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樺，北京艾迪爾廣告公司總經理剛落座便說：“人怎麽才能滿足？怎麽去創造幸福感？首先就是不要去盲目攀比，尤其不要去和比你強的人比。我見過很多非常傑出的人，不管我服氣不服氣，但我一不羨慕二不嫉妒三不怨恨。別人好我祝福，但我自己很平和。”
剛剛從美國回來的張樺，帶著兩年的在外人眼裏驚詫的美國“奶爸”經曆，今天抱著幫助他創造了對他而言算是生命奇跡的不到一歲半的小女兒，來到我家接受我關於“生命在說什麽”主題的采訪。
認識張樺有十八年了，曾經他在中國創意策劃界也算是個風雲人物。他當年創辦的點子公司艾迪爾公司，策劃、創意過不少家喻戶曉的革命性的產品和事件，比如百龍礦泉壺、周林頻譜儀、作家換筆大會等等。當時他另一個經典行為是以一個十萬元注冊的民營廣告公司敢於入租國貿大廈，以至於當他公司搬離國貿的時候，北京一份著名都市報還發了一條新聞“艾迪爾悄然搬離國貿”。他在廣告業經營了二十來年，沒有暴富，但是也在經濟寬裕瀟灑適意地生活著。十年前他把年輕的太太送出國讀書，然後太太留在了美國；他的事業在中國，他並不願意在美國生活，於是他開始國內美國兩地跑了近十年，直到太太生女兒，他做出了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決定：把穩定經營的公司交給手下的人，去美國全職當兩年“奶爸”。這個舉動一點也不像我認識了快二十年、似乎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求事業的男人。況且他的太太算不上漂亮，一個普通女人而已。
從來沒有和他探討過“生命”的話題，這是我第一次和他聊似乎很嚴肅的話題，而且是在他一歲多的小女兒“咿呀咿呀”的兒語中探討著他的生命，聊著聊著我都暗自覺得好笑。
“我現在的生命狀態就是不想折騰了！比如現在，讓我重組家庭，不是沒有可能；去做新的投資，機會也很多，但是我也不想再試了。你可以說我老了，保守了，但事實上我的生活過得很平和、很滿足。”才55歲，外表也很陽光的張樺的臉上和身上帶著的氣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更多的是淡定和坦然。記得剛認識他那會兒以及後來的十幾年裏，陸陸續續地見麵給我的感覺，他一直殫精竭慮地努力想把事業做大，經常處於苦思冥想的狀態。但今天他的表白卻是：“讓我去打碎了重來的事情我不會再做了。這就是我十年來心態最大的、完全的轉變。後來答應我太太願意去美國生活，也是我生命中一次妥協的表現。在國內，我朋友天天應酬不完，而在國外我天天帶孩子，接觸的朋友也都是有孩子的家庭。”
“你當年真不是這個樣子的。給我的感覺，你似乎事業上還是要尋找機會，還能折騰點什麽出來似的。”對他的話，我多少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原來我是不服氣啊！年輕的時候一定要這樣要那樣。現在對生活看開了很多！”張樺臉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這時孩子蹬著小腿顛顛地跑到爸爸身邊，伸著小手給爸爸看。張樺眼睛一眯咧嘴笑了：“現在手就這麽髒了，是不是啊？”張樺拉起孩子的小手一邊擦著一邊笑著逗孩子。說心裏話，這種父愛的神情對我是陌生的，衝擊了我認識他十八年的沒有孩子、沒有家庭的印象。在他和孩子的互動中，我感覺到他和一個父親的角色是那樣水乳交融。
“你沒想過再努努力成為一個更大的企業家嗎？”我問。
“第一我做不到，第二我也不想做了。做了這麽多年，我對自己有了客觀的認識，再高我也上不去，還有我也沒有動力了！”張樺神情蠻認真地說。
