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冒郝和裴老在碩言堂後的拂水溪澗聊天,這地方常年風景宜人,尤其是圍繞著堂廳的一圈複廊,隨形蜿蜒,縈繞溪流,穿花渡澗,長廊內側是一簇簇薔薇叢,外側則是一條潺潺溪流,十分的有意境。

葛冒郝的病已然大好,他時不時來這裏和葛老坐坐,看著眼前的清雅園景,一邊品著手中剛沏好的紫筍茶,“要說還是你們有福氣,一不為官,二不圖利,在這裏講講學,當當老師,就能桃李滿天下。到頭來,是名望也有了,清閑也有了。

裴老亦品了一口,泡茶的水用的還是鳳冥山頂的雪水,知道這位葛大人愛喝茶,好品茶,他便拜托了山下的村民特意去收的。“大人這麽說就是折煞弟了。當年科考,誰不知道葛大人您,別說是放在宣社,就是放在整個江南士子,那也是一等一的翹楚,七步之才誰人不知?現在您在朝做官,深得聖心,對社裏的人也多有提攜之恩,弟等也隻能是望塵莫及。”

葛冒郝輕輕一笑,十分謙虛的擺擺手道,“裴老過譽了,那都是皇恩浩**,本官也不過是舉薦,舉薦而已。”

葛冒郝雖說也有才華,可說起當年科考高中,誰都知道他父親當年也是朝中重臣,家中本有蔭封,可他也算是另類,非要靠自己的能力一堵悠悠之口。一朝勢起,在朝廷內也被火速提拔,一步步走到今日。隻是他雖讀書,卻沒有讀書人的正氣,反而是深究為官鑽營之道,進退之法,提攜宣社士子也多是為穩固自己在朝的地位。

現今裴老雖也在宣社德高望重,可事事卻總被穀老壓一頭,這口氣憋了許多年,他也嚐試四處奔波講學,雖也得償所願的贏得一眾支持,可比起穀老總是遜色一籌,大事小事皆要看人眼色,論才學他自認並不於其,可這千年老二當的實在憋屈。這幾年他多和這些人交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打個翻身仗。

“對了裴老,城外的事都安排好了?” 葛冒郝看了看周圍,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前幾日他將太後的意圖傳下去,裴老便想出這一步棋,確實是殺人於無形。

裴老捋著胡須,思索了下才說道,“這事兒弟已安排人去做了,結果就在這幾日,大人且安心等待。”

“你安排?不會暴露,追查到你頭上?” 葛冒郝做事向來謹慎,聽裴老這麽說心中泛起了嘀咕。

裴老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大人放心,這事兒弟自然有分寸,出去施粥的是我的學生,年輕人一腔熱血,弟也不過是做個順手人情,再說給他錢糧的也是布莊秦老板,就是這七八天,災民一定能聚集到城門口,到時候怎麽說也不好收場。”

“七八天?哈哈,太晚了,這幾日那幫人鬧,最多四五日,就能把北城圍著個水泄不通。”

“四五日???!”裴老驚道,這麽一想勝算更大,於是繼續說道,“再退一步說,就算事情敗露,那張連也是做的為國為民的好事,說到底,那也是為朝廷分憂呐,隻是好心辦了壞事,誰又敢說什麽,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那給秦老板送錢的人,不知究竟是誰?”

裴老此話一出,葛冒郝瞬間有些不悅,可卻未在麵上表明,他將茶盞不輕不重的放在四方桌上,麵無表情的說道,“裴老,這麽些年你可知為什麽你總比不過穀老,每五年的宣社領袖大選你總是稍遜一籌?”

裴老麵露疑惑,攤手道,“願聞其詳。”

葛冒郝食指指了指屋頂,“好奇心太重,尤其是上頭人的事。該你知道的,你都要裝作不知道。不該你知道,千萬別打聽,知道了,可就要遭災了。”

裴老一聽這話臉色刹時一變,也感覺到對方的不悅,忙賠罪道,“是是是,是弟莽撞了。”

葛冒郝淡淡一笑,本還要再說,此時陳阿水從遠處忙忙張張的跑過來,“不好了不好了!老師!”待他跑進廳裏,才發現葛冒郝也在,心裏雖然著急,卻也還是耐著性子施禮,“葛大人。”

裴老問道,“你這麽慌張做什麽,怎麽了?”

“老師!不好了,北城外昨日鬧起來了!玄天衛,兵馬司的人都過去了!”

“什麽!玄天衛!” 葛冒郝心下一驚,這事怎麽會驚動玄天衛!

“昨天??”裴老更是丈二一頭懵,“昨天就鬧起來了,怎麽會這麽快,不可能啊,你說清楚!”

