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笙一行人到了城門口,隻見守城的士兵一個個目光灼灼,神色緊張,對進城的人來回盤問核查,這會兒已是隻讓進不讓出了。

“這可怎麽辦?”沈雲笙心裏焦急,她這會兒一定要去找張連,不能眼睜睜的看他以身犯險。

“不用怕,我去。”說著,岑啟便上前和那些人的頭兒交涉,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隻見那人擺擺手讓他們出去。

“快去快去,天黑前務必回來。”

“多些官爺。”岑啟嘿嘿一笑,拱手謝道。

周元昌看到這一幕,覺得平日裏看他一副對什麽都滿不在乎的模樣,真是低估了這小子。

張連的粥棚設在了離北邊城門二裏處,那裏原本是個酒肆,有些破爛的青色酒旗還在長竿上飄著,隻是店門上的黑漆橫匾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摘下來扔在了一旁。此時這裏被改做粥棚,裏麵的十幾張桌子都被擺在外麵,災民排起了一望無際的長龍。前麵的還一個個按順序排著,後麵的卻已是亂作一團,甚至還有人打起來。

說實話,沈雲笙他們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是十分震驚的,她不是沒想到過這些災民可憐,卻不曾想這樣可憐。他們右手邊坡上的榆樹林子裏散發出濃烈的屍腐般的臭味,穿過去一看,沈雲笙差點沒被嚇死,而身後的周元昌已經在難以抑製的幹嘔。

林子上空有幾隻兀鷹來回盤旋,幾十個饑民上吊而死,其他的則靠在樹上,啃食著樹皮,有的樹皮被扒光了,隻剩下赤/裸裸的枝幹,它們蓬頭垢麵,麵目浮腫,瘦的早已是骨頭撐著皮肉,最可怕的是每個人的臉上,沒有絕望,沒有難過,甚至沒有表情,他們不像是一個個人,而是一片片的行屍走肉。

隻見張連和幾個不知從哪雇來的人忙的不可開交,幾日不見卻似滄桑了好幾歲。是啊,他殫精竭慮,四處奔波籌錢,又拉人布粥,這前前後後,莫說是他一個書生,就是官府大老爺也要費十分的周折。

這會兒鍋裏的粥散完了,張連便衝著人群喊道,“鄉親們,早晨的粥已散完!大家稍安勿躁!晌午的粥米一會兒就運出城了,大家稍安勿躁!”

人群後麵大家依舊端著碗等著,他們不坐,不走,生害怕一坐下打個盹兒就被別人丟到後麵去,若吃不上今日這口粥,或許就活不到明日了。

沈雲笙幾人千方百計擠過人群,每個人的衣角被人拽爛了,一路上都是‘行行好,給口飯吃吧’,‘要餓死了。’沈雲笙回頭看到一個母親就那麽袒胸露乳的喂孩子,可懷裏的孩子似乎早已沒了斷了氣。

“品鶴,品鶴!”岑啟大聲叫他,張連聞聲望過來,看是他們三個人,沒有搭理,又低頭將桌上的一大口黑鍋搬下來裝到馬車上。

“品鶴,我有話想找你談談。”沈雲笙走上前去拽著張連的衣袖說道,卻被他一把甩開,他本就身材魁梧,這一甩差點沒把沈雲笙摔到地上。興許是覺得自己過分,本要轉身去扶,岑啟先他一步扶住沈雲笙。

“品鶴!你發什麽神經,我們關心你才來找你,你卻不識好人心。活該你受著。”岑啟是生氣了,他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見不得沈雲笙受一點委屈。這種感情又不能為外人道,但行為上卻騙不了人。

“我的事不要你們管!既然你們當初決定不幫我,現在又來這裏充什麽大,看見這些災民了麽?他們比你們更需要我。和你們有什麽好談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一句也是枉然。”張連不停的將一個個黑鍋搬下來,他不覺得累,也不能累。

沈雲笙卻並不生氣,她不但不生氣,心裏反而更為他著急,等站好後說道,“品鶴,你聽我說,現在城門隻許進不許出。晌午的粥怕是運不出來了。”

“什麽?!怎麽會!為什麽?”張連一聽這話,臉色大變,他看著這些災民,滿眼的不可置信。

“你在城外做的這些事官府知道了,現在他們已經采取措施不讓人運東西出來,興許一會兒官兵就來了!”

“啊!”張連氣極,臉也脹的通紅,“朝廷這是要幹什麽!他們這是要趕盡殺絕!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去死!”他仰天長嘯一般,內心充滿了對這個朝廷,對這個製度的絕望。

“不,沒有!不是這樣的,品鶴。你聽我說。朝廷並沒有放棄過他們,你知道為什麽朝廷要把粥廠設在七灣縣,不僅如此,從幽州到七灣縣的途中也有幾個賑濟點,就是怕將這些災民引到都城,災民死的死,傷的傷,你若在這裏救濟,勢必會引來大批災民,旱災引疫病,這例子還少嗎!若是真有疫病蔓延近皇城,那才是要因小失大啊!我不知是誰給你的銀子讓你做這些,可這人不是笨,就是存心要都城不安穩!”沈雲笙說的急切,而此時不遠處的災民看到張連的樣子,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所有人都茫然的看著他們。

張連此時忽然之間恍然大悟,狠狠的一拍自己腦門兒,赫然一片紅印子,他怎麽沒有想到這一層。

“品鶴,我記得你說過你父母妹妹也是因旱災鬧饑荒死的,你孤身一人被曾大人收留,養在蘭亭書院,教你讀書識字,才有了今天活成個人樣,曾大人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你想報恩,完成老師的未盡之事,可是越是這樣,事關大局,就越要多想一步,否則行差踏錯,萬劫不複啊!”沈雲笙說的入情入理,張連抱頭蹲在地上。

“黎燭說的對,品鶴,現在趁官府的人還沒來,我們還能走,有些事不是我們能管的。”岑啟在一旁幫腔道。

“是啊品鶴,一切等我們回社裏從長計議,總會有辦法的。”周元昌額頭滲出密密的汗珠子,他焦急的一直不停的往遠處望去。

“我都知道,可是我現在如何脫的開身,這麽多災民等著我,若我走了,他們恐怕真的便沒救了。”

“可你現在在這裏就有救了?城裏的粥運不出來,你在這裏又有什麽用?”岑啟說著就不由分說的上前去拉張連,“無論如何,時間緊迫,我們得趕緊走,若是一會兒官兵來了,要走可就不能了。”

“看!他們要走!”其中一個剛喝了兩碗粥的災民忽然站起身指著他們喊道。“他們要把張恩人帶走!他們要餓死我們,朝廷要餓死我們!”

“不能讓他們走了!我們要喝粥,我們要活命!”

“對,他們走了我們就隻有等死了!攔住他們!”

“大家上去攔住他們!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

帶頭的人一喊,大家都站起來跟著起哄,這些人的眼睛惡狠狠的,像是要吃人,忽然一個碗‘嘭!’的一聲砸過來,直中沈雲笙額頭,沈雲笙牙色的方巾下麵瞬間滲出一股鮮紅,沈雲笙一陣眩暈,可好在還有些意識。

“黎燭!”岑啟大聲喊道,將沈雲笙護在臂膀裏,此時災民已經圍堵上來,將他們胃在中間,慢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