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褪盡黃昏的蕭索,變得沉冷。
英國公府,死一般的寂靜。
無盡古木茫茫森綠,墨色天際騰著迷蒙霧氣,將英國公府籠罩在一片冷霧之中,月色餘光漸收,四周隻有風聲,陰森之氣逼人,一聲淒然長啼,一隻鳥兒不知從何處飛騰而下,驚人的悚然。
想著趙楒臨走時的樣子,南羽謹慎地守在門口,他調集了兵衛埋伏在房間四周。黑暗的夜裏,忽然自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南羽望去,隻見無數火光一步步逼近,南羽麵向火光來處,隻見當中一人,手持鋼刀,火把照亮他的來路。
南羽亦暗中握緊手中長劍,那火光漸近,轉眼之間到達,火把幾乎照亮了整個英國公府,宛如一張紅亮的網。
南羽心中疑惑,卻鎮靜道:“你們是誰的手下?竟敢擅闖英國公府?”
其實已經無需多問,來人盡穿著禁宮軍的服飾,這些人雖然他不曾見過,但想起趙楒臨行時的話,不禁心中揪緊。
為首之人麵無表情,“柳俊,奉皇上口諭,前來捉拿天牢縱火要犯洛嬿姬。”
縱火要犯!
南羽心一顫,要拿洛嬿姬!一切似乎越來越清明,趙楒臨走前的肅然表情印在腦海。
他要保衛英國公府,要保護洛嬿姬與風丹青!
“洛閣主有傷在身,就算要捉拿,是否也應等洛閣主傷愈,否則又如何問案?”南羽想要盡量拖延時間。
夜色籠罩,刀光寒刃,火把燒天。
南羽看來人麵目,便知想要拖延絕不是易事。
“少廢話!皇上口諭,難道你英國公府還敢抗旨不尊嗎?”柳俊嚴詞厲喝,冷麵如霜,一個眼色,身後兵衛頓時抽刀上前,柳俊一聲令下,“將屋內所有人帶回皇宮複命,若有反抗,殺無赦!”
殺無赦!
好陰毒的一句話!想必也是趙構的命令,否則憑借他一個小小的統領,如何敢對英國公府說殺無赦!
趙楒已然入宮,不知又將麵對怎樣的風暴!隻是,他將英國公府的一切交托給自己,自己就要誓死保衛英國公府!
南羽想著,眉目一緊,亦拔劍而出,冷月深寒,劍光凜然,映著他決然麵色,南羽一聲大喝:“來人……保護洛閣主,誰人都不準踏進房門一步!”
南羽的話令來人震驚不已,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自房屋四周,立時衝出幾隊人馬!
不錯,那是南羽因不安而做的部署,如今看來,正當其時!
英國公府兵衛個個鎧甲寒刀,南羽凝眉,“英國公府上下,浴血疆場、視死如歸,可不是任人欺淩,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之地!”
一聲才落,拔刀抽劍之聲齊刷刷響起,頓時,夜的黑暗被白刃照亮,火光亦不及那劍光的萬分之一!
柳俊怔愣片刻,他知道,英國公多年來征戰沙場,雖因皇帝怯懦,實力比之大金國早大有不及,甚至上一場戰役,若非翎嫣公主,很可能一敗塗地,但英國公府的將士,個個都是不怕死的勇士!且隻以英國公命令為尊!
他轉眼看向南羽,亦知道南羽是英國公最寵信的屬下,他定會以命相搏!
柳俊冷聲道:“南羽,你可以不聽聖旨,抗旨不尊!那麽……英國公府也能嗎?”
一句話,是以王府的罪名而論,南羽一怔,趙楒走得匆忙,並沒有具體交待代,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放手一搏?
一切都要由他來決定!這樣重的決定,他內心在一瞬間電光火石!
他看著柳俊,終究道:“今日,英國公進宮麵聖,並未有任何交代,一切……都由我南羽……一肩承擔!抗旨不尊,是我南羽一人之責,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是……誰……都不準帶走英國公府任何一個人!”
一副要與英國公府共存亡的架勢。
柳俊心一顫,眉目冷透,“好!有種!那麽……就統統……殺無赦!”
“慢著!”