“你是什麽時候找到這種定位的？”我不解地問。
“時間長了，慢慢就有了自知之明。知天命嘛！我現在更多的是在尋找新的生存之路。做企業我不可能永遠做下去，我周圍的社會關係會和我一樣在衰老。能否在下一代手裏把合作夥伴建立起來？我不知道，這是我五年內必須要考慮的。如果我做不到，我現在的業務就會被剝離和萎縮。”剛剛接受了張樺從一個事業型男人轉變成淡定的安於現狀的知天命的男人的形象，不料張樺又說出了如此一番客觀的居安思危的話。
“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問題：關係會衰老，資源會逝去。”我若有所思地感歎道。
“這是現實，一個不可回避的事實。我現在正努力利用現在的基礎資源，想為年輕一代搭起橋，我寧可有償無償地出讓一些利益給他們。我正試圖慢慢地轉型，再做個二三十年，做一個‘老者’應該做的事，一直做到糊塗為止。”張樺淡淡的表情淡淡地說。
我聽了卻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我感覺到，一個能夠在歲月的長河裏，順天知命但是不失積極進取的有生命智慧的男人，在人生開始步入新的秋天的時候，開始智慧地提前安排自己的人生，淡定、安寧，但是不失一種對未來的價值感的進取。這個我認識了快二十年的朋友，今天還是在生命的主題裏給了我一些不一樣的認識。
“我感覺你一邊在安居樂業，一邊還在未雨綢繆，為未來在淡定布局。”我笑著說。
“是很安寧。我在帶孩子的過程中也在想，慢慢的，我在美國會待更多一些時間。我太太現在就說：‘你不掙錢沒有關係，隻要你找到一個有意義的生活方式，錢沒有問題。我就希望全家在一起。’我在美國負責孩子的課外教育啊，一些家務事，包括整理遊泳池、種菜等等的可多了！”張樺說著指著正坐在地上忙乎著七七八八的小玩具的小女兒說，“她不消停啊！我隻有在她睡著了的時候，才能幹點自己的事。”
“你今天的淡定是因為你有穩定的生活來源。但是如果你沒有穩定寬裕的生活來源，而你又有一身的能力，也曾經輝煌過，你心裏會服氣嗎？我不知道你會怎麽樣？”我了解他曾經跌宕起伏的商海經曆。“有”過，“無”過，再“有”過；輝煌過，失敗過；被人矚目過，被人遺忘過……起起伏伏半輩子。
“我是這麽看，一個人如果曾經輝煌過，現在又一無所有了，那他一定哪兒有問題。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給自己重新定位。我有個朋友，是名人之後，很能幹，也有資源，但是似乎一二十年一直在創業，一直沒有預期的結果，到現在經濟還是很緊張。不久前他來和我談創業項目的時候，我就對他說：你要好好思考你這個創業對不對路？你要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定位。我覺得我目前的狀態就是修正了自己定位的結果。”張樺神情認真地說。
“嗬嗬，你的定位不該是‘奶爸’吧？”我開玩笑。
“我很享受我‘奶爸’的定位，我看到了我生命的延續。”張樺笑著說。
“但我認為你不是那種要把未來寄托在孩子身上的人。”在我的感覺中，張樺對家庭是有些沒心沒肺的。很難想象他對一個女人真的能在唯美的愛情裏，也很難想象他能做一個唯美的父親。
“絕對不是養兒防老！就是一種生命的延續！我就想把孩子培養出來。我也知道這個年齡再養個孩子代價可能會很大，公司因為顧不上會少掙很多錢。但老婆想要一個，我就要了。從保胎，伺候月子，到帶這個孩子一年四個月，好像我從來沒有煩過！”張樺坦然地說。
“這可真不像你，很難得。”我真的要對這個男人刮目相看。
