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回來,沈雲笙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眉眼間再沒有那一股子勁兒。一味躲在屋子裏,除了吃飯,任誰叫也不出門,對外隻說姑娘病了要休息。

沈爹最近去了外地,葛繼萍打發了個老媽子來探望,問了說要不要請大夫,依桃說是不用,不過是染了風寒,喝了熱湯睡幾日就好了。那老媽子一聽這話也沒說什麽,本就是走一個過場的事,老太太都嫌棄的人,正院都不管,底下的下人們自然之道如何見風使舵。

蓮姑以為是自家姑娘在平昌侯那宴會上受了欺負,在院裏罵了幾天還不夠,還要去正院找夫人問個明白,她們幾時看見過沈雲笙這樣,她本永遠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怎麽就隨二姑娘去了趟外頭,回來就成這樣了。

依桃和阿橋就像是蓮姑的女兒女婿,蓮姑發起脾氣來他們可不敢擋。若不是沈雲笙以絕食相逼,蓮姑這會兒子非鬧出些什麽不可。

沈雲笙這幾日就呆在屋子裏,依桃睡在耳房,一刻也不敢走開,生怕發生什麽事。

沈雲笙偶爾坐在雕漆拔步**,有時又坐在靠窗邊的書桌前,推開窗子便是一片竹林芭蕉,有時被風吹的擺動,卻最能靜心。

可沈雲笙的心靜不下,她時而腦子放空,坐了半晌卻不知都想了什麽,時而又是那日的人和事,進到心裏,淩亂的找不出頭緒。牆上掛著一副《洛神賦卷》,瘦長遒勁的字,沈雲笙拿起湖筆錦箋有心臨摹,卻不知在寫到第幾個字時已亂了心神。

到了第五日,沈雲笙終於主動讓依桃給她送些吃的,依桃高興的趕緊告訴蓮姑,蓮姑本在喂雞,扔下手裏的簸籮就過來了。自從這孩子生母走後,自己就跟親媽似的,這幾日沈雲笙把自己關在屋裏,她的心也似油烹的不是味兒。

蓮姑走進來,看自家姑娘還是坐在書桌前托腮看著外麵,床頭上的古銅花尊

換成了一盞鬥色晶燈,從天黑燃到天亮。看來這孩子又是一夜沒睡。蓮姑坐在一旁的繡墩上,從側麵打量著沈雲笙,憔悴了不少。“我知你遇到了難事兒,除了你母親離開,你又何曾這樣過,平日裏看你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心比天高,我老婆子還擔心,現如今看姑娘這樣,還不如平日裏活靈靈的模樣。”

“蓮姑,我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這麽些年我很少問,您也從未提過。”沈雲笙轉頭問,這是這幾日來她說的第一句話,她嘴唇泛白,嘴角有些起皮了。

“你母親是個十分要強的人。你別看她隻是個普通婦人,說話辦事從不含糊,就連對你父親,她也有一說一,極少撒癡撒嬌。那時候你還小,你母親知道自己病重,時日無多,她雖也躺了幾日,不搭理人,可之後許是想通了,就每日該做什麽做什麽,甚至比之前還要忙碌。她還叮囑下麵人絕不可告訴你父親,那時候你父親公務繁忙,剛入仕途不久,又得朝廷重用,你母親說他又不會治病,知道了,也隻是徒添煩惱。”

“可若父親知道了,她至少能多陪陪母親。”沈雲笙聽得觸動,若是自己,又會怎樣?

“那又如何?你母親時日無多,你父親的前程卻是一輩子的事,若時時陪她,恐誤了別人一生。”

沈雲笙久久說不出話來,她能想到母親在漫漫長夜裏感受到生命逐漸消逝的惶恐,可卻硬生生讓自己身披盔甲,“那母親那時候都忙些什麽?”

