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原本該是琢磨心事,享受片刻安寧的時間,可有時候想得個安寧就是那麽難,跟老元帥千方百計地想把南寧給拿回來那麽難,伍韶川原本身上還披了條小毯子,就著不怎麽亮堂的油燈在看自己身上那塊還建在的懷表,大概還是在想自己從前的生活,從前有過的風光。

隻有越到了落魄的時候,才能徹底地靜下心來反省自己從前犯的錯誤,真正地做到憶苦思甜啊..........

伍韶川正憶苦思甜著呢,結果冷不丁一下子見了我,還見我背後還背了個碩大染了黃血的布袋子,伍韶川是真被我嚇了一跳,嚇得連身上的小毯子都給抖到了地上。

講真,自從他從南寧逃回來被我路上撞見之後,臉上成日就是一副忍辱負重,溫和中還帶點陰沉的模樣,像現在眼珠子瞪圓了,整個上半身都從**彈起來的樣子,還真是久違了。

我把好容易才偷偷背回來的某具男屍稍稍往旁邊放了放,又格外示意伍韶川看看人家的腿,他可不知道我這些天花費了多少心思,為了防止伍韶川壓不住這死人的陰氣,以後走起路來不靈便,這換上去的腿必須得完整,健全,還得不是橫死的,不能是老弱病殘的,否則還不如不換呢。

我見伍韶川臉色還有點發青,便很善解人意地對他‘好心建議’,說道:“要不你先睡吧,打不了等你睡著了,我再偷偷地將你們的腿給換了。”說完,我還煞有其事地拍拍伍韶川現在已經腫的毫無知覺的左腿,安慰他:“放心吧,保管你一點都不疼,等你一覺睡醒過來,就又是那個在天津一呼百應,威風八麵的伍參謀長啦~!”

伍韶川麵色煞白中帶了一點詭異的粉紅,隻不過一看就不是害羞,而是心焦氣急,已經急的有點氣喘,這臉頰邊的兩塊粉紅,也是他喘出來的。

“不行。”伍韶川深吸了一口氣,麵色終於由白轉黃,轉出了一點點人氣和溫度。他對著我,又對著那具暫時還躺在地上,還沒有發揮作用的屍體,聲音沒有打顫,也沒有那麽的害怕,隻是很堅定地對我說:“人塚裏頭的東西、古墓裏頭的冥器,咱們可以拿,可以賣,甚至可以給顧大老板拿去換槍換人,以前我窮的吃不飽飯的時候,連死人身上的衣服也可以扒下來裹身,這些我都不介意。”他能夠忍到現在還沒有生氣,沒有怪我自作主張,跟他從前對待翁玉陽的態度相比,也算是難得好教養了。

伍韶川很認真地看著我:“唯獨讓我用死人的腿,讓我每次邁開步子的時候,都得記得這條腿原本是從一個我壓根不認識的人身上照搬來的,還是個已經死透了的人.............”他說著說著就頹喪地往後一倒:“你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我瞧瞧伍韶川,又瞧瞧安安靜靜的死屍,不做聲響地將他們一個活人一個死人分得更遠了些,自己走上前,也不管什麽好脾氣壞脾氣了,伍韶川有他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現在他說完了,那就輪到我說了。

“當初我動一動筷子,你的眼睛就一驚一顫的。”我看著伍韶川眼睛,仔細探究著:“可能你以為自己藏的很好,以為我看不出來,可是我現在告訴你,我知道你對我好,一半是出於我這張臉,一半是帶著畏懼,甚至一直都另有所圖。”我看著他:“這些我都知道的。”

“可是你現在,已經可以在我麵前不忌諱地說出想死的話了。”我很好脾氣地提伍韶川撿起掉在地上的小毯子,重新拍了拍蓋在他身上,也示意他現在不準插嘴。

“要是我今天瞞著你,趁你睡著了偷偷把你的腿給治好,可能你醒過來最多也就不自在個幾天,可能幾天都不用。頂多就是眼見為實,你不願意接受而已。”我慢慢地對他說:“別看我是個妖煞,可我還是很懂你們這些人的。”我捏捏伍韶川的臉頰,雖然他現在是一臉的驚恐,但也不妨礙我這會兒對他的親昵:“我想,你們人啊,應該是最要活下去的,怎麽可能不想活,不想活的更好呢?”