這時，孩子又骨碌到爸爸身邊了，接著又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啪”的一聲響，她把我一個玻璃燭台砸碎了。張樺假裝生氣，“厲聲”叫一聲“張貝貝”。孩子表情淡定地望著爸爸，沒有反應。一會兒張樺就咧嘴笑了，一個普通的、幸福的父親才會有的笑。
他把孩子拉到身邊，一邊說：“來，爸爸給你帶上圍嘴。”然後開始耐心地一口口吹著熱氣，給孩子喂我專門為她熬的小米粥。看著他嫻熟的動作，感覺很有意思。
“從孩子身上你是不是對生命有了不同的感悟？”我還是緊抓住生命的主題問，“你對生命有什麽新的認識？我總覺得這個孩子是你被動要的，你這個年齡的人帶孩子會很辛苦。本來還以為你是被迫的呢，今天我才發現你樂在其中啊！”
“這個孩子帶給我的變化是很大的。我真的從孩子身上看到了未來。原來整天忙、忙、忙，不知道忙的目的何在？掙了十萬想一百萬，掙了一百萬想五百萬，掙了五百萬想一千萬，到了一千萬還想更多的。養了這個孩子後就有了另外一種感覺，就是一種‘未來’。我的第一個孩子大家都爭著養，我管得很少，沒有太深刻的生命體會，覺得我了給他們充足的資金和條件就可以了。現在不一樣，很多東西不是錢能帶來的。看著這麽小的一個生命，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現在走到哪裏帶她到哪裏。”
說到這裏他聲音一變，故意粗著嗓子，假裝瞪著孩子說：“惹禍還是經常惹禍的！張貝貝所到之處，不砸點什麽是不可能的。”
我笑了：“沒想到這個孩子還真的能給你帶來樂趣？”
“什麽樂趣啊？就是快樂！真的很快樂！也可以說是重新培養一個小小的自己吧。嗬嗬，她很像我，脾氣也急，什麽事都急於求成，什麽事都膽大，敢動手，她會主動給你表白要求。”張樺如數家珍地開始數落孩子的特點，“這個孩子讓我改變了很多。我一天天把她帶大，我現在每天的生活內容很具體：她吃什麽？喝什麽？穿什麽？什麽時候吃？什麽時候拉？什麽時候睡？出門給她帶什麽？防備她小屁屁被淹了……”
“真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啊！”
“是啊，就是未來，很好玩！特別好玩！”張樺滿足地笑了。
我在接受這個男人全新的形象，多少有些感歎地說：“我今天突然發現你有一點做得很好，也很讓我感到意外，就是你在生命中會妥協。而很多男人是不會妥協的。”
“是的，去美國，留美國，生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我都妥協了。”張樺依然坦然地說，臉上沒有一絲的委屈，也沒有一點表功的意思。
“阿——姨！”被爸爸抱著喂飯的孩子突然衝我誇張地咧著嘴，特別燦爛地笑了！我被孩子突然滑稽地笑著叫我逗了！孩子臉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堆出獻媚的笑，笑得真甜。
張樺笑著說：“假笑！你看她如果臉上突然‘啪’地笑了，然後又‘啪’地收回來了，這就是假笑！眼睛一眯就沒了！”
孩子繼續“咿呀咿呀”地笑著叫著我阿姨，好像要向爸爸證明她沒有在假笑，她對阿姨的笑是真誠的。
“你看見她像你的地方是不是很欣喜？”我問。
張樺連連點頭：“是是是。她在慢慢長大，今天會說什麽話，明天會說什麽話，會做什麽表情，做什麽動作。很有趣！我開心！”
“看來你生命的這個妥協做對了！隻是我很好奇，你這個對事業如此執著的人，怎麽會做這樣的妥協呢？”
“如果你不想放棄這個家庭，你就得要妥協。不能做專製的人，獨斷專製的人不會有好結果的。”張樺擲地有聲地說，話說的特別堅決和理性。
“你是本能就會妥協，還是後來才妥協的？”
