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馬城匆匆自山穀趕回時, 李萱還未鬧至內牢。
他本是想要去預警巫馬暉,好進一步推動聖海宮與瓊山的矛盾,卻不想有弟子先來找了他, 說是巫馬長緣想見他。
巫馬城猶豫了一瞬, 他問弟子:“小宮主尋我何事?”
弟子不知, 隻說:“小宮主急召。”
巫馬城便錯過了戳破黎丹姝計劃的最佳機會,他先去見了巫馬長緣。
巫馬長緣身體不好, 久居內宮已有五載。宮人知她性懦, 往往貌恭心蔑、人浮於事, 以致巫馬城走進她的屋子,竟聞到腐舊的氣味。
巫馬城皺起眉頭,去為她開窗通風。待空氣流通了些, 他方才回頭溫聲與巫馬長緣道:“今日天晴, 不妨在窗邊曬曬日光。”
巫馬長緣聞聲向窗外看去。
窗外天色正好,綠意濃濃,一派生機盎然。
巫馬城正好回來扶她, 說:“去窗邊看嗎?”
巫馬長緣收回了目光, 她看向巫馬城卻說:“你今日出門去做什麽了?”
巫馬城神色未變, 他笑著說:“為你取藥。”
巫馬長緣表情冷淡了下來:“說謊, 你昨天剛出去過。”
巫馬城接口說:“昨天沒有取完。”
他伸手去握巫馬長緣的胳膊:“不如我帶你去屋外逛逛?”
巫馬長緣沒有起身,她反手握住了巫馬城的手, 語氣略急說:“你怕被人發現, 從不多去湖底。你今日是去林穀了, 是不是?”
巫馬長緣沒有回答,他沉默地看向巫馬長緣。
巫馬長緣急道:“你為什麽要阻攔瓊山派救出她們?明明你和我說過, 你與魔域不過隻是一時利益,你不會真為石無月做事的。他毀了你的家!”
聽到“石無月”的名字, 巫馬城眼中流出的恨意不假。他低聲道:“長緣,我沒有騙你,我恨不能啖其肉、碎其骨!”
巫馬長緣不解:“那為什麽——”
“——為了你我的將來。”巫馬城半蹲下身,仰頭凝視著體弱的女修。他伸手撚去對方肩上的落發,語氣輕柔:“長緣,一旦不離城事了,月山河不會放過聖海宮的。我要保護你,自然也要處理了他。”
“先前我轉移不離城回玄境,是想迫得月山河回去。你我能自玄境放出他,自然也能重新讓玄境關住他。”
巫馬長緣聞言剛要反駁,巫馬城已然道:“當然,我知道你覺得那些女人無辜。如今我也找到了兩全的辦法。”
巫馬城的眼中閃爍著光:“瓊山的晅曜君,他比傳聞中的還要厲害,或許他能殺了月山河。待我想到辦法誘他動手,一旦他除掉了月山河,你便不用再擔心巫馬代尚被魔域控製,會惹得聖海宮萬劫不複——”
他含著笑意哄著自己的情人:“有月山河頂罪,瓊山隻會罰巫馬代尚,就像當年的海月宮一樣。沒了他,你和我也能真正自由。你不是一直想去東邊看看嗎?到時候我們就去東邊。”
巫馬長緣欲言又止。
她凝望著巫馬城,伸出手與他交握,小聲地問:“真的嗎?”
巫馬城道:“我何時騙過你?”
巫馬長緣定定地瞧著他,好半晌,她蒼白的麵容上露出一抹笑。
她對巫馬城道:“我去窗邊看看。”
巫馬城即刻起身要扶她去窗邊,也就是在這時,李萱大鬧內牢的消息傳來了出來!
