是一個慣會審時之人,宮內的局麵對我來說如此危險,我還能回得去嗎?

一想及此,我便把這一點妄想拋諸腦後,宮裏頭雖為權勢的中心,可沒有各方麵的支持,卻哪能站得穩?與那不切實際的權位**相比,自己的性命還是重要一些。

時光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月,這一日陽光明媚,前一晚下了雨,空氣中殘留著雨氣的味道,清新雅淡,想及好幾日未和娘親四周圍逛逛了,我便披了內襯狐狸毛的披風,梳妝打扮整齊,準備去隔壁邀請娘親一同出去,購買些金絲銀線回來研究新款也好,我們鋪子裏的貨品便不能與宮裏的有相同之處,風聲平靜之後,我們始終要離開京城的,各省所出的珠釵佩環貢品我皆了若指掌,待一切皆定,我便攜同娘親離開京師,天下這麽大,總有我的立身之處。

來到娘親的屋子裏,卻發現娘親未曾回來睡覺,便知道娘親又一夜未睡,想是鋪子裏新收了客人的定單,她便前去督促幫忙了,娘親的脾氣還是這樣,爭強好勝,可不知以前她居於大娘之下,是怎麽忍下來的,叫了服侍的丫環上了杯茶給我,我便坐在她的屋子裏等待她歸來,屋子裏布置得華麗非常,有些刺繡擺設,更是娘親親手繡就的,美麗絕倫。

紅木雕就三麵屏風圍著的架子床,青帳上鉤繡著稚鳥爭食的圖案,純正的鮮豔欲滴的朱紅,再加上漂亮的金箔畫,一幅幅雕出的卻不是平常閨閣常雕的琵琶記等畫像,大多卻是稚子投球,頑童戲水等圖案,我仿佛發現娘親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思念,她房間裏的一景一物,無不寄托著對我的思念。

正四周圍打量著,卻聽見身後有聲,回過頭來,卻是娘親回來了,臉上略有些疲倦,見我等著她,便笑道:“妹妹,這麽早便起身了,這次那個客人要求可真高,幸好娘親功力尚在,趕了好幾天,好不容易趕了出來。”

跟在她身後的小丫環把一個精美之極的黃檀木盒放在了梳妝台上,那木盒年代久遠,已經被人手撫摸得光滑之極,盒上坐在繃架旁邊,手持針線的繡娘仿如從盒蓋上突了出來,這是娘親的繡盒,裏麵放的,卻是她平日裏都舍不得用的繡針,有大有小,我略感奇怪,便問她:“娘親,連這個都拿了出來,看來那客人的要求的確高。”

娘親略有些得意:“此客人因家內老父壽誕之日快近,求人繡一幅鬆鶴同春的祝壽圖,要求卻是高,要鬆鶴骨骼層次分明,這等要求,卻要以墊高繡的手法,使繡物有如浮雕,富立體感,他求過許多人,皆達不到要求,那一日我恰好坐在簾後,聽到了,一時技癢,便接了下來,那人價錢出得極高,夠我們娘兒倆以後的生活了。”

我奇道:“娘親,是什麽人如此富貴?”

她道:“這我倒不知,看那人的穿著打扮,仿若不是尋常人?反倒好像番外過來的,妹妹你放心,娘親不會如此糊塗的,不會露了馬腳,此人絕對和官衙扯不上什麽關係。”

我略放下心來,便笑道:“娘親的刺繡功夫不減當年,一定讓那人滿意而歸了?”

娘親被我逗得開心,笑道:“多年未曾動手,初初動手,倒是有些生疏……”

我掩嘴一笑,便不多作言語,娘親難得如此高興,我又何必打擾她的雅興,她偶露技藝,當不會引起什麽人注意罷?想我身份一向低微,當不會在那人的眼裏如此重要,一個多月後還派人以這麽麻煩的方法找我出來吧?

不知道為何,我的死或許可以騙過一般人,但我可以肯定,一定騙不過他。

日子緩緩而過,一連幾日,宅外行人如常,並未有什麽異樣,我便暗暗鬆懈下來,暗笑自己在宮內多年,便神經過敏之極,略有風吹草動,便懷疑針對的是自己。

懶懶的坐在黃檀椅上曬著午後的陽光,隻覺渾身酥軟舒適,陽光從樹葉之間透了下來,照在臉上,雖閉著眼,也可感覺到那種金光耀眼,我感覺有人走近,遮擋住了照射在我眼皮之上的陽光,以為是小丫頭祺月,便道:“祺月,廚房的蓮子粥可曾燉好,既燉好了,便給我端來了罷?”

