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怎麽樣,夠不夠格當你姐?”
火車的臥鋪車廂。
夜已經很深了。除了走廊燈之外,臥鋪包廂裏的燈均已熄滅。夏一跳沒辦法到包廂裏去,那兒可沒他的位置。他隻能在走道上找了張椅子坐著。腦子裏還在想著那團火焰。
這些日子裏,他送來送去送的都是一團火焰……這簡直是比他擁有超能力還要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人走過來了,是那個銀白頭發的人。對方似乎認出了夏一跳。然後,大概是想起了剛才那有些滑稽的邂逅,忽然“撲哧”笑了。夏一跳一愣,隨即也跟著笑了起來。
一邊笑,他一邊打量著對方。
不是“他”,而是“她”。那原來是一個女孩子,目測年齡應該比夏一跳要大幾歲,但肯定不超過十八。她身材高挑,脖子上掛一條銀鏈,胳膊上則像籃球運動員般戴一臂箍。上身穿無袖裝,下身是一條牛仔短褲,配合一頭短發,顯得颯爽而利落。她有兩個醒目之處,一是那頭銀白色的、男孩子般的短發;二是皮膚黝黑,不是那種非洲黑人式的黑,而更接近小麥的顏色,那令她洋溢著一種健康而富有活力的美感。
她大大方方地在夏一跳的麵前坐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睡不著?”她問。
“呃……是的。”夏一跳說。
“我也睡不著。火車上睡覺真是太不舒服了!”
“我也這麽認為。”
“你幹嘛一直背著那個包?怕被人搶了?”銀發女孩好笑地說,“這麽膽小,你大概是第一次坐火車吧?”
銀發女孩的說話方式與她的外形十分相配,不溫柔也不淑女,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好像她跟夏一跳已經認識了很久。
但夏一跳卻不討厭這樣的交流,他笑著說:“還真的是。你呢?”
“我當然不是。”銀發女孩一手托腮,“火車也好飛機也罷,我都坐到不愛坐了。這可不是我在自誇,是事實。”
夏一跳又笑了。
“你到哪裏下?”銀發女孩又問。
“牛角市。”
“哦,我們的目的地一致嘛。”銀發女孩說,“看來你跟我運氣都不太好,買了這麽晚的車票。這班車到牛角市,大概得三點半了。”
“喔。”
“話說回來,你應該還在上學吧?居然來搭夜車這麽浪漫?”銀發女孩上下打量著夏一跳,“喂,你該不是離家出走吧?那樣的話,姐姐我有義務糾正你的行為。讓家裏人擔心可是罪無可赦的啊。”
“汗,沒有……”夏一跳被說得有點心虛,“那個,‘姐姐’,你多大?”
“十六。怎麽樣,夠不夠格當你姐?”
“夠夠……我才十四。”
“哈!那還不快叫聲姐來聽!”
夏一跳還是第一次被這麽“調戲”,他老老實實地喊了一聲:“姐。”聽得對方樂不可支。
這個時候,乘務員走過來了。隔著一段距離,夏一跳聽見她壓低聲音的批評:“你們這樣會打擾到別人休息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銀發女孩雙手合十,夏一跳則很快地低下頭去。如果乘務員說出“把票拿出來看看”這樣的話,他就該穿幫了。
似乎是察覺了夏一跳的不自然,乘務員多看了他幾眼。夏一跳更緊張了,這時銀發女孩說:“是不早了,老弟,回去睡覺咯。”
說著,她一把拉起夏一跳,走向一間臥鋪包廂。態度自然,賓至如歸。乘務員就沒說什麽,走開了。
這是夏一跳第一次接觸臥鋪包廂。他才知道包廂原來這麽小,左右各三張床位,相連緊密。整個空間顯得逼仄而氣悶,跟迷宮市的格局倒是有些異曲同工。
這間包廂裏沒有其他人,夏一跳正納悶銀發女孩為什麽把他推進來,就見她一臉壞笑:“喂,你是逃票上來的吧?”
夏一跳被看穿,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逃票是不對的。念你是初犯,姐姐罩你一次。”銀發女孩十分“老大”地拍拍夏一跳的肩,“但這種事情以後還是要少做,真被逮到你就慘了。”
“嗯……”夏一跳感激地點頭。
“話說回來,你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銀發女孩說話的方式很誇張,“一會兒到了牛角市,出站時可還要再檢票一次的。”
夏一跳苦笑了一下,他真沒想到原來搭火車有這麽多規矩。
銀發女孩掏出一張鈔票,遞給了夏一跳。
“你沒錢吧。”她說,“這個拿著。該補票就補吧。如果你是離家出走,剩下的錢應該也夠你買一張回程的車票了。”
夏一跳的心頭泛起了一陣暖流,“我……”
“我知道你非常想感謝我,可以不用說了,這種話我聽膩了。”
“你……”
“我知道你想問我名字,我不會告訴你的。如果要在日記裏記述我的事跡,你就寫‘一個親切的大姐姐’吧。”
銀發女孩的自說自話讓夏一跳哭笑不得。
“這間就住了我一個,你隨便挑一張床睡吧。”銀發女孩大大咧咧地往一張下鋪一躺,“不用不好意思,火車上都是這樣的。”
夏一跳就在另一張下鋪坐下,看看,摸摸,覺得十分新鮮。
“‘姐姐’,”夏一跳忍不住想要跟這個奇特的女孩多說說話,“你去牛角市幹什麽?”
