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樊都城大致分成三塊，以鍾樓為界，北麵是皇城禦道，周邊多是勳爵貴戚的府邸，八街九陌，重簷疊宇。西南邊是一片商業區，各種秦樓楚館，客棧茶肆，典行畫舫聚集於此。湘河是城外寒江的分支，從南到北，貫穿其中，東南邊多是些有名的學府道觀。
平昌侯府正坐落在皇城北麵，門庭闊氣，前府後園，琉璃華瓦連綿起伏，雖不如皇宮金碧輝煌，雕梁畫柱卻是美輪美奐，盡顯貴氣。
元月初九，都城的雪漸漸停了，天氣回暖，雖然城外依然流民四溢，卻絲毫不影響城裏的軟紅十丈。
這日清晨城中各家受邀的家眷魚貫進入平昌侯府，過了晌午，各府夫人便在鴻園裏的雅閣中閑話家常。
鴻園中間有一片湖，名叫晏湖，湖麵上飄著幾艘烏篷船，船隻上和亭子裏不時傳來絲竹管弦之音，相奏和鳴，世家小姐們在晏湖邊吟詩作畫，而其餘公子哥兒們則在湖對岸的義康莊園裏比賽騎射。
“大姐姐，咱們可說好了，待會兒的雅集詩會你可一定要幫我。”雲雅端著恰到好處的清麗笑容，身上的絹紗水紋八寶夾棉裙是早在一個月前就讓錦繡坊的繡娘們趕出來的，豔麗卻不失端莊。
想著她曾經也是坐在宴席的末座兒，頂多和一些不入流的官家小姐扯著閨中閑話，而今卻早已被人請到前麵，再加上她粉妝酡顏，被葛氏訓練的儀態脫俗，就算在一堆豪門貴女中也是一等一的耀眼。
“放心二妹妹，隻要書到，事兒自然沒問題，咱們不是一直都這樣？不過我就是有些好奇，這書你是怎麽弄到的？”相比下沈雲笙一身丫鬟裝扮，和雲雅相比，姿容雖有過之而不及，可這身裝束發飾顯然不會引起他人注意。
“這你就別管了，今日事成，回去就給你。放心，妹妹哪次食言過。”此時雲雅被眾人捧著已經有意無意的拿捏起身份腔調，以侯府少夫人自居。時不時瞥向下首那一堆官家小姐，盡是不屑。
“瞧瞧，那沈二姑娘現如今還沒進侯府呢，就端起架子來，驕傲的跟個花孔雀似的。”
“那可不，人家以後可就是侯府少夫人了。剛才我與她一同到侯府外，人愣是一眼也沒瞧我，打招呼也沒理。今時不同往日呐。想想以前她和咱們在一起，姐姐妹妹的叫著，那叫一個親厚。”
“小侯爺那樣一表人才，上次他與我二哥哥見麵，我偷偷的在裏屋瞧了一眼，豐神俊勇，當真是萬裏挑一，說實話我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男子。哎，我還聽說晉國公的孫三姑娘自小就迷戀小侯爺，聽到他與沈家結親，一病不起，已在**躺了好幾個月了。怎麽就白白便宜了沈雲雅？”
“別說了，小心旁人傳話。人家以後可是侯府少夫人，夫君是玄天衛的指揮使，皇上跟前的紅人，我看啊，咱們以後巴著還來不及。”
“什麽？巴結她？我可做不來。哼，又不是憑她自己。要不是人家沈家祖上積德，就憑她的才貌，嘖嘖。我聽說這門親事本是沈大姑娘的，隻可惜生母去了，才被她搶了去。”
那廂幾個人唏噓著，時不時還偷偷往這邊瞥，沈雲雅便知道她們在談論自己。於是此刻內心的虛榮心爆棚，終有一日，自己也成了你們談論的焦點。隻是她們越談論，越嫉妒，自己就越高興。
此時有侯府年長的婆子帶著幾個丫鬟款款走來，高聲唱道：“請各位姑娘們移步書香亭，今日賞詩大會就要開始了。
各家小姐被一堆侍婢簇擁著移步到了書香亭，一時間亭子裏柳寵花迷，鶯燕交鳴，外頭是冬日瑟瑟，裏麵卻是春日明媚。隻是這場景讓沈雲笙有點犯暈，這麽多女子，花紅柳綠，美則美矣，就是不知該看哪個？
亭子裏放了二十幾方矮幾，四周被厚厚的棉簾子隔著，各家小姐依次落座，待管家出來公布題目是‘山光水色’後，各自便做起詩來。
