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笙按時按點到了槿豔館外頭,這會兒天剛剛暗下來,顏明街兩旁的商鋪逐漸都起了燈籠,整條街道亮堂起來。
這裏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白日裏冷冷淡淡,到了晚上才開始熱鬧起來,賭坊,妓館,酒肆,各路人匯聚其中。
槿豔館在這條街上尤為顯眼,兩盞碩大的紅梔子燈從二樓的兩角飛簷吊下來,樓上憑欄處盡是喝酒嬉鬧的男男女女,底下大門兩邊的鶯鶯燕燕混著馥鬱世俗的脂粉味在外麵招攬客人,款款擺動的水蛇似的腰肢,笑的誇張放浪,好似隻要路過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穿心挖腸,心甘情願的跟著她們走。
覃斯厲明知自己是個女子,卻約在這種地方,讓她從裏到外的渾身難受,擺明了是在羞辱她,打壓她。
沈雲笙深吸一口氣走進去,館裏的姑娘們好久沒見過這麽清秀的白麵小生,打著眼紛紛上來你一下我一下的挑逗著,沈雲笙如同進入了盤絲洞,被那高高掛起的燈籠刺著了眼,更被這從沒來過的風月場所迷亂了心神。
鴇母左手酒壺,右手酒杯,陪著客人嬉笑打渾,眼看沈雲笙走進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尖刻的嗓子便在喧鬧的人群裏撲了過來,“呦,來了個雛兒!”心想著若是個有錢的,定將他前後裏外放一層血。
說著便扭擺著豐滿的腰肢蹭上來,驅散開身邊圍堵的姑娘,媚眼如絲,沈雲笙實在是一刻也受不了了,還沒等她說話,便喊冤似的,捂了半張臉十分害怕道,“我來找人,我來找人!”
“找誰呢?豔豔,翠蓮,鳳鳳,晴姐兒,嫩娘,找誰呢,我是這兒的媽媽,這位相公,我幫你找可好呀?”
“我找…”沈雲笙被這場景弄的頭昏眼花,腦子也跟著短路了,“我找玄天衛指揮使,覃大人。”
鴇母聞言色變,收起剛才一臉的戲虐,再也不敢造次。將手裏的東西放下,尬笑了兩聲,“原來是覃大人的客人,瞧奴家方才失禮了,相公勿怪,奴家這就帶您上去。”
鴇母十分恭敬的引著沈雲笙從中間的樓梯上去,一直到三樓最裏間的房子,這人前後變臉之迅速,戲子都望塵莫及。
沈雲笙能明顯感覺到,每上一層樓就能安靜些。到了地方,鴇母敲了三下門,來開門的是個極漂亮的女子,鵝蛋臉,小朱唇,冰肌玉骨,彎月柳眉,烏黑的眼眸微低垂著,沒有風塵味,十分的清麗絕俗。
“公子請進。雪燕呐,這位是覃大人的客人,好生招待著。”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沈雲笙,莞爾一笑,點頭柔聲道,“公子請吧,大人已在裏間等候多時了。”女子發髻上的銀色流蘇也跟著微微顫動,她說話的聲音甜到人心裏。沈雲笙不禁感歎,同樣是女人,我要是男人,左右也得陷進去。
沈雲笙走進去,裏麵又大又豪華,隔著一層透明珠簾,覃斯厲就斜靠在裏麵的湘妃榻上,腳翹到桌幾上,和那日的正經危坐不同,此時這人完全就是個經常流連在煙花柳巷的富家貴公子。
“你來了,我是該叫你沈公子還是沈姑娘?”覃斯厲說話慵懶隨意,卻直接給了沈雲笙重頭一擊。
她下意識的回頭看雪燕,誰知那姑娘跟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去一旁烹茶去了。
“隨你。”沈雲笙不願和他多廢話,可她心裏對覃斯厲還是懼怕的,但比之前能好些,她雖然總是有意無意躲過他的目光,和他保持距離,不過好歹敢說話了,腦子還帶轉的。
“你這樣說話可不好,我怎麽說也是你未來的妹夫,拐著彎也算是門親戚。”不知怎的,再得知沈雲笙是女兒身之後,覃斯厲的態度就有些變了,從原來的公事公辦挑毛揀刺,變的挑釁逗弄起來。
“平昌侯府尚未納采問名,更未請期迎親,大人說這話多少是早了。”沈雲笙真同情老二,嫁給這種人,估計最多活不過半年就得被他折騰死。
覃斯厲輕一笑,坐起身子,剝了一瓣橘子放嘴裏,眉頭一皺,嘶的一聲兒,“真酸。”
此時雪燕剛提了一個精致小巧的紫砂茶壺進來,上麵還冒著熱氣,聽覃斯厲這麽一說,明顯有些局促,忙將橘子撤了下去,換了新的來。
“我說的話你可都考慮好了?”覃斯厲問到。
“考慮好了,大人無非是想知道宣社的事,讓我給您做奸細,我可以將我知道的告訴您。隻是我有條件。”
覃斯厲往後一靠,一手隨意搭在旁邊的團花帛枕上,看不出喜怒。“什麽條件?”
“我並非宣社裏的重要人物,接觸到的人也不算很多,所以,如果大人想要我打探更多消息,最好能助我一臂之力。”沈雲笙在家想了許久,既然逃不掉,你利用我,那我未嚐不能利用你。
覃斯厲一下便懂了她的心思,像是了賊心不死的小白兔,非要翻出鐵籠子,她說這話時又是昂首挺胸,自信坦然的樣子,看來那日的恐嚇,今日的羞辱,還不夠。
“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家裏呆著,出來扮作男子拋頭露麵已是荒唐,為何還非要去爭?”
“這個大人不必多慮,隻要大人肯幫我,我自然勤勤懇懇,知恩圖報。”此時外屋的琴聲響起,流觴曲水一般沁到人心裏。
覃斯厲起身,舒展了下臂膀,一步步朝沈雲笙走過去。沈雲笙開始害怕,往後退,對方往前一步,她就後退一步,好像剛才的無所畏懼是刻意裝出來的,一下子就潰散了。
直到退到身後的大紅柱子上,嫣紅色的綃香暖帳絆在腳下,她本覺的岑啟已經很高,卻沒想覃斯厲也十分高大,他肩寬腰細,身材極好,比岑啟看起來還要健碩。
偌大的黑影子欺壓過來,“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憑你這臉蛋兒,還是憑你寫的那些造反的話?”
沈雲笙心裏不服氣,卻別過臉一句話都不敢說,不但不敢說,連看都不敢看。如果他敢再靠近,她就敢立馬跪地爬出去。平日裏再張揚,大丈夫也要懂得能屈能伸的。
“不幫就不幫,大人何必那麽大的氣…坐回去坐回去,有事好商量。”沈雲笙認慫,次次認慫,她心裏雖然十分百分的窩囊,可是又根本沒有辦法。
不待她再反應,忽然‘啪!’的一聲,覃斯厲將一個墨蘭色的包袱直接扔在沈雲笙臉上,疼的她齜牙咧嘴。
“以後穿個正經衣服,別穿那十幾年不換的,丟人現眼。”
沈雲笙沒想到覃斯厲會給她扔一件衣服,她隨便一瞅,竟還是錦繡坊的!想當初沈雲雅要去平昌侯府參加宴會,葛繼萍才會給她定做一件,而且還有等許久,而覃斯厲扔給自己的,一看就價格不菲,關鍵還就這麽幾天。
沒再等沈雲笙反應,覃斯厲便再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冷聲道:“以後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