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想好了出櫃,但也不可能今天想明天就跑他媽麵前說“媽,你兒子給你找了個男媳婦”,這一點計劃性都沒,實在不符合沈放的個人風格。

所以他左思右想選了個良辰吉日,正月十五元宵節,提前做好了準備,來迎接這個出櫃的好日子。

這天在沈放的外婆家吃好飯,他和馮桂枝又坐了會兒陪老人家聊了會兒天,大概九點多起身一起上了樓。

“你今天怎麽要住家裏了?我以為你還要去陪你那個小女朋友呢。”過年那會兒沈放說他對象家出了點事,從初五之後就沒回來過,直到今天元宵節了才再次現身。她追問過對方家出了什麽事,但沈放這小兔崽子嘴巴牢就是不肯說,真真是兒大不中留。

馮女士拿鑰匙開了門,之後徑自坐到沙發上握著遙控器開電視去了。

沈放將外套脫掉放到衣帽架上,猶豫了下,站到客廳中央,對馮女士道:“媽,我有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馮桂枝本來在調電視頻道,見兒子一臉嚴肅,不由坐直了身體。

沈放二話沒說直接跪在了她麵前,姿勢標準利落。

馮女士一愣,忙過去扶他:“你這是幹嗎?你有話好好說,先起來!”

但沈放就跟雙膝黏在地上了一樣,死活不肯動。

“媽,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你知道了肯定要生氣,你就讓我跪著吧。”

他這樣鄭重其事,讓馮女士心驚不已,一時內心諸多猜測。

“你做了什麽事啊?你別嚇我……”她眼皮直跳,“你和你對象吹了?”

“沒吹,好好的。”

“那你是為什麽呀?”

“我對象不是女的。”

一瞬間,世界都安靜了,電視機裏的聲音好像都消失了,馮女士盯著沈放有那麽一分鍾沒說話。

“你什麽意思?”再開口的時候,沈放能明顯感覺得出她語氣的變化。

憤怒、恐懼、不敢置信,和他設想的差不多。

沈放直挺挺地跪著,眼睛一錯不錯地直視著對方,無比清晰認真地說道:“媽,我是同性戀,我愛上了一個男人。”

他的聲音很穩很鎮定,顯然思慮已久。

馮女士雙目大睜著,嘴因為吃驚微微張開,她澀然道:“你再說一遍。”

沈放一字不動又說了遍,這次還加上了一句:“我是認真的。”

馮女士過了幾秒鍾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下揚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放半邊臉頰火辣辣的。

“小赤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什麽同性戀,那是變態啊,你哪裏學的這種東西,是不是國外學壞的?!”馮女士心中驚懼不已,她當然知道什麽是同性戀,但那是不正常的,陰陽調和、生兒育女才是正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算什麽?算邪魔外道啊!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孩子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事來!

沈放算準她會動手,頂著半張巴掌印,語氣平靜道:“媽,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和女人結婚的。”

馮桂枝心中怒極,轉身找來一根雞毛撣子,反握著就往沈放身上抽,一邊抽一邊罵他。

“小畜生你怎麽成了這樣!你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變態,你讓我怎麽有臉去找你爸?你讓我怎麽跟你外公外婆說?你這小赤佬!我打死你算了!打死你算了!”

沈放被她狠狠抽在手臂上、背上、腰上,咬緊了牙不吭一聲,硬挺著讓她打過癮。

馮女士打到自己氣喘籲籲,手都抬不起來,見沈放還是一副任打任罵的死樣子,心中一股氣憋得心肝脾肺腎都在痛。

她將雞毛撣子往地上一扔,坐到沙發上就哭了起來:“造孽啊,我這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要讓我碰到你個小煞星!”

沈放心裏也不好受,他知道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在見到馮女士的眼淚時,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負罪感。

“媽,我還是你兒子,這點永遠不會變。”他啞著嗓子道。

馮桂枝扶著額頭,手撐在沙發扶手上,帶著哭腔道:“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你要是喜歡男人就不要叫我媽。我就問你,你有沒有可能改好?”

沈放閉了閉眼:“這不是病,我沒法改。”

“好!”馮女士伸出手做了個“停”的手勢,讓他不要說了,“那我也是一句話,我絕對不會同意!”

“媽!”

馮桂枝喝道:“你別叫我!我不可能同意,你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她起身朝自己房間走去,將門關得又重又響。

沈放一個人孤零零跪在客廳,半晌歎了口氣,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可能跪太久,膝蓋一陣陣跳痛,他抽著氣,隨後感到身上、臉上也無一處不痛。

早知道不脫外套了,下手真黑啊!沈放艱難地挪到自己房裏,拉開衣服下擺檢查了下傷勢,被身上縱橫交錯的青紫嚇了一跳。

謔,怎麽跟中了毒一樣!