兩方正要動手,一個女子聲音從後傳來,眾人回頭望去,火光月影裏,那女子一臉傲然,一身華麗的桃花飛雪裙,上密密繡著隱花水紋,高貴冷豔,正是英國公妃安如蘭。
“王妃!”南羽恭敬低身,柳俊亦低身道:“參加英國公妃。”
安如蘭看一眼柳俊,又看一眼南羽, “南羽,既然皇上有命,還不交出那個江湖女子?莫非要我們英國公府為一個江湖女子陪葬不成?”
“王妃,王爺臨行交代,要屬下好好保護洛閣主。”南羽心中思量,安如蘭才趕來,就算大隊人馬衝進英國公府,太過躁動,卻也不該知道他們是為洛嬿姬而來!
“南羽,這英國公府是你作主還是我作主?”安如蘭一派高高在上。
南羽握緊劍柄,凝視安如蘭,“英國公府,自然是英國公作主!”
“你……”安如蘭氣結,她知道南羽向來對她沒有好臉色,她咬唇,看向南羽身後的英國公府兵衛,“你們……我是英國公妃,難道我的話,你們也不聽嗎?”
英國公府兵將看也不看安如蘭,個個麵無表情,南羽看向柳俊,“柳統領,不知可否寬限些時候,這樣,便不必兵戎相見!”
“少廢話!聖命是你說等就等的嗎?”柳俊說完,一個手勢,身後兵將刀光爍亮,一齊向著屋門前衝將過去。
南羽亦大喝一聲:“保護洛閣主!保護英國公府!”
夜色,被殺氣渲染了一層詭異!
濃密月光裏,刀光劍影令暗淡星空徒增一抹血色。
屋外,血氣衝天,殺氣凜凜。
屋內,香煙繚繞,心急如焚。
洛嬿姬已然醒轉,她與風丹青都清楚地聽到了屋外的對話,可此時此刻,卻是關鍵時候,若然停手,她與風丹青恐怕都將命喪於此。
洛嬿姬額上汗水滴落在手背上,她雙手緊緊握住。
風丹青感受到她的心緒不寧,知道屋外形勢已令她分心,忙道:“集中精神!千萬不要分神,否則功虧一簣,豈不枉費了趙楒一番苦心!”
洛嬿姬深深吸氣,穩定住情緒。
她雙眼微微張開,看著投射在地板上風丹青的影子,那是修長美好的身影,風姿俊逸的風丹青,是多少少女為之癡狂的翩翩公子,雖然他是殺手,可洛嬿姬知道,他有一顆怎樣溫柔的心,更知道這許多年來,他對自己的癡心不悔!
可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她,是洛嬿姬,是飄雲閣閣主!注定不能有兒女私情!
屋門外,已是死人臥於血泊,活人仍浴血而戰!
南羽一聲戰衣已被鮮血染紅,他與柳俊搏殺在一起,柳俊一身功夫不在南羽之下,兩人糾纏得不可開交。
然而,英國公府已被架空,如今定是寡不敵眾的!
南羽回頭看看,英國公府兵衛一個個倒下,而活著的,以一敵三,如此下去,定然會全軍覆沒。
血腥的味道越來越濃,刀光漸漸亦沒了顏色,有的隻是鋪天蓋地的血紅。
南羽身上已有三處刀傷,漸漸不敵柳俊,柳俊冷聲道:“南羽,我敬你是一條漢子,若是束手就擒,我定向皇上求情,饒你不死。”
“哼,我若貪生怕死,又豈是好漢?”南羽一聲之後,揮劍擋開柳俊一刀,柳俊雙眼微眯,“好,那麽便不要怪我下手無情!”
柳俊說著,一聲大喝:“與如此冥頑不靈之徒,無需講什麽道義,給我上,先殺了這個!”
他刀指南羽,手下之人齊聲附和:“是!”
頃刻之間,五六名兵衛衝向南羽,南羽奮力抵擋,被逼到房門口,他舉劍擋開劈頭而來的一刀,卻不料柳俊提刀刺來,眼見無法躲避,南羽心中一痛。
王爺,南羽恐怕要有負你所托了!想著,一刀已插進胸膛。柳俊冷笑的臉在南羽麵前變得模糊,他依然死死擋在門口,柳俊冷聲道:“還不讓開?”