“我啊……”
夏一跳再沒等到她的回答。因為她居然就這樣直接睡過去了。夏一跳豎了半天耳朵,聽到的卻是輕微的鼾聲。
包廂裏沒有開燈。窗外路燈飛逝,明明滅滅間,夏一跳仍能看清“姐姐”的那頭如銀子一般耀眼的短發,這讓他沒來由地感覺踏實。連帶著車輪撞擊鐵軌的“哐當哐當”都溫柔起來。夏一跳沒有兄弟姐妹,此刻他不禁想,自己要真有這樣一個姐姐就好了。
這麽一來,他又想起魯大了。他趕快搖搖頭,免得被影響心情。
夏一跳卸下書包,在下鋪躺了一小時左右,起來了。銀發女孩仍在睡,他悄悄地將她給的錢放在了小桌子上,拿著書包離開了這間包廂。
抬頭看看安裝在門框上的電子顯示牌,距離抵達牛角市,還有約摸十五分鍾。差不多該下車了。
夏一跳選擇原路撤離,他再次進入那間廁所,將窗戶打開。鑽出去的時候,他注意著沒有讓書包再被窗框卡住。
畢竟有了經驗,這一次的冒險就順利多了。夏一跳很快回到了火車頂,迅疾的風再次熱烈地擁抱了他,他忙伏下。
遠遠的,可以看得見牛角市的車站了。它籠罩在燈光之中,而四麵八方皆是黑暗。不等火車進站,夏一跳一踏車頂,飛快地離開了鐵路的範圍。
在那一刻,他想的是——
還是應該堅持問問“姐姐”,她叫什麽名字的。
2、“這幾箭隻是警告。”
牛角市到了。
這是夏一跳第一次送貨送到迷宮市外,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迷宮市。魯大的收入太有限,他能夠給夏一跳提供的童年樂趣,不過就是去山上野營,去河邊玩水,偶爾去一次遊樂場,頂天了。因此靠自己踩上外地土壤的夏一跳,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
“如果一直當一個快遞,也許有一天能把整個世界都走一遍也說不定。”他想。
這樣的想法讓他更有幹勁了。他拿出白尼給的紙條,對照著上麵的地址開始尋找收件人。牛角市的建築風格跟迷宮市完全不同,沒那麽緊湊,並且喜歡在屋頂上設計出頗具古典氣質的尖角。“牛角”之名由此而來。要不是有任務在身現在又是深夜,夏一跳還真想好好參觀一下這座城市。
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這為夏一跳的行動帶來了便利。二十分鍾後,他找到了收件人的住所,那又是一座富麗堂皇的豪宅。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之前的幾位收件人,住的地方也都是這麽奢靡。看來,白尼做生意的對象,一直都是有錢人。
“您好。我是送快遞的……”
打完電話、等待著有人出來取東西時,夏一跳從書包裏拿出圓柱體。他已經知道了裏麵裝著一團火焰。一團價值不菲的火焰。他不禁又浮想聯翩了起來。到底為什麽,會有人出大價錢買一團火?
豪宅的大門開了,出來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一臉的不苟言笑。見到夏一跳,言簡意賅地問道:“東西呢?”
“在這裏。”夏一跳忙將貨品遞給他。
就在他們交接的一瞬間,忽然傳來了輕微的一聲“咻”。一支箭,不知從哪裏飛來了一支箭!它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夏一跳手中的貨品,箭頭分裂出一串絲線,纏繞住它,然後急速縮回。
夏一跳傻眼了,那箭的尾巴上連著一根長長的鋼絲,有人把貨品給搶走了!
夏一跳的任務是“完好無損地將貨品交到客戶手上”,就在大功告成的前一秒,貨品卻被搶走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是我的責任。對他來說,這意味著他將拿不到本次的酬勞,更意味著他不算一個合格的快遞!
