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畢竟不是真正的父子。”
夏一跳在回憶,從小到大魯大打過他幾次。答案是數不清了。
基本上,魯大是一個暴躁的人,心情好的時候沒大沒小地跟夏一跳開玩笑,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做事都會變得很衝。他對夏一跳的所謂打,其實也隻限於扇耳光這樣條件反射的行為,沒有更進一步的下文。並且魯大往往會在扇完的刹那就感到後悔,而那時候,夏一跳已經開始恨他了。
夏一跳十歲那年有過一次離家出走的經驗。那次是他數學考了個慘不忍睹的成績。魯大雖然沒法在學習方麵提供任何幫助,麵對一個四舍五入後約等於零的數字還是無法淡定。“啪!”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清脆的巴掌,夏一跳咬著牙,流著眼淚跑出門去。
而現在,十四歲的他已經不會動不動就流眼淚了,哪怕眼圈和挨打的臉頰一樣,陣陣發熱。
夏一跳十歲的離家出走一共持續了一分鍾,還沒有跑出老溝渠的範圍,他就被追上來的魯大給拖回去了。一路上,魯大用一種忍氣吞聲的方式跟夏一跳說對不起,“我不該打你的。”但魯大並不認為自己的憤怒是錯誤的,所以夏一跳的委屈也就沒法因他的道歉而減弱。
十四歲的夏一跳是一個超能力者。這個身份意味著,魯大再也無法追上他了。他在沒入黑暗的刹那就拔地而起,踩著垃圾場的廢舊建築,轉眼就不見蹤影。他知道魯大肯定又會來追他,想到魯大的無功而返,他不禁產生了一絲快意。
但現在,他走在新天地的街頭,瀏覽著不夜的風景,內心更多的卻是悲涼。
隻要他願意,完全可以用俯瞰視角來看這一切,但他卻選擇漫無目的地走啊走。
心情沉重的時候,身體也就懶得輕盈了。
“沒辦法。畢竟不是真正的父子。”夏一跳對自己說。
在他跟魯大相安無事的時候,這個念頭就像冬眠的蛇那樣一動不動,而當他開始恨魯大,他就無法控製自己不這麽想。其實他也知道,他終究還是會回去那個家,終究還是會跟魯大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和平共處,但是這一刻,他卻隻想逃離,越遠越好。
夜像巨大的黑色的海,城市像逐漸沉淪的島嶼,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不用奔跑,不用飛躍,夏一跳就這麽一直閑逛到了午夜十二點。耳朵越發清靜了,卻還是不想回去。
“夏一跳同學?”
夏一跳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繞著繞著,繞到紫薯派出所附近來了。叫住他的人,是那個杜警官,杜漸。
“真是你啊。”杜漸的表情很驚奇,“這麽晚還不回家?”
“哦……有點事情。”夏一跳敷衍著,情不自禁地側過臉。先前魯大的巴掌很用力,他不知道臉有沒有紅腫,有沒有留下指印。
“該不是和家人吵架了,一氣之下跑出來吧?”杜漸一針見血,他的樣子很年輕,相比之下說話的方式卻十分老成,“這樣可不好啊,他們會擔心的,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回去。”夏一跳避之不及。
杜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看你不會那麽老實。算了……不如到我辦公室坐坐?總比到處遊**強。”
夏一跳走了半天,已經感到十分無聊了,他點了點頭。
2、“為什麽針對窮人?”
雖然從紫薯派出所外經過無數次,但進到裏麵卻還是第一次。“並不如外邊看起來那麽小。”這是夏一跳的第一感想,但心情鬱悶的他並沒有好好參觀的興致,跟著杜漸徑直走入一個房間。
那就是杜漸辦公的地方了。四壁擺滿檔案櫃,一張寬大的桌子上錯落有致地堆著材料。“坐吧。”杜漸推給夏一跳一張轉椅。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又遞來一聽果汁。
“謝謝。”夏一跳接過飲料,打開,一口氣喝掉一半。
“你家電話多少?我還是覺得該跟他們說一聲,否則指不定有多麽擔心呢。”杜漸說。
夏一跳沉默,有點後悔進來了。說到底,警察怎麽可能對離家出走的孩子坐視不理呢?
“你真倔強……但我總不能嚴刑逼供。”杜漸撓撓頭,“如果今晚無論如何不想回去,那就睡在這裏吧。至少安全一些。隔壁房間有床和被子。”
“謝謝。”夏一跳說。
“答應我,天亮後回家去。跟家人有什麽好慪氣的呢?”杜漸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到辦公桌前,開始看起那些寫得密密麻麻的文件。
夏一跳邊喝飲料,邊看著他。
雖然認識杜漸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夏一跳跟他的接觸機會還是很少。不過,對他的印象卻一直不錯。今天晚上,他更是充分感受到了杜漸的好脾氣。雖然這也令他不禁嘀咕:這樣的人能當好警察嗎?