良久未曾聽到她出聲,我微睜開眼,如見樹影之下,背著陽光,有一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我的榻旁望著我,由於他身背陽光,我一時之間望不清那人的麵孔,一驚之下,利聲喝到:“你是誰?怎的會在這裏?”

那人轉過一個角度,緩走一步,我便望清楚了他的容顏,略有些蒼白的麵容,俊顏微冷,未說話之時,卻仿佛有無數心事,卻不正是夏候辰?

我一見之下,竟嚇得不知道從椅上站起下跪行禮,隻喃喃的道:“不可能……”

他輕聲一笑,斑駁的陽光從樹葉之間照射到他的臉上,竟仿如拚湊出來的人一樣,他道:“寧雨柔,你可知道朕這一個月用了多少種方法來找你,朕知道你狡猾如狐,稍有風吹草動,你便會藏匿不知所蹤,所以,朕試過了無數種方法,朕跟你說的話,看來你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朕說過,隻有朕答應了的東西,你才能拿走……”他停了停道,“包括你這條命!”

他語氣平平的說著,我卻感覺到了他話語中隱藏的驚天風暴,我渾身一抖,這時才醒覺起來,滑落椅子,跪伏在地:“皇上,臣妾該死。”

說罷便伏地磕頭不止,除了此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應是娘親那一手與眾不同的浮雕繡暴露出我們的所在,老天爺當真是疏而不漏,連這一次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一定在想,自己已死過一次了,不在乎死多一次,是嗎?”

我口不擇言,隻道:“皇上,臣妾怎麽有如此的念頭?”

“寧雨柔,你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我伏地連連磕頭:“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在皇上麵前什麽都不敢做!”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得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我怎麽會在他麵前說出如此不當的話來?

他無聲無息的來到此處,給我的震驚實在太大,一見到他,不知道為何,我的第一個感覺便是害怕。

他的臉寵隱藏在濃密的樹影之間,我望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為何他會花這麽大的功夫,這麽大的人力物力找我?最終以娘親的一手浮雕繡才得到線索,我知道,既是如此找尋,那麽找的並不是我們一家繡房,如此的心思,如此的人力,便為了找我回去?

忽然之間,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我平日連想都不願意去想的。莫非他真的對我有了幾分情意,如若如此,我倒可以善加利用?

如此一想,我便試探著抬起頭來,對他道:“皇上,臣妾實不該丟下皇上的,可臣妾實在怕死,隻得隻身逃了出來,臣妾出來之後,卻甚感後悔,每每念及皇上,便……”

隻要我望得他臉上有半分對我的情意,我便有了籌碼,或許能因此而峰回路轉?

他的臉從樹隱之中露了出來,我望見他的臉上有略略的諷刺之色,眼眸硬如冰石,蒼白的臉色仿若冰玉雕就,仿若看清了我的所圖,道:“寧雨柔,你若以為朕會容忍一名逃妃在外逍遙自在,你就想錯了朕,朕從來不知一位低等的妃嬪有如此大的能耐,朕一向小看了你。”他嘴角有諷笑之意,“如果不是朕還用得著你,朕派出來的,隻怕是殺手了。”

他的話語如冰,我失望的垂了臉,我在他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情意,眼眸更如千年冰石,我忽然明白,他與我是同一類人,不會為無謂的情意所困,他之所以找到我,並不是為了情,卻是為了其它而來,為了我能給他利用的某些東西而來。

一想及此,我失望之餘便緊張的思考,如想擺脫當前困境,我有什麽值得他看重的?

我跪在地上,望見他臧青色的衣擺漸行漸近,心中的懼怕卻越來越甚,我跪在地上,無法後退,隻望著他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麵前,暗想他盛怒之下會不會一腳踢了過來?可那靴子卻略一停頓,往那黃檀木椅而去了,他一揭衣袍,便坐在了那黃檀椅子之上,姿態甚是閑適,戴著玉斑指的纖長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椅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