而此時沈雲笙聽到題目，和沈雲雅交換了眼色就默默退了出去，找了個沒人的院子，躲在假山後麵拿出準備好的筆墨紙張寫起來。要說這種詠景的詩，她十歲時能背出不下幾十篇詩詞來，若要自己寫，也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
——
此時，覃斯厲剛策馬回府，門子便忙下來替其牽馬，“公子您可回來了，夫人都派人催問過好幾回了，生怕您這次又不來。”
“我說了要回來就肯定會回來。”要說這種聚會覃斯厲是一千一萬個沒興趣，若不是前幾日答應下來，他絕計會躲著不回。
身後司空不懷好意的笑笑，“公子，我聽說今日那個沈家二姑娘也來了，您不去瞧瞧？”
覃斯厲斜睨了眼他，“就你話多，再多話就往你嘴裏塞兩塊炭，塞一天。”嚇得司空趕緊閉嘴。“讓人給母親回話，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約半炷香後，管家請來了三位老先生對在座的詩作一一品評，三個人時而搖頭不語，時而點頭稱道，站在旁邊的小姐們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上，誰不想拔得頭籌。直到三人走到沈雲雅麵前，看著她寫的詩文筆極佳，行雲流水，字字珠玉，均露出驚歎的表情。
後三人商議了半天，隻聽最後小廝唱道：“此次詩會，沈家二姑娘沈氏雲雅勝！”
沈雲雅眉間盡是欣喜和掩飾不住的驕傲，她昂首挺胸的走出來向四麵行禮，“多謝先生，大家承讓。”她極盡享受在眾人或嫉妒，或羨慕的目光裏，虛榮心得到莫大的滿足。
之後又看了人群裏的沈雲笙，笑靨如花，心道有這才學又怎樣，沒有那個命也是白搭，書呆子而已。而此時沈雲笙心裏意料之中的高興，因為馬上就能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書了！
雅閣裏覃夫人和康家的老夫人坐在上首，其餘各府女眷分開兩邊。而此時葛繼萍正坐在覃夫人下首第一個位子，足顯尊貴。
隻見她的穿戴前所未有的華麗，襯著氣質極佳，就連臉上的皮膚也煥發著光彩。當年自己對沈佐言癡心一片，名門貴女下嫁到沈家，還做了繼室，不知橫遭了多少白眼，就連昔日有頭有臉的閨中姐妹也與她漸漸疏遠。
現如今也有自己風水輪流轉的一天，看著那一張張假意奉承的臉，心裏別提多爽了。不管這幫人怎麽想，甚至也不在乎這覃夫人怎麽想，沈覃兩家聯姻是從祖輩傳下來的，她處心積慮軟硬兼施讓自己的女兒取代沈雲笙，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難為覃夫人想的這麽周全，這麽大場麵的宴會，要我呀，可真真是顧不了來。去年就是叫了幾家聚聚，忙的我暈頭轉向，雖也沒做什麽，總怕是怠慢了。”葛繼萍說話聲兒清亮，一笑起來頭上的流蘇泠泠作響，引得大家都看過來。
“那是，覃夫人是侯府夫人，這種場麵辦的多了，自然是手到擒來。”對麵人一開口便噎的葛繼萍沒話說，隻是說話人湘陽郡主，葛繼萍也隻好噤聲，心裏不忿。
“我也不過是交由府裏幾個得力的婆子去管了，好在是還算趁手，不至於讓姐妹們笑話。大家吃著喝著，這果子還是前幾日從外麵送進來的，算是新鮮，若是哪裏怠慢了，各位姐妹別笑話才是。”覃夫人是個有涵養的，說話辦事恰到好處，讓人心裏舒服。
“夫人您還能從城外送東西呐，我這幾日倒是聽說外麵的災民越來越多，本想著年下裏回趟老家，現如今城門不開，怕是回不去了。唉，真是討厭。”秦夫人開口，一說起那些災民滿臉的厭惡。
“那便不回去了，秦夫人，您別看這幾日雪是停了，可沒準兒過幾天又下起來，外麵不安穩，若再遇上大雪封路，可就真回不來了。不過要說這些人可真晦氣，自他們來，每每經過那城牆根兒都是臭的。”