在**坐了一陣,太安靜了,反正閑著沒事,他幹脆拿出手機給淩君則打了個電話。

那頭很快就接了,他問:“幹嗎呢?”

淩君則道:“看元宵晚會。”

“那有什麽好看的啊?”

“沒東西看,瞎看看,有幾個唱歌的唱得挺好。”

沈放剛想躺下,身體一動就感到一陣整個人快散架的劇痛襲來,齜著牙忍無可忍地“嘶”了聲。

那頭淩君則聽到了問他:“你怎麽了?”

“哦,剛不當心撞到了。”沈放騙他。

“小心點,你都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麽毛躁。”

沈放一聽就炸了:“什麽呀,男人三十一枝花好不好?”

和淩君則聊了會兒天,沈放的心情自然而然就放鬆了。陰雲散盡,效果神奇異常。

說著說著,沈放忽地提到:“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我那公寓離我倆上班的地方都挺近,周邊也挺方便的,而且還大。”

他那套房子是四室兩廳的,一間客臥一間主臥一間書房,還有間他一直空著,要是淩君則搬來和他住,他打算弄成影音室,以後休息天就能兩個人窩在裏麵看電影看一整天了。

“和你住?你媽萬一哪天去你那兒怎麽辦?”雖然十分心動,但淩君則還沒忘記他們現在見不得光的狀況。

“沒事兒,你搬吧,我想和你一塊過日子。”

“沒事兒?”他敏銳地覺出點不對勁。

“嗯。”

“不怕你媽?”

“不怕。”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啊?想和你住哪來的為什麽?你不想嗎?”

“我不是說這個。”淩君則道,“沈放,你做了什麽?”

沈放握著手機的手一緊,他沒想到淩君則這麽快就看出了端倪,沉默了片刻道:“我跟我媽說了……我說我喜歡男人,是個同性戀。”

那頭頓了頓:“她怎麽說?”

“不同意唄,還把我打了一頓。”

“痛嗎?”

“痛,身上痛,心裏也痛。我覺得特別不好受,就想找你聊聊天。”

淩君則溫言道:“想聊什麽?”

“你講個笑話我聽聽吧。”沈放故意刁難他。

本來就是開個玩笑,也沒想讓他真說,但對麵人靜了會兒,竟真的開口了。

“昨天元宵節,我讓穀裳他們買點湯圓煮了分給大家吃,結果穀裳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水果湯圓,讓我無法忍受。吃第一口的時候,我就跑廁所吐了。”

沈放好奇萬分:“什麽水果湯圓啊威力這麽大?”

“榴蓮。”淩君則不堪回首道,“昨天臭了整間屋子,回家我都覺得能聞到那股怪味。不行,不能想,一想我又有點想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放放聲大笑,“你真吐了啊?”

“真吐了。”

“哎喲我操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沈放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和淩君則聊著聊著兩眼皮就開始打架。第二天起來一看,他整個人蜷在**,手機就擱在腦袋旁,已經沒電了。

睡了一覺起床,身上更痛了。沈放揉揉胳膊,活動活動肩膀,洗漱完後開了房門想去廚房找點吃的,但在見到餐桌前相對而坐的兩個人時,一下有些蒙逼。

那兩個人一個是他媽馮桂枝女士,還有一個……竟然是淩君則?!沈放差點做出揉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覺了的動作。

本在低聲交談的兩個人聽到動靜不約而同看過來,馮女士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而對淩君則道:“你們的事我知道了,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沒什麽好商量的。沈放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我不可能把他關在家裏不讓他出門,也不可能做出什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但我態度就擺在這兒,我不會認可你們的,死了這條心吧。”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現在你們兩個都給我滾蛋,看到你們就心煩!”然後她就將沈放的外套什麽的一股腦扔了過去。

沈放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自己老娘趕出了家門,坐電梯下樓的時候還有點發怔。

“不是,你怎麽來了?”沈放回過神,問,“你哪裏來的我家地址?”

淩君則淡淡道:“問胡嘉樂要的,我跟他說要來看看你外公外婆,他沒多問就給了。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你既然都為我出櫃了,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麵對,那樣也太沒男人樣了。”

其實是一聽沈放被打了他心裏就有點著急,怕馮女士一覺睡醒更加生氣,把沈放給打出個好歹來,這才大早上就趕到沈放家樓下蹲守,沒想到剛到就碰上了馮女士買早飯回來。

馮桂枝對他有點印象,盯著他臉直接就問他是不是以前住在莧菓宅姓淩的,他說是,馮女士更奇怪了。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來走親訪友?”