“她忙的事很多,一部分時間是家裏的事和照顧你,一些時候她抓緊一切空閑做了一本詩冊,叫什麽《流雲集》,你母親雖不算是高門裏的閨閣小姐,可卻也自幼飽讀詩書,她喜歡作詩,曾經與你父親一起,後來你父親忙了,她也未曾丟過。”

“那那本詩呢?”

蓮姑搖搖頭,“自你母親走後,你父親悲痛不已,所有你母親的遺物都收在他那裏。我同你說了這麽多,也不知今日怎麽提起你母親了,你母親不願把自己的走讓人當成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兒,她說她一直都在的,化作風,化作雨,化作天上的星辰,陪著你呢。”

沈雲笙像是被打開了什麽,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感覺到豁然開朗,也不知是什麽,有可能是因為聽了母親的故事,忽覺得自己也應該如她一樣從不應放棄。

“蓮姑,我懂了。您說的對,我母親她一直都在,我懂得。”此時依桃端了一碗香菇雞肉熱湯麵放到外廳的嵌理石圓桌上,“聽說姑娘想吃東西,又不知吃什麽最好,這熱湯麵有吃有喝,還補氣,姑娘快來吃吧。”

此時阿橋也來了,他不能進屋子,就規規矩矩的站在外麵。依桃看到了,挑眉教訓起他,“你來做什麽?不是讓你去領些炭火來,屋子裏這幾日又冷了,你卻來這裏躲懶。”

阿橋被訓也不鬧,撓撓頭,“領了領了,我一早就去了。生怕姑娘冷著。我哪裏是躲懶,隻是聽說姑娘要吃東西,我高興,來瞅瞅。

“倒是這幾日委屈你們了,跟著我犯愁。”沈雲笙聽到他們說話從內室走出來,伸了個懶腰說道。

“姑娘這一悶倒沒什麽,依桃卻日日魂不守舍,心裏著急就拿我撒氣。”阿橋說著,還是不是偷瞄依桃,十分的慫。

“好啊,你敢在姑娘麵前告狀了,膽兒肥了是吧。”依桃可不管,揪起他的耳朵就罵,平日裏依桃雖乖巧,可對阿橋那是想怎麽欺負就怎麽欺負。

“哎呦哎呦,女俠饒命,女俠饒命。”阿橋捂著耳朵不斷的求饒,屋子裏瞬間就熱鬧起來,沈雲笙也笑的合不攏嘴。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姑娘這兒剛好,你們倒鬧個沒完。”蓮姑出來製止道。

今天是第五日,正是和覃斯厲約定的時間,沈雲笙一滴不剩的吃完熱湯麵,好似元氣歸神一樣,整個人都暖乎乎的。見她又換上男裝要出門,蓮姑竟破天荒的沒說她,不僅如此,還幫她整理頭上的方巾,腰間的青玉帶板。

“蓮姑,你不說我了?我卻有些不習慣。不怕我嫁不出去啦?”

蓮姑撇撇嘴,翻了個白眼,她手上還有殘留著那雞窩子的味兒,“說你做什麽,我知這深閨裏的四方天根本困不住你,你想要和外頭那些男人們比肩,咱也有那本事,我老婆子以後不說了。隻是一樣,保護好自己。”

“好。”沈雲笙說著忍不住一把抱住蓮姑。

“還有我呢。”一旁的依桃撅嘴跺腳嬌嗔到。

“你?不是有阿橋呢。”這話一出依桃頓時羞紅了臉跑了出去。“姑娘真討厭!”

——

沈雲笙先是去了碩言堂,張連沒來,聽岑啟說他已好幾日都沒來了。她本與旁人在東邊周元昌臨時借住的屋子裏和人說話,隻有岑啟看出來她瘦了些,並死活要給她買豬蹄吃。

她帶了幾本《元史》,被人叫出去的空檔,回來的時候那書頁裏就多了一張字條——酉時一刻,顏明街槿豔館。沈雲笙左右四下看看,大家依舊說說鬧鬧,都是熟悉的麵孔,這麽一小會兒,是誰放進來的,竟沒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