伍韶川沒有說話。

“塗老仙以前常說我心智未開就早早地下山,以為將外表偽裝成和人一樣,就能和普通人一樣混跡在世間,實際上我每每走到哪裏,哪裏就會因為我的出現,而被迫地打亂平衡。”我很平靜地說:“就像阿荷一樣,明明她沒什麽錯,她也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可她打從遇上我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沒什麽好結果。”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撐著下巴,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這麽看著伍韶川:“其實也不是什麽故事,就是我當初在路過一家村莊的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伍韶川稍稍側過頭,眼裏的抵觸情緒少了很多,問道:“什麽事?”

“什麽年代我忘記了,不過那時候他們還都奉行男耕女織,種田耕地自給自足的日子,其實過的還是很開心的。”我緩緩道:“我路過那片地方,原本隻是想停下來歇個腳,順便看看人與人之間的好壞,學學怎麽辨別壞人和好人的區別,那會兒正好有一戶人家死了,一對夫妻,丈夫死了老婆,老婆懷著孩子。”隔了太多年,我早忘記了那個村莊的名字,還有村莊裏頭的人,隻是依稀記得,當時那個男人哭得很傷心,簡直是嚎啕大哭,傷心的快要把心給嘔出來的樣子,很是叫人感動。

“那個男人跟村莊裏頭的人說,他實在舍不得妻子,所以想給妻子土葬的時候,一起陪著她下去。”我伍韶川聽得很是入神,便盡量想起更多的細節,繼續講下去:“那個時候還沒那麽多講究,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這男人既然都這樣說了,那村人當然覺得這對夫妻可憐又恩愛,所以就遵照男人的囑咐,挖了個兩人大的土洞,上頭又蓋了個草頂,由男人親手將妻子埋了進去,再從裏頭用土把土洞給徹底地封死,讓他再也出不來。”

“所以........”伍韶川聽到這時候,已經隱隱覺得走向有點不大對勁,擰著眉頭問我道:“那男人是不是沒有死?”

“當然沒死啊~!”我笑伍韶川太沒有創意,也不管他,徑直說了下去:“那時候啊,我天天晚上就往外跑,走個兩三裏地,就蹲在那個土包外頭,有的時候能聽見裏頭有些微的叫喊,有些時候就隻有窸窸窣窣的啃噬聲,但我覺得很好玩,於是根本就沒有管,隻是想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講的那樣,又多愛自己的妻子。”

“那後來呢?”伍韶川問。

“後來啊.......”我看著伍韶川,目光清澈:“一個多月之後,村莊裏連著三天下了暴雨,把莊稼和田地都給衝壞了,當然也把那個新打出來的土包給衝壞了,那個男人也被衝出來了唄~!”

伍韶川:“................”

“那個男人出來的時候,眼睛已經瞎了,人也已經瘋了,但是照樣能說照樣能走,一點都不像是個在土包裏呆了將近兩個月的人。”我說到這裏,忍不住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笑出來的聲音相當清脆。

就是不知道在這寂靜的夜裏,在此刻伍韶川的麵前,還是不是依舊那麽清脆,那麽可人。

我笑著說:“大概是土包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那男人原本倒還好,可是日子久了,就越呆越餓,就越呆越沒有了理智,終於忘記了,自己心愛的妻子,還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放到現在,我依舊覺得這個‘故事’很好笑,於是連說帶比劃地對著伍韶川道:“那男人估計後來是餓的不行了,靠著他妻子的屍體,連帶著他未出世的孩子,能吃的幾乎全給吃了,最後村民們把他給拽出來的時候,他的十個手指頭也已經全禿啦~!”

伍韶川就這樣看著我比劃著手,開始是不知所措,甚至覺得我是故意在嚇唬他,但是到後來,他自己也就明白了。

“所以你看”我收斂了笑容,對著伍韶川說:“其實求死,比求生難多了,因為你們根本就不舍得死,就算活的再老再久,也都不舍得死。”

“你是想說,那個丈夫為了活下去,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給當做自己生存下去的糧食,而我現在也應該為了將來打算,治好自己的病,和腿。”伍韶川的聲音和我的尖銳刺耳不同,從故事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淡淡地:“你說的很有道理。”

我見說通了,於是點頭:“這不就得了,你不必有什麽心理負擔的,凡事都有我呢~!”

伍韶川複又看了看那具男屍,終於擠出一個略帶僵硬的笑:“那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