巫馬城匆匆趕至,巫馬暉已經答應了晅曜的要求,允許他們護衛聖海宮。
巫馬城見事情已不可挽回,卻仍要再生些枝節。
他向巫馬暉自薦道:“弟子自認尚有些能耐,願同晅曜君一同捍衛聖湖安危。”
巫馬暉心係巫馬代尚,見巫馬城自願看住晅曜,自然沒什麽意見,一口答應。
晅曜原本想拒絕,卻被黎丹姝拉住了袖子。他回頭看去,見黎丹姝向他輕輕搖頭,便也答應了巫馬城的要求。
既要一同護衛聖海宮,巫馬城便自然而來邀請他們住進了自己的院子,方便一同行動。
晅曜原本不想,然而黎丹姝對巫馬城的興趣很大,她答應了,晅曜也沒有辦法。
然而晅曜很快就後悔了。
兩人走入巫馬城的院子,即刻便瞧見了在院中練刀的月山河。
晅曜見到月山河就握住了劍柄,脾氣極差道:“是你?”
月山河自然也看見了晅曜。
他渾身的肌肉都在瞬間繃緊,神色比院中的石桌還要硬,他差點就要拔刀了,卻先看見了晅曜腰側上的香囊。
月山河見過這枚香囊,就在昨夜,在黎丹姝的手中。
他抬眸看向晅曜,沉聲問:“這是你的?”
晅曜起先莫名,後發覺他在問他腰間的香囊,當下翹起唇角得意道:“不錯,是黎丹姝做給我的。怎麽,你沒有啊?”
晅曜得意的嘴臉簡直比午間的太陽還要刺眼,月山河顯然被刺到了,他看起來是真心實意想殺了晅曜。
黎丹姝真是受不了這兩人的態度。明明一位是瓊山高徒,一位是魔域首將,卻都像小孩子一般易燥易怒,全然沒有應有的沉穩大度。
黎丹姝麵無表情從衣袋裏取出了桃花圖案的那枚香囊,上前兩步遞至月山河眼前。
月山河不再去看晅曜,他盯著那枚香囊許久,方才問:“給我的?”
黎丹姝:……是要送李萱的,算了不重要了。
她甚至有些蒼涼地想,可能李萱和香囊不合,下次她還是做個劍穗吧。
月山河從黎丹姝的沉默中得出了肯定,他伸出左手來取,黎丹姝卻又將香囊握了回去。
月山河不明所以,黎丹姝言簡意賅:“用右手來拿。”
他的右手握著刀,要他用右手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月山河隻考慮了一瞬,他鬆開了刀,伸手去拿了這枚香囊。
黎丹姝見他棄刀,心中鬆了口氣。
結果她一回頭,就看見晅曜握著曜靈劍,一張委屈臉。
她都不用猜,晅曜所有的情緒都明明白白地寫在眼睛裏給她看——你為什麽要送他香囊!
黎丹姝兩步退回晅曜身邊,在晅曜委委屈屈地目光中小聲說:“……他的是原本打算給李萱的,你不要同李萱說。”
晅曜一聽對方得到的隻是敷衍,和他並不一樣,酸澀的情緒散去了大半。
可他還是要說:“你可以不給嘛,我又不怕他。”
黎丹姝道:“要入聖湖呢,還是少些衝突。更何況我還有事想請他幫忙,禮多人不怪。”
晅曜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他決定無視月山河,直接問巫馬城:“我們住哪兒?”
圍觀了全場的巫馬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黎丹姝一會兒,直將黎丹姝看的滿身惡寒。
黎丹姝向晅曜身後側了側,巫馬城不想驚動晅曜,他收回了視線,同時笑答:“右側這間,晅曜君和黎姑娘要住一起嗎?”
晅曜:“當然。”
巫馬城還沒來得及說話,月山河已經抬頭說:“不行。”
晅曜當即道:“我和黎丹姝的事,輪得到你說話?”