夏一跳來不及想得更多,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追趕那支箭而去。四周的光線相當暗,射箭的人又離得相當遠,這樣都能準確地命中目標?好厲害的箭法!但夏一跳很快看見他了,他已經回收了箭與貨品,轉身就跑,夏一跳哪裏肯放過?他快跑幾步,猛地翻了個跟鬥,就落在了那個搶東西的家夥前麵。
不會吧……
夏一跳目定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她一手拿著貨品,一手拿著槍,那是一把碩大無比的弓弩槍——張牙舞爪的弓與手槍的混合體,槍頭伸出一支箭,寒光閃爍。
這個人的模樣,夏一跳絕不陌生。就在剛剛,他們還搭同一列火車。是的。是那個銀白色頭發的“姐姐”!怎麽會是她?怎麽會以這種形式再見呢?顯然她也認出了夏一跳這個萍水相逢的“弟弟”,目光先是驚訝,繼而變得冷漠。
“想不到會是你。”銀發女孩的語氣很有些痛心疾首,“非常精彩的身手。這麽說來,你在火車上不辭而別,其實是提前跳下車了吧?”
夏一跳像做錯事一樣尷尬了,呆立半晌,他伸手說:“那東西,請你還給我。”
“有本事,就自己過來拿吧。”銀發女孩嗤笑一聲,揚了揚手中的圓柱體,轉身向就近的高樓射出一箭,那箭仍舊帶著鋼絲飛出,釘在高處。銀發女孩再按動弓弩槍上的一個開關,鋼絲收縮,將她整個人拉到了高空!
夏一跳沒辦法了,隻得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如履平地”的超能力發動,讓他無需借助道具也能輕易跑上高樓,速度並不比銀發女孩慢。
“好家夥!”眼見夏一跳轉眼追上了自己,銀發女孩發出一聲讚歎。身在半空的她,忽然向夏一跳掃去一腳,但夏一跳“高空作戰”的經驗比她豐富多了,他像演雜技般足尖輕踩鋼絲,一個淩空翻身避過了那一踢,掠過銀發女孩頭頂時順勢來了個抄球動作,巧妙地將圓柱體奪了回來。
夏一跳以自由落體之勢回到地麵。“可惡!”銀發女孩以閃電般的速度卸下了鋼絲箭,扣動弓弩槍上的不同扳機,接連對地麵的夏一跳射出四箭,這次的箭不帶鋼絲,短小如鉛筆,來勢更宛如閃電!夏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雙肩和雙腳就同時中了箭!
“啊!”夏一跳慘叫,隨即發現銀發女孩的準星拿捏十分精確,他被射中的不是身體,而是衣服,他因此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再看銀發女孩,她頭也不回地向上空又射出一支鋼絲箭,讓鋼絲吊著自己,像坐電梯一樣從容落下。
“這幾箭隻是警告。再不老實,下一次我就射你的額頭。”銀發女孩冷冷地說,“把那東西交給我。它不是你們應該擁有的!”
夏一跳淌著汗,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手。
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了一聲氣球爆炸般的“砰”,銀發女孩猛然側身,一粒子彈從她的身邊擦過。槍!有人開槍了!安裝了消音器的緣故,聲音聽來並不大,可是威力卻沒有因此減弱!
夏一跳看見,暗處躥出了許多黑衣人,打扮得跟剛才來拿貨品的那位如出一轍,他們凶神惡煞地嚷著:“抓住她!好大的膽子!”“我們老板下單的東西,居然也敢搶!”“別讓她跑了!”
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攥著一把槍。夏一跳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手槍,他吃驚極了。手槍又不是手機,怎麽可能人手一部?
“砰!砰砰!”又有人向著銀發女孩開槍了!但後者發出一聲冷笑,轉身回敬了數箭,“當!當當!”黑暗之中,火花四射!銀發女孩竟然準確地捕捉到了彈道,令她的箭與子彈不偏不倚相撞!
夏一跳看得歎為觀止,隨即反應過來現在是逃跑的機會。“嘶啦!”他用力扯破了衣服,從地上爬了起來,帶著圓柱體一躍老遠。
夏一跳逃了,黑衣人越來越多地圍了上來,且紛紛舉起了槍。寡不敵眾,銀發女孩也感到了吃力。她不再糾纏,象征性地射出幾箭為自己打開缺口,就逃進了黑暗之中。
一些黑衣人不依不饒地追去。他們的背影窮凶極惡。
而剛才與夏一跳接觸的那個黑衣人,走到他的麵前問:“我們老板的東西沒事吧?”
“沒事。”夏一跳擦著汗,遞上貨品。
黑衣人接過圓柱體,檢查了一下,照例掏出個信封塞給夏一跳,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一跳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了。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完全攪亂了他的心情。那個射得一手好箭的“姐姐”到底是什麽人?這群黑衣人又是什麽來頭?他們爭搶的那團神秘火焰,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夏一跳沒有像平常那樣,迫不及待地數錢或離去,他有一種衝動,想看看自己送的東西,會被拿去派什麽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