“我……”淩君則平生最不會撒謊,何況對方還是長輩,見瞞不過就隻好老實交代了。

“這都找上門了啊?”馮女士乍聽他就是自個兒兒子那男對象,又驚又怒,“瞧你這個樣我有點明白沈放怎麽會走上這條歪路了,栽你手上他不冤。但他混賬,你是好孩子,你怎麽也這麽想不開呢?”

淩君則抿著唇不說話。

馮桂枝氣不打一處來:“上來吧,杵這兒幹嗎?”

然後他就跟著上樓了。

沈放剛剛被趕出來連個外套都來不及穿,這會兒覺得有些冷,就邊穿邊問:“你跟我媽說什麽了?”剛看他們氣氛還挺平和,他媽和昨晚揍他那個簡直不是一個人。

“就說我小時候是怎麽覬覦你的,你是怎麽拒絕我的,長大了我們又是怎麽相遇的。”他用了一個早上來告訴馮女士他是怎麽和沈放相識又是怎麽愛上沈放的,淩婭的事、他爸爸的事、疁劇那點事,他巨細無遺,將能說的基本都說了。

“操,你連這都說了?”沈放一想到連他媽都知道了他那點青春期躁動,臉都要紅了。

“嗯,不過你媽說了,再怎麽曲折波瀾愛恨情仇跟她都沒關係,她反對的是這件事本身,過程怎麽樣她一點不想知道。”

沈放歎口氣:“是我媽會說的話。”

淩君則握了握他的手:“身上還痛嗎?”

“皮肉傷,過兩天就好了。”沈放心情低落,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嘖,船到橋頭自然直,走,我肚子餓死了,去吃點東西。”

兩人開著車在外麵隨便吃了點,下午沈放說要幫淩君則搬家,今晚就住到他那裏去。

“這麽急?”

沈放瞪眼:“我櫃都出了你還想等到什麽時候?”他冒死出櫃不就是為了和淩君則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嗎!

淩君則有些被他震住,馬上改口:“……那我回去收拾點衣服。”

沈放下午跟他一起回家整理東西,收拾了整整幾大箱子,分兩輛車剛好裝滿。

還剩最後一個箱子搬下去就完事了,沈放大冬天熱出一身汗,見淩君則站在櫃子旁,手裏拿著個眼熟的鐵盒子,上前一步搶過來。

“哎這不是你暗戀我那會兒專門用來裝我東西的盒子嗎?你還留著呢?”上次看到這個盒子的時候,他滿心惶恐,如今再看到卻成了滿心得意。

這可是淩君則對他愛意深沉的鐵證啊!

沈放將鐵盒打開,裏麵少了支筆和煙,其他都在:“我記得有根煙來著,那煙呢?”

“都多少年了,早抽了。”他記得就在搬家那天。沈放對他說要出國了,他心裏很亂,當天晚上就開著窗,腦海裏想著沈放的樣子,在煙霧繚繞中邊**邊將那支煙抽完了。

“你行啊,上次我就想問了,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你什麽時候學會我就什麽時候學會的,”淩君則笑道,蜻蜓點水般吻了吻他的唇角,“放心,我隻抽過你的煙。”

沈放被他笑得有點五迷三道,又想到這個人連抽根煙也隻抽有他味道的煙,心裏別提有多爽。他將鐵盒放到一邊,扯過淩君則衣領,一起倒向大床。

東西反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先打一炮滿足了**欲再搬也不遲。仔細算算,他們也有大半個月沒做了,沈放這會兒覺得有些憋得慌。

兩人在**翻滾交纏,鐵盒被放置一旁,其中有隻紙飛機已經紙質發黃,上麵的字跡現在看來顯得稚嫩可笑,正是在認識淩君則的那年暑假,沈放回家前寫給對方的信。淩君則一直細心保存,距今已有十六年。

淩君則:

這個暑假我覺得最有意義的事,就是交了你這個朋友。你很厲害,不光是唱疁劇,還有學習方麵也是,我應該向你多學習。我很高興能認識你,還跟你分享了我最愛的漫畫,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暑假發生的事!

今天我就要回家了,但我以後還是會來找你玩的,希望你不要忘記我。

我們各自加油,為了美好的將來而奮鬥。你要努力學習疁劇,我也要努力迎接中考。

我們約定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好朋友!

沈放

1999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