月山河冷聲道:“這裏是聖海宮,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晅曜冷笑一聲,眼見這兩人又要衝突,黎丹姝隻能站出來,看向明顯故意說這話挑事的巫馬城,溫聲道:“我覺得左側這間屋子不錯,是你的嗎?聽聞你與未婚妻感情很好,應當也懂得照顧女性。”
黎丹姝茶裏茶氣道:“我同你住吧,想來好客的小公主也不會介意。”
巫馬城的笑容消失了。
他即刻轉了話鋒:“我想著院子裏應當還有第四間屋子,我這就為姑娘收拾出來。”
黎丹姝矜持地頷首,表達了謝意。
月山河聽她不與晅曜一處了,便不再管她想住哪兒,握著香囊同黎丹姝道了謝,在黎丹姝委婉的“衣裳不太整潔”的提醒下,決定先回屋整裝。
月山河不在,巫馬城自不想和晅曜太近,他向前幾步,準備領黎丹姝去後麵那間屋子。
唯有晅曜不依不饒,他拉住黎丹姝低聲說:“你為什麽不和我住,這院子多危險啊。”
黎丹姝很好脾氣,她說:“曜君,我和你住,是我們一起睡床,還是我睡床你睡地上?我洗澡的時候,你是出門還是待客廳。我的衣服與你放一處,還是分開放?”
晅曜想也沒想,說:“一起睡,我守外頭,一塊放。”
這回輪到黎丹姝無語凝噎。她緩了緩才說:“曜君,你知道你剛才說了什麽嗎?要是聽到這話的是別人,任誰都要罵你登徒子。”
晅曜眨了眨眼,他說:“我坦**無愧,怕什麽別人說。”
黎丹姝聞言,惡作劇心起,忽得湊近晅曜,好似要親上他的下巴。
晅曜差點就自己低頭親了上去,他控製住自己退了一步。黎丹姝見狀噗噗笑了,拉長語調說:“曜君光明磊落,可我不是呀。萬一我心中有愧呢?”
“晅曜君和我就這麽待在一塊,壞了名聲可不好。”
晅曜聞聲啞然,被輕易引誘了的他好像一隻煮熟的蝦子,被熱油般的揶揄澆了個措手不及,連回話都未忘了。
黎丹姝逗也逗了,提起裙角向晅曜笑了笑,便跟上前方等著的巫馬城,去她的屋子了。
晅曜留在原地,他看著黎丹姝的背景想了好久。
他的臉豔豔如三月桃花,心也跟著春風搖**。
晅曜想,他也不是真坦**。至少黎丹姝那麽說的時候,他是真想一直和她待在一塊。管他的聲望名譽,怎樣都行。
隻可惜,黎丹姝沒來得及聽他的答案。
在已經無人的院落裏,他遠遠望著黎丹姝,將答案說給了風。
他仰頭看著天,說:“我不在乎。和你待一塊,我樂意,我願意的。”
巫馬城帶著黎丹姝去了第四間屋子,黎丹姝推開門看了看,在陣法的保護下,這屋子除了小了點,沒有什麽不方便的。
巫馬城安頓好她,原本就打算走,不想黎丹姝突然問:“巫馬城,巫馬代尚的邪功是你給他的嗎?”
巫馬城推門的手一僵,回頭時已神色如常。
他說:“姑娘在說什麽,我不太明白。”
黎丹姝單刀直入:“你未婚妻告訴我們,巫馬代尚練了邪功。我想她應當是擔心巫馬代尚走火入魔後會危及聖海宮,才想要告訴李萱,請她替聖海宮把巫馬代尚正法了。從這點來看,她對她的哥哥沒什麽感情,所以理應沒有替他遮掩來處的動機才對。”
巫馬城麵無表情:“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長緣身體不好,常有夢魘,或許是她將夢魘當真,說給李萱聽了也不定。”
黎丹姝同意住進來,受巫馬城的監視,為得就是借機試探。如今既得了他單獨問話,才不會理會這些。
她故意說:“巫馬長緣沒有道理不告訴李萱,巫馬代尚練的邪功是從哪兒來的——除魔當然要除根。她不說,隻有可能是這來緣牽扯到了她重要的人。”
“巫馬暉對她不怎樣,從膳房就能看出來。既然關係不睦,巫馬暉的可能性就不大。再說了,巫馬暉是目睹過海霧連發瘋的,再沒有後手的情況下,他絕不會讓心愛的兒子冒險。”
“我思來想去,巫馬長緣唯一會維護的人,隻可能是你了。”黎丹姝笑道,“你弄來了什麽法子,哄得巫馬暉竟認為能幫助巫馬代尚練成邪功?和月山河有關嗎?”