眾人雖心照不宣，可都十分厭惡城外那幫人，隻盼著朝廷立即下令將這些人趕走，越遠越好。
此時柳媽媽捧著一個黑漆托盤，上麵放著三張卷好的宣紙，沈雲雅十分乖巧的垂首跟在後麵，她甫一進屋，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看過去。尤其是是葛繼萍，一見自己女兒跟進來，就知曉拔得頭籌，眉飛色舞差點高興的跳起來。
柳媽媽走到正中間道：“夫人，這是方才姑娘們那邊比賽的詩詞，獲勝者分別是第三名，秦三姑娘。第二名，康大姑娘。第一名，沈二姑娘。”
“當真？！”葛繼萍此時挺直了腰背，故意問的大聲兒，笑容將眼尾的魚尾紋拉長，她雖強力掩蓋著，忍不住用眼神向對麵的湘陽郡主炫耀。
此時沈雲雅也走上前來，朝正首屈膝一禮，十足的大家閨秀，眼神動作都恰到好處，柔聲說道：“小女自小便喜歡舞文弄墨，今日諸姐妹承讓，獻醜了。
“沈二姑娘謙虛呐，我之前便聽得沈家姑娘的才名，幾年前是沈大姑娘在馮夫人的詩宴上亮了彩，驚豔四座，卻不想二姑娘也如此厲害！沈家不愧是書香世家啊。”
一旁婦人誇的沈雲雅有些心虛，不過隻是一瞬，便又沉浸在眾人的豔羨中。
在座其餘人，羨慕有之，嫉妒有之，竊竊私語，有的埋在心裏，有的已氣的恨不得立刻把自己不爭氣的女兒領回家。
“好好，快拿給我瞧瞧。”覃夫人也是高興，柳眉舒展，她自然主要想看看沈雲雅的，看是否是真的好。“將康家大姑娘的也快讓康老太太看看。”
此時覃斯厲走進來，一身玉白色的直襟長袍，頭發用牙簪束起，姿容清俊，舉手投足皆是貴氣，一看便是教養極佳的貴公子。可是一雙深邃的眼眸卻不似一般公子哥的輕浮，他目不斜視，微垂，沉穩安靜。
“兒子給母親請安。給康老夫人請安，給各位夫人請安。”覃斯厲例行公事，拜見完母親就打算先去馬場，聽說康誠也來了，正好和他喝喝茶聊會兒天。
沈雲雅聽到聲音，一瞬間屏住了呼吸，頭垂得更低了。覃斯厲的大名她在閨閣中早已如雷貫耳，欽慕已久，此時聽到聲音，一瞬間便被吸引，心怦怦直跳竟快要跳了出來。
他就是自己今後的夫君，倚仗的天，她不敢看，卻又十分想看。
在座的這些深閨婦人自然很少見到這位小侯爺，隻聽說是個青年才俊，深得皇上器重，今日一見許多人都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不說別的，就這長相已能不分年齡段的迷倒萬千女人。於是大家對葛繼萍的嫉妒又加深了幾分。
“厲兒啊，你來得正好。來，見過沈夫人，二姑娘。”葛繼萍激動的當場愣住，竟然站了起來。
隻是覃斯厲依舊麵色如常，拱手一禮，“沈夫人安好，沈家妹妹妝安。”
“小侯爺好。”葛繼萍被這才貌氣質所折服，說話都開始不利索。
沈雲雅卻一時間愣在原地……
“雲雅…雲雅…”不知是誰喚了自己幾聲，沈雲雅方才元神歸位一般，如夢驚醒。
意識到自己失禮，滿臉羞紅，“小侯爺…侯爺安好。”
“沒見過世麵的小家子氣。”湘陽郡主在一旁冷嗤一聲，端起茶盞掩飾過去。
覃斯厲倒像個沒事人，點點頭，就像他說的，眼前女子隻是侯府的少夫人，僅此而已。繼而轉身道，“母親，若沒事兒子就先去馬場了。”
“去吧。你平日裏總是忙，也好久沒見他們幾個了。”說著覃夫人順手將手裏的詩卷放到一旁的桌上。
覃斯厲眼尖，看著桌上那詩卷上的字，瞳孔微縮，竟久久移不開眼。看他站著不動，覃夫人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覃斯厲這才反應過來，“母親，這是…”
“這是方才那邊姑娘們寫的詩，哦對了，差點兒都忘了，你來瞧瞧，這是沈二姑娘寫的，你來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