“葛大人,老師,前幾日張連在城外布粥,聚集大量災民,隻看災民越來越多,原也沒什麽,可是沈笙那幫人卻去阻止張連,這一阻止城外的災民不願意了,便鬧了起來。”

“昨日就鬧了起來?鬧的嚴重不嚴重?!” 葛冒郝此時已然站起來問道,他隻覺得計劃被打亂,可若鬧的嚴重也還不算白費一片苦心。

陳阿水搖搖頭,“倒不嚴重,那時候災民並不多,後來玄天衛的人先去了,他們提前做了準備,在離都城不遠的村裏施粥救濟,那些災民沒怎麽鬧就走了。等兵馬司的人過去,張連他們已經被抓走了。”

“什麽??!” 葛冒郝瞪大了眼睛,心裏十分的失望,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是要把太後的差事辦砸了,他以後還怎麽混。他轉過身,又狠狠的看著裴老,想要叱責其,卻礙於有外人在場,於是隻得一甩袖子冷哼一聲,背過身去,“哼!”

裴老卻還算鎮定,他雖心裏也怯懦,可此時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隨即問道“沈笙怎麽會去?”

“唉!”陳阿水極其悔恨的一拍腦門兒,“都怪學生,當時張連在城外,學生本想讓他們幾個知道,他們便可去幫張連,可沒想到…沒想到,那沈笙竟如此聰明。”

“糊塗啊!糊塗!沈笙是何許人,你也能算計他!”裴老指著陳阿水怒斥。

“沈笙是誰?”此時葛冒郝轉身問道。

“回大人,沈笙也是宣社的士子,一心想出人頭地,隻是奇怪,他卻從來不參加科考,平日裏隻以為他是些小聰明,便也沒把這廝放在眼裏。”陳阿水說著,眉頭皺的緊緊的,一次,兩次,三次,他在心裏暗罵自己,吃了多少他的虧,還不長記性。

“你…你真是…愚蠢!那沈笙雖因不參加科考,至今還是宣社的無名小輩,可論才學聰明你們有幾個能比過他!這一點你都看不透?穀老不理,是曆練他,未必心裏就輕視。前陣子的公揭你以為誰寫的?就是穀老讓那沈笙寫的。我不理他,是因為此人雖聰明卻太過正派。你這榆木腦子,這都不明白嗎!”

陳阿水聽的這話心裏就不服氣了,但他也不敢和裴老頂嘴。

“夠了!” 葛冒郝生氣,背著手來回踱步,他對什麽沈笙沒興趣,他更害怕的是這事兒玄天衛怎麽去橫插一腳,這若查到什麽,後果不堪設想!“現下那幾個士子在哪裏?”

“聽說被抓進了應天府。”

“應天府…卻沒有進詔獄…”葛冒郝鎮定了幾分,這事兒卻值得仔細琢磨。近日來太後頻頻拉攏宣社,看來皇上也有此意,他忽然又覺得玄天衛果然不簡單,放到應天府,既周全了皇上的麵子,更厲害的他們已然猜到這件事,這幾個士子不過是替罪羊!想到這裏,葛冒郝微眯起雙眼,眼皮這會兒也跳個不停。

“還有,張連他們進去沒多久,玄天衛又抓了一人進去。”

“誰?”

“好像是…布莊老板,秦文。”

“什麽!” 葛冒郝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他這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玄天衛這幫人手眼通天的本事,一夕之間,什麽事都瞞不過他們。他半響說不出話來,其實他掌握的信息也是有限,隻負責宣社這些,對於災民如何短時間內大量聚集,對於那大批錢糧何處而來,誰給的秦文,他都一無所知。

隻是他這一環壞了,恐怕太後也早已知道了消息,這讓他十分的坐立不安。不過多年的宦海沉浮,讓他現如今隻是定定的坐在椅子上,想著接下來要該怎麽辦,

而此時裴老也是深表痛惜,他看了看陳阿水,心中此時對沈笙憎恨不已,此時不成,便是斷了他的後路!而後轉身對葛冒郝拱手說道,“大人,玄天衛這幫人,吃人不吐骨頭,秦文張連這些人進去了不見得能出得來。”

“哼,你說的倒輕巧,他們的命有什麽重要的,他們就算出不來,玄天衛也有本事讓他們把該吐的都吐幹淨了。哼,不過那也未必,這事兒前因後果,秦文也未必知道什麽,那幾個士子就更是一頭混水。隻是,唉,隻是玄天衛這些人,不好騙啊。”說到這裏葛冒郝已然坐立不安,於是站起身辭別道,“裴老,本官先走了,此事你們斷不可說與旁人,隻高高掛起即可。明白?還有那個沈什麽笙,壞了上麵的事,就休怪老夫容不了他。裴老,別讓我再看見他!”

陳阿水和裴老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大人放心,沈笙不過是個毫無功名的蠢物,讓他滾他就立馬得滾!””

葛冒郝走後,裴老這才將剛剛憋的氣一股腦撒出來,他將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茶沫四濺,嚇了陳阿水一跳,“這個沈笙!平日沒看出來,還是個如此有心計的,他既敢壞我的事,就別怪我對他不客氣!”

“老師!讓我來,我知道怎麽對付他!此招一出,別說在宣社,就是在整個都城都容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