巫馬城的表情冷了下來。
他用蛇一般的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黎丹姝,慢慢說:“姑娘不用炸我,這般沒憑沒據的話,姑娘最好也少說。”
巫馬城推門離去,走前側首道:“否則若是遇到個心狠手辣的,姑娘怕是活不出聖海宮。”
被看穿了目的,黎丹姝半點不怕。
她甚至笑眯眯地說:“真的嗎?是你心軟,而不是此刻晅曜和月山河都離我太近,你不敢動手嗎?”
巫馬城再不理會黎丹姝,他甩袖而去。
黎丹姝目光如冰,掩唇含笑。
似是巫馬城這般看似一切盡握,實則蠢笨不堪的人物,黎丹姝在魔域見過太多了。他們大多過於自信於自己的力量與智慧,卻不想他人也不是傻子瞎子。
從他剛才的反應看,山穀的轉移陣法十有八九是巫馬城做的,他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像極了回來清理現場不及的模樣。
既然是他做的,那他八成就能入聖湖玄境,得逼他開一次玄境才行。
晅曜做不來這事,黎丹姝不過略略思考了一瞬,便做了決斷。
當天下午,她就出現在了巫馬長緣身邊。
巫馬城采了新鮮的花,正要送去給巫馬長緣時,黎丹姝正攙扶著巫馬長緣要去瞧聖湖春景。
巫馬城見到黎丹姝就警惕,他連花也顧不得,上前便護住了巫馬長緣,隔開黎丹姝,沉聲道:“黎姑娘,長緣身體不好,你要帶她去哪兒?”
黎丹姝見狀故作受傷,她說:“我都在聖海宮,又能帶她去哪兒?不過是與長緣妹妹聊聊罷了。”
“畢竟都是失了金丹而活的修者。”黎丹姝說出了讓巫馬城驚怕的秘密,她溫和道,“互相交流下求生心得,你總不會連這也要管吧?”
巫馬城忍不住低聲對巫馬長緣道:“你怎麽能告訴她你的金丹——”
巫馬長緣低聲道:“我沒有說,她自己發現的。她也沒有金丹,瞧出了我的現狀。”
巫馬城神色難看,他終於對黎丹姝不再客氣,直接道:“黎丹姝,長緣的身體不適合久談,還請你回去吧。”
黎丹姝好不容易鑽的空子,怎麽可能讓巫馬城溜走。
她直接拉長語調,幽幽說:“這話說的奇怪,拿走了她金丹的又不是我,和我談談又怎麽了呢?我還想和小宮主討教一二呢,小宮主看起來並非曾是金丹大圓滿的修者,在這種情況下丟了金丹,是怎麽活下來的?”
巫馬城感到了危險。
晅曜李萱和月山河都不曾讓他感到的危機,如今他卻在黎丹姝身上感覺到了。
這個女人太敏銳了。巫馬城甚至懷疑她已經猜到了一切,不過隻是礙於聖海宮的地位,才不敢再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動手。
但證據這種東西,隻要足夠仔細,總是會找到的,時間的問題罷了。
巫馬城還沒完成他的目標,給巫馬長緣的“藥”還沒有徹底做好,他還不能讓事情在這會兒完全敗露。
那麽黎丹姝,她此刻超人的敏銳,就顯得不太合時宜了。
巫馬城眯著眼看她。
她身後百米處就是晅曜。
她很清楚自己的放肆要依仗誰。
巫馬城微微握起了手,既然本就要處理,那不如就一並處理。
誰讓她和怪物們的關係都好呢?
那便活該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