“你想不想放棄？不想放棄那就妥協。生活其實很簡單，可以簡單地選擇。如果我覺得不能忍了，我到處看你不順眼，製造分割，隔閡會越來越深。因此很多東西你要想好，扯斷之前一定要想明白你要不要真的扯斷它。你真想扯斷就按照扯斷的路子走；如果你不想扯斷它就要按照不扯斷的路子走。大家達成一種共識。這裏我也比較感謝我太太，她很信任我，她相信我會對這個家庭負責；如果她不信任我，我可能就不會負責了。對男人，小三是可能的，但是我覺得很無聊，因為追求的都不是這些東西。我就一次次鞭策自己，要對得起這個家庭。信任真的是相互的，如果我真去整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也瞞不了太長時間。這世界誰也不要低估誰。”
他接著說：“生命中會為對方妥協是一種智慧。其實生命中和諧也好，妥協也好，隻有這樣生命才會向前推動；否則就會出現裂痕，甚至會崩潰。本來一起合作也好，一起組建家庭、生孩子也好，都是為了美好生活。說是緣分，關鍵是要堅持。但堅持不是霸道，要尊重別人的想法。是人，就不可能真理永遠在你手裏，否則你就不是人了。其實我自己是很有主見的人，想法很多。比如，我認為中國機會多，但我太太喜歡美國的生活，我和她也分開過十年，別人都說我們肯定離婚。但我和我太太是一個合作體啊！如今整整十年過去了，我們不僅沒有離婚還生了一個孩子！”
對張樺這樣一個麵對諸多**，喜歡欣賞追求美，而太太又的確挺平凡且又遠隔千萬裏、分居十年的男人，僅僅憑著對家庭的責任感，就能這樣堅持，並且無怨無悔地付出，到今天還抱持著一種淡定，以及為家庭負責任以後的滿足，實實地刷新了我對他近二十的印象。今天在生命的主題裏對他進行了一個總結：生命的定位、妥協和延續，這真的是他年過半百培養出了坦然、淡定的氣質的原因嗎？
我感歎。作家職業的原因，我近距離接觸過太多的成功人士。哪個沒有經曆過跌宕起伏？所有的財富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所有的成功都不是憑空送上門的，但是越來越多的成功人士的臉上流露出成功的起起落落後人生的淡定。
成功是絢麗的外表。誰敢說這些成功的後麵沒有藏著外人看不見的缺憾和傷心？成功和缺憾原本就是生命體內的一對孿生兄弟，互相連著血肉。
我欣賞成功，欣賞成功的人，但是我更欣賞那些貌似不成功的生命裏綻放出的那種淡定、坦然和裏麵蘊含著的深邃。
其實，何為成功？何為不成功？做事不成功，你依然可以做一個做人成功的人；做人成功，做事不成功何嚐不是老天給你的人生“功課”，讓你去反思你的生命，糾正和修飾你生命中認知走偏的地方，去感悟你追求成功人生的路上放下自我、給你的愛人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以及所有你可以去關心的眾生創造價值的生命體驗……
生命不在於它“是什麽”，而在於你“怎麽看”。你的“認知”決定你生命的境界，決定你生命的深度和廣度，決定你生命的意義。你的生命原本充滿著積極的意義，可是因為你太在意生命片段中的失敗，在意對於所謂的失敗別人的看法，在意這個失敗帶給你的意義和負麵的生命信息……你的生命真的這麽糟糕嗎？你的生命對你的親人朋友真的隻是你認知中的負麵意義嗎？所謂失敗帶給你的隻能是負麵的意義嗎？你不曾從失敗中讀出生命的意義嗎？
生命，充滿著無窮的意義，就看你如何破解生命意義的密碼——是從積極的還是消極的角度看；從缺失的還是擁有的認知去看；從自己負起失敗責任的態度還是一定要找一個必須為你負責任的人，讓自己進入心理學上說的“受害者”角色去逃避責任、推卸責任去解讀這個意義……
生命的意義其實是你的認知界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