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笙依舊三天兩頭去碩言堂裏,尤其這幾日正趕上裴老講課,平日裏裴老忙著遊走四方講學,這陣子打算回都城休息,順便就來講講課。

對沈雲笙來說這已是習慣,幾日不去就渾身不舒服。若不是礙於自己是女兒身,興許她也像周元昌那樣住在那裏,一想到此,就覺得渾身上下都是自由自在的。

好在葛繼萍最近忙著雲雅嫁人的事顧不得她,讓她出入更加方便。葛氏十分擔心自己女兒進了侯府被人瞧不起,又是專門請都城裏有頭有臉的嬤嬤悉心**,又是教沈雲雅各種正妻管家之道,好不容易得閑了還得會客,張家的李家的,凡是都城裏稍微有頭有臉的高門夫人,恨不得把沈家的門檻兒踩爛,一時間風光無兩。後來葛繼萍終於是身心俱疲,便吩咐了管家,以後若有人來先看帖子,若是無關緊要的,便直接回絕了。

沈雲笙這日到了碩言堂,便直接穿過二門字去了西邊周元昌那間無名齋,租住這些物資也需一些銀兩,隻是很少,隻當是給社裏捐錢。而這期間大部分時間岑啟都在,大家一起也不拘說什麽,哪怕是各自看上一晌午的書,或是聽得哪位先生講講經義,便能心滿意足一天。

隻是自從那日張連氣哄哄的走後,這段時間便再沒見他,問過了好些社裏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幹什麽,去了哪裏。

“哎你們聽說了麽?穀老前幾日已替槿豔館裏的柳眉姑娘贖了身,而且還是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回家的,氣的家裏的大夫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說什麽也不願再回來。”周元昌有些八卦,說著將壁間掛的古琴取下來擦拭著。

“那穀老怎麽說?”岑啟本躺在榆木涼榻上有一頁沒一頁的翻著書,聽到這事兒忽然來了興趣。

“能怎麽說,現如今柳眉姑娘是被穀老捧在手心裏的,說什麽便是什麽,家裏的小兒子都沒帶,大夫人離家走了總歸還是要回來的。聽說現在那園子裏就穀老和柳眉姑娘住,愜意的很呐。想著曾經我也是與柳眉姑娘月下對飲的人,那品貌,那才情,句句話都說的讓人舒坦,也難怪穀老愛不釋手呢。”

沈雲笙在書房外的台階上一邊盤腿曬太陽,一邊吃著矮幾上的各種鹵味,靜靜地聽他們說話。矮幾是岑啟搬出來的,這十幾種紅鹵也是他親自去西城的‘斤五十足’店裏買來的,他不知道沈雲笙喜歡吃哪種,便一股腦兒的每種來一些。用他的話就是這弟最近清瘦了,該補補了。

沈雲笙也不占他便宜,回頭寫幾首詩幾幅字,就當是還了。沈雲笙在西城書市也算是有點名氣,隨隨便便一副字也能賣幾兩銀子。

她邊吃邊說道,“社裏的風流才子不少,風月場上能有幾個柳眉?當初穀老被人誣陷科考替人舞弊,收受賄賂下了大獄,那柳眉也是貼了多少家當隔天天的去牢裏照料。興許那時穀老便動了真情了。現如今這樣也是情理之中。再看鳳平兄,一朝家道中落,流放的流放,逃難的逃難,平日裏那如膠似漆的姐兒,連麵都不願見,給了幾兩銀子終於見上一麵了,你們猜怎麽著,那姑娘竟要把那時當作定情信物的素銀戒指要回去,氣的鳳平兄跑到湘河邊上大哭了一場,從此就沒了音訊。唉。”

岑啟看著沈雲笙邊吃邊說,嘴角還沾了油也全然不在乎,倒是十分可愛的模樣。於是從寬袖裏掏出了自己的白帕子,“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拿著。要我說,想要在風月場所混的如魚得水,你既得會逢場作戲,吟詩作對,又不必輕易許諾什麽,就算猜到了對方打著十八個彎,也隻能看破不說破,說破了就沒了那份意思了,認真了到頭來甩也甩不掉。”

