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岑啟騎馬到了宮城外,憑著令牌一路進到重華宮,即便這會兒宮門已下鑰,他也能進入,這是太後幾年前在幽王帶岑啟進宮時特許的恩賞。
七年前各路藩王被準許離開封地進京給太後拜壽,幽王本來在幽州就與顏家走的頗近,不誇張地說幽王能在那個地盤兒站穩腳跟,即便是皇上幾道削藩令下來也未傷其分毫,這其中多有顏家在背後撐腰,顏家世代在幽州,明麵是做各種瓷器生意,可這個家族能在短短幾十年間迅速崛起,誰都覺得這其中不簡單,可沒人知道顏家究竟是幹什麽的。
而岑啟,其實就是顏家的三公子,少年神童,五歲識文斷字,六歲便能聽懂經商之道,顏老爺自然十分喜歡,無論去哪都會帶上他,直到十二歲那年小小的顏啟在王府和府中長史討論時政,被幽王看中,便帶著他趁給太後拜壽之際到了樊都,太後歡喜,與幽王和顏家商議,便讓少年顏啟留下了來。
而讓其留下來也並非喜歡這麽簡單,這些年顏啟的存在替太後和幽州傳遞了不少消息,跟隨他留下來的還有十餘個鬼麵人。甚至太後在朝中排除異己,監視宣社,都有顏啟的功勞。畢竟誰能想到這麽一個無所事事吊兒郎當的浪**公子,會如此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翻雲覆雨。
進了重華宮的側門,岑啟就往裏衝,傅南霜剛服侍太後睡下,聽到小內監說顏公子來了,她預感到不好,便忙出去。
岑啟一見傅南霜出來,先是笑了一下,隻是這笑意裏透著寒意,“傅姐姐,好久不見,更美了。這次沒來得及給你帶京城現在最時興的絹花,你帶上一定美。”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岑啟說完就準備越過傅南霜往裏走去找太後。
傅南霜則借步直接擋在他麵前,她麵色依舊平靜柔和,“三公子,太後已經歇息了,有什麽事改日再說吧。”
“改日?哪一日?”岑啟看了眼這重華宮的夜色,“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傅姐姐還熱情著呢,這才幾天,不認識人了?讓開。”
岑啟並不再客氣,他往前走一步,傅南霜就又擋在前麵,“奴婢知道三公子今日來所謂何事,事情太後已經聽說了,鬼麵人已死,您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但好在他們沒有確切的把柄,當務之急,三公子應該即刻回幽州才是。”
岑啟覺得心涼,他冷笑,又似在自嘲,“鬼麵人死了,我們暴露了,對太後無用就得走了,憑什麽?我問你,沒我的命令,鬼麵人為何會出來,為何會暴露?”
“鬼麵人被人發現,發現之人就不能再留,之前失蹤的士子是,現在也是。他們必須殺了發現他們的人,否則就得死。除了您的指令,幽王也早有交待。”
岑啟覺得無語,他抬手指向眼前這永遠一副麵孔的女人,“他交待?他什麽時候交待的?我怎麽不知道?”
“就在將你們留在這裏的時候。”
“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這裏的情勢每日千變萬化,即便他們不殺那個士子,我也照樣有把握將這件事處理掉,就你們,一個個,自以為是,現在好了,鬼麵人死了,那覃斯厲是什麽人,他能善罷甘休?我們之後的計劃怎麽辦?”
傅南霜看了一眼岑啟,複又垂下眼眸,“所以太後才讓奴婢轉達公子,這幾日就回幽州,宣社中自然有人背下這個事。”
他自十二歲起便以岑啟的身份在這樊都城裏生活,其餘倒罷了,唯獨沈雲笙,不舍和不甘心。看來他們已經很清楚一切了,而太後的決定他無法逆轉,就算在這裏和傅南霜講再多也是無用。
“好,我明白了,那就請傅姐姐替我謝過太後了。”說完,岑啟就走了,傅南霜看著他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宮門口,輕輕的一聲歎息。
“誰在外頭?”大殿內傳來聲音,傅南霜進去。太後斜靠在寬大的**,懷裏攏著暖爐。本也不覺冷,隻是懷裏抱著個東西,心裏倒能踏實幾分。
鬼麵人的死堵在太後心頭,岑啟雖與她隔著,可也是從十二歲就讓人悉心教養的孩子,現在事一出無奈之下讓他走,這輩子恨極悔極多少次,卻終究活成了菩薩這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傅南霜將一邊床帳從小金勾上放下來,看著**的太後,卸了滿頭金玉珠釵,如瀑的黑發披落在身後,全然沒了往常的戾氣,“太後,三公子很生氣,您說他會乖乖回幽州去麽?”
太後搖搖頭,“你既問了,心裏也便知道了。以他的性子,怎麽會這麽輕易善罷甘休。隻是他是個聰明的,隻要不再去碩言堂,他能護得了自己。隻是我還是不放心,你去派人跟著,不要驚動他,保護好他就行。”
“奴婢醒得。聽說那士子已被覃斯厲救走了,皇上也會很快知道,以皇上的性子,恐怕明日就得有的看了。”
“左右已經有了出來頂罪的人。隻是可惜,這宣社裏又少了許多咱們的人。”太後說著,無奈的用手拍了下床被。
傅南霜把茶端到太後嘴邊,“太後莫急,等幽王準備好了,自會來的,這期間還有些許日子,也夠咱們做事了。至於都城裏,兵馬司,戶部,吏部,都有咱們的人,也不怕。隻是那個覃斯厲,也忒油鹽不進了。不如奴婢…”
“你說的不錯,以前當真是小瞧了他,其他人不足為懼,隻是在幽王來之前,必須除掉這個覃斯厲。這事兒咱們準備了這麽些年,可不能讓他給毀了。”
傅南霜聽著,而後道:“太後聖明。您睡吧,今兒奴婢給您守夜。”
九重宮闕,月影無聲。
重華宮的長明燈幽深閃爍,一夜又歸於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