杜漸看了幾頁材料,抬起頭,對上夏一跳的目光,笑著問:“很無聊吧?”
“沒有。”夏一跳說,“對了,曲子哥哥的事,有進展了嗎?”
杜漸聞言,停下了翻閱材料的手,表情變得嚴肅。
“這件事情,我不太好直接告訴曲子同學,但老實說,凶多吉少。”
夏一跳的心頓時一沉,又想起之前和曲子來報案時,杜漸那欲語還休的神情。“什麽都還沒發現,為什麽你要這麽說?”
“也許他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是指,整個人都消失掉了。”杜漸說,“事實上今年以來,這類案件頻有發生。各地都有許多神秘死亡或人間蒸發的報案。”
“他們之間有共通點嗎?”
“共通點是,都是些沒什麽社會地位的人。貧困、卑微、渺小……”
“是誰幹的?是謀殺嗎?”夏一跳激動起來,“為什麽針對窮人?為什麽?!”
“冷靜點,夏一跳同學,這背後的黑幕,我還不太清楚。”杜漸說,“能讓你知道的是,我們目前已經有了初步的推論,也采取了初步的行動。但是很抱歉,這是警方的機密,不能告訴你。其實,我這樣已經是說得太多了。”
接下來的時間,杜漸不再跟夏一跳說話,專心地做他的事情。夏一跳獨自坐在那裏,思慮萬千。
怎麽也沒想到,曲子哥哥的失蹤背後竟埋伏著一個針對窮人的陰謀。難道貧窮是有罪的嗎?難道窮人的命就不值錢嗎?夏一跳絕不這麽認為。從小到大,他和魯大的日子雖然從未寬裕過,但魯大一直教導他,要活得有尊嚴,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贏得更好的生活。
尊嚴……努力……想到這個,夏一跳不禁搖了搖頭。他又想起之前垃圾場的事了。在嚴峻的生活麵前,魯大推翻了自己說過的話。其實,這才是對夏一跳最大的打擊。
對魯大的怨恨本來已經有所平歇了,這會兒又翻湧了上來。
忽然,口袋裏傳來了震動。有電話進來了,夏一跳掏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白尼還從未在十二點之後聯係自己。夏一跳看了一眼杜漸,接起電話。
“喂?”
“不好意思,緊急任務。有沒有興趣從被窩裏爬出來接?這一次你會比較辛苦,不過相對的,酬勞也會比平時高。”
夏一跳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那我們還是綠蘿大廈見。”
掛了電話後,夏一跳對杜漸說:“杜警官,我今晚還是不在這裏睡了。我……要回家了。”
“噢,你想通啦?剛才是你爸媽來的電話吧?”杜漸顯得很高興,“這就對了。走吧,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我家離這裏很近。”夏一跳忙說,“你忙你的。請一定抓到那個凶手!”
“這樣啊……那你自己小心些。”
杜漸把夏一跳送到派出所的門口,再次叮囑夏一跳注意安全,夏一跳向他道謝。然後,在杜漸轉身進屋的瞬間,他就從平地上消失了。
置身半空中,看著紫薯派出所的燈光,夏一跳在心裏說:“不好意思騙了你,杜警官。”
3、“思維放寬些,你才能提升境界。”
“那麽,這一次也拜托你了。”
綠蘿大廈的頂端,白尼像過去每一次那樣,交給夏一跳一個圓柱形的包裹。
“放心吧。”夏一跳接過貨品,把它放進自己的背包——這個晚上,他一直背著它。不同的是離開家的時候裏麵還有好幾千塊錢,離開垃圾場的時候已經是囊中羞澀了。
“看你,越來越有模有樣了嘛。”白尼欣賞著夏一跳的“行頭”,讚許道。
“那就多派給我一些任務吧。”夏一跳熱切地說。
“還是那麽缺錢嗎?放心,你這麽能幹,需要你的時候少不了。我還會給你發獎金哦。”白尼笑著說,“那,這是這次任務的目的地。”
夏一跳接過白尼遞來的、寫著收件人地址和電話的字條,看了一眼問:“不是迷宮市?”
“真正的快遞會局限在一個城市嗎?別說外市了,外省、外國都有可能。你不是嫌遠吧?”