南羽依然一動不動。
英國公府的兵衛所剩無幾,統統衝向南羽身邊,“南將軍!”
南羽口中鮮血流淌,目光欲裂,“保護……王府……”
他眼裏英國公府兵衛的臉慢慢模糊,天際,掠過一絲明亮的光,轉瞬即逝……
這些年來,腥風血雨、刀光劍影。
他隨著英國公南征北戰,多少兄弟埋骨他鄉,為了大宋江山,為了這方國土。
然而他如今卻要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壯誌未酬!大金國依然虎視眈眈,英國公身在險境,而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竟有一絲苦笑在唇角扯開,他握緊插在胸口的刀,用力拔出,鮮血噴湧,血光染紅了整片天地。
“南羽……”
此時,身後房門豁然打開,是風丹青的聲音,他上前一步抱住全身鮮血、將要倒下的南羽。
南羽微微回眼看他,他做到了,他至少保全了風丹青與洛嬿姬。
隻是……
南羽抓緊風丹青的手,嘴唇顫抖,“雪……雪……”
雪雪!病重的雪雪!那是趙楒心裏又一個牽掛。
風丹青雙眸如火,南羽說完這兩個字再也沒有力氣抓緊他,他的手落下,眼睫隨著垂下,他如願的瞑目了,他可以了無牽掛了!
風丹青將他身子放平,緩緩站起身。
手中玉笛冰涼入骨,他掃視前方一眾之人。
那寒冽的目光令柳俊不禁身子一顫,“我等奉命捉拿縱火要犯,無關人等不要阻攔,饒你不死!”
風丹青沒有說話,而是橫笛在唇,俊美飄逸的人,立在一片血光之中。
“風丹青。”身後女子聲音如天際縹緲的風。
眾人抬眼看去,但見女子一身白衣,落落如雲,清豔的目光,滌盡人間凡塵的汙濁,她麵無表情,冷如雪,冰似霜,隻是幽聲道:“你若運用內力,會筋脈盡斷而死。”
風丹青微微一笑,“欺瞞閣主、偷盜《雪隱秘籍》本就是死罪!”
他的眼神落在洛嬿姬美麗的臉上,這容顏是他一生最貪心的眷戀。
洛嬿姬卻依然冷淡如初,即使他才為她幾乎耗盡了功力,“你的死活由我決定!不由你自己。”
風丹青與洛嬿姬的對話,好似旁若無人,更好似不是在生死攸關之際。
風丹青搖搖頭,“嬿姬,雪雪!”
他的目光裏沁著月色的冰涼與蒼白,卻笑得淡然,“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他隻是一句話,洛嬿姬看著他,風丹青清澈的眼底,照見她冰雪容顏,他那樣淡然,那樣安靜,隻是這一句話,似乎便已經是全部。
洛嬿姬輕輕點頭,“我明白。”
她轉身,柳俊一步上前,“站住!洛嬿姬,皇上有旨,拿你歸案!”
洛嬿姬頭也不回,身後,刀劍撩起一陣風聲,洛嬿姬長發如墨,飛揚不絕,那陣風聲不過轉瞬,取而代之的是笛聲如訴。
悠揚的笛聲,卻是穿腸毒藥。
一聲聲如綿綿細針,紮進心房,身後一片慘烈的叫聲。
洛嬿姬一步步踏著笛音而去,一步步遠離那片戰場。
風丹青用內力催動的笛聲仿佛隔空而來,仿佛是這天地間最後一支笛歌。
沒有練過飄雲閣心法的習武之人,聞聽此曲,必然筋骨疼痛不已,功力不濟,便會命喪笛音。
洛嬿姬的心隨著那聲聲笛音抽痛不止,笛音漸漸斷續,笛聲漸漸不穩。
洛嬿姬感到眼裏滑下溫熱的一滴,落在唇邊有鹹澀的苦味。
那是淚嗎?有多久自己沒有流過眼淚了?又有多久,沒有這樣的心痛?
這種不能回頭的心痛。
直到,笛音消失!英國公府的血雨腥風都歸於死寂的寧靜。
月色慘白,流光不絕。唯有一縷,淡淡地落在眼底,化成一道冰冷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