“嘿,浮曦,不愧是如珩首屈一指的首富公子,這煙花地玩的有模有樣的,真叫人佩服呐。”周元昌說的有些陰陽怪氣,還用他那粗糙的指尖在古琴上撥拉了兩聲兒。

“去去去,在社裏呆久了,誰不想做個風流倜儻的公子,要說會名妓,養小妾,我如今孑然一身已經很保守了好不好。偏你說這些混賬話。倒是你,明明有妻兒,整日卻呆在堂裏,是何居心!沒得哪天被我抓住,讓你下不來台。”

岑啟跟誰都能鬥嘴,無論對方什麽脾性,都能逗上兩句,好像不鬥就不會和人相處了。沈雲笙啃著雞腿兒,哈哈的笑出了聲,在這裏她總愛這麽開懷大笑。

“哎浮曦兄,可別介,咱們不興動真格兒的,我你還不知道,家裏老婆帶著兩孩子,就那麽巴掌大點的地方,我能幹什麽?倒不如在這裏清淨。眼看著這年頭一過,再過幾月就到大試,對了,黎燭兄,你才學匪淺,為何從不科考,你要應考,必能出人頭地。”

沈雲笙不想嗎?心裏一千一萬個想,若這條路她能走,必定是要鶴立雞群,不弄個狀元也得是個榜眼探花,憑她對於讀書的癡迷,她有這份自信。八股文對旁人來說味同嚼蠟,看的天昏地暗,自己卻是極有興趣,四書五經更是早已爛熟於心。但自己身份特殊,這事兒自然不敢想。“大丈夫誌在四方,不拘泥這些。若有才學,隻要利於民利於天下,到哪都一樣。”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這境界,浮曦兄,咱們可得學著點。”周元昌沒往深裏想,自顧自的將沾了灰的七弦古琴擦拭幹淨。

隻是這會兒岑啟沒有搭話,他其實一隻在想這個問題,黎燭的才學別說在社裏,就算是放眼到整個都城也是出類拔萃的,平日裏說話引經據典,更是一手好文采,她很想出頭,身上每一根毛發都想,可是科考本應是最直接的路,可她卻從不嚐試。岑啟曾經也問過沈雲笙,可得到的回答和剛才說的差不多,讓人不足相信。

此時陳阿水從外頭進來,真是冤家路窄,他看到沈雲笙,沈雲笙卻裝作看不見他。那陳阿水自上次輸了射箭比賽之後,本以為會對他們更加針鋒相對,打擊報複,卻不想卻收斂了些。

他大步走過來,也不管別人搭不搭理他,抻著粗壯結實的脖子,“呦,這麽多紅鹵,沈兄吃的完嗎?”

還不等沈雲笙開口,岑啟就立刻從榻上跳下來,毫不客氣道,“吃不吃的完和你有關嗎?走開,別擋著沈兄曬太陽。”

放到平日裏,陳阿水必定得惱,再多說一句,估計得上手打起來也未可知。誰知他隻是嘖嘖了兩聲兒,“自己的好兄弟在城外苦哈哈的布粥賑濟,你們卻在這曬著太陽大口吃肉,嘖嘖,不應該呀。”

沈雲笙乍一聽,忽覺得不對,嘴裏的雞腿兒瞬間不香了,她霍的起身,急切地問道,“你說什麽?誰在布粥賑濟?”

“誰?張品鶴啊。我剛從城外回來,那邊人山人海的,都快要把人擠死了。幸虧我騎著馬,否則都擠不進來了。真是造孽,那麽多災民,就他和幾個不知從外頭哪裏招來的人,我看著都累。哎哎哎,你們平日裏和人家稱兄道弟的,關鍵時刻可不能掉鏈子,趕緊去幫幫人家啊。”陳阿水說完不懷好意的笑了笑,甩了袖子走了,他現在巴不得這幾個人趕緊過去湊熱鬧,到時候一個也跑不掉!

陳阿水這一走,沈雲笙呆滯在原處,她越想越不對,“糟了,糟了浮曦!”

他這一說倒把屋子裏其餘兩個人弄的緊張兮兮的,“怎麽了怎麽了。”

沈雲笙來不及多做解釋,恍惚間看了眼他們,“走!快跟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