“怎麽會。”
“記得我說過的話。思維放寬些,你才能提升境界。那麽,一路順風了。”
夏一跳應了一聲,飛快地跑開。
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叫牛角市。那裏距離迷宮市相當遠。即便是使用“如履平地”的超能力,也沒法在一夜之間跑個來回。
不過夏一跳並不擔心,他計劃坐車去。白尼隻讓他確保東西安全送達,並沒有規定夏一跳要用什麽辦法,所以這一趟完全可以借助交通工具的力量。
夏一跳來到了迷宮市的火車站。
從這裏開往牛角市的火車,平均兩個小時有一班。但夏一跳現在身無分文,沒法買車票。
但那難不倒他。幾個縱躍起落,他就繞過候車室,直接來到了鐵路上。不遠處是月台,有工作人員把關,為免他們發現,他選了別的地方暗渡陳倉。
等了一會兒,隆隆的火車聲由遠而近。在月台稍作停留後,重新出發。
夏一跳借著夜的保護色,飛身來到了火車頂上。
火車的速度果然不是蓋的,夏一跳幾乎沒法站穩。迎麵而來的風也十分迅猛,吹得他一時睜不開眼睛。他連忙把身子伏低,緊貼著車皮來固定身形。
乖乖,這又是一次全新的體驗!爬火車跟在高樓大廈間穿梭的感覺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因為建築物不會動,火車卻是一匹狂暴的走獸。夏一跳有些緊張,卻又覺得非常刺激。
跟魯大的矛盾,暫時就先丟在迷宮市好了。
雖然時間已經入夏,但這麽吹著風,還是有些涼。夏一跳在車頂呆了一會兒,覺得再這麽下去,抵達牛角市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將是找廁所。
還是必須到車廂裏去才行。
夏一跳就弓著背,用最小的步子、最快的速度在車頂上移動著,前往車廂與車廂的結合處。根據他對火車的了解,那裏有時會有可供出入的門。
他很快就到了結合處,門也一如他所期望的那樣屹立在那裏。隻是——上了鎖。要想進去,恐怕隻能將門上的窗戶打碎,可那樣的話等於通知列車員:“有人非法上車啦!”
既然此路不通,那麽,就隻能從火車的兩側下手了——那裏有的是窗戶。問題是置身車頂,夏一跳不知道哪扇窗戶才是開著的。他隻好恢複了趴在車頂的姿勢,一邊維持自己不被風吹走,一邊伸長脖子去看窗戶開還是沒開……
這工程遠比想象中更需要毅力,夏一跳幾乎有些後悔為什麽要用這麽不正常的方式來乘車了。
摸索了十多分鍾,總算發現了一扇恰好開著的窗戶。他當機立斷,就從這裏進去!
他將身姿扳直,背對著列車之外,就這樣仰麵朝天地倒下去——在那個瞬間,雙手伸出,反抓住那扇窗戶的上框,與此同時,雙腳繃直,整個人猶如一條泥鰍般“唰”地從窗戶滑了進去。
進來啦!有驚無險。隻是窗戶的規格並不如夏一跳所預料,書包在通過的時候卡了一卡,險些導致了他的潛入失敗。
讓夏一跳哭笑不得的是,他進來的這個地方,居然是廁所!不過也好。雖然乘客席和走道也有車窗,但要是從那兩處潛入,被人發現的幾率怕是要大大增加吧?廁所無論如何還是比較安全的。
正這麽想著,廁所的門一下子被拉了開來。夏一跳呆了呆,眼前出現了一個銀白色頭發的身影。
“呃,有人啊。”那個人嘟噥著,“上廁所怎麽也不鎖門!”
“我……剛剛進來……”夏一跳很是尷尬。
那個人轉身離去,夏一跳忙將門鎖上。隨即又覺得有些滑稽:他又不是真的要上廁所。但現在這情況,總得等上一會兒再出去。
廁所裏有一麵鏡子,夏一跳往裏麵看了一眼,忽然發現自己的書包破了。估計就是剛才潛進來的時候給刮破的吧?他忙將包脫下來放到洗手台上,檢查裏麵的貨品。結果發現,那總用層層紙皮包裹的圓柱體,裂開了一道口子。
夏一跳嚇壞了。名不正言不順,但他現在好歹是個快遞,他十分清楚不能把貨品安然無恙地送到顧客手上意味著什麽。他連連撫摸那道口子,卻發現縫隙裏透出了微光。
裏麵到底是什麽?夏一跳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幫白尼送這東西,也習慣了對貨物的內容不聞不問,但那不表示他不想知道。既然縫隙已經產生了,他索性將它再掰大了些。
那圓柱體,原來是一個鋼化玻璃瓶。瓶中,盛放著一團光芒。
不,那不是光芒,那是火焰!夏一跳定睛細看,看見了嫋嫋的焰苗與青白的色澤,那火焰正熊熊地燃燒著、跳動著,可是卻完全感覺不到熱量。
天哪,一直以來,他在送的東西,都是火焰嗎?為什麽會是火焰?為什麽它被裝在密封的容器裏卻不會熄滅?為什麽它不會導熱?
還是說,那其實不是火焰,而是某種他不能理解的東西?例如……高科技造成的現象?其實根本沒有火焰,隻是透過玻璃的折射效果,看著像火焰?
夏一跳正分析著,門上又傳來了不耐煩的“叩叩叩”,他忙將那“火焰”連它的容器一起收回包裏,然後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仍是那頭銀白色的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