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晅曜抱住她的那一刹, 黎丹姝清楚聽見了鏡子碎裂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可在這一刻是如此的清楚,清楚地令她差點感動到落淚。
她抱住了晅曜, 正要說再接再厲, 晅曜已經高興地將她舉了起來——這可嚇了黎丹姝一跳, 她原本想說的話全都忘了個幹淨,隻感到雙腳突然離地的暈眩, 還有晅曜那高興到有些離譜的笑。
她不得不惱怒地去拍打晅曜的雙臂製止他:“你先放我下來!”
晅曜心情極好, 他一點兒也不在意黎丹姝的這點力道, 不過他很乖地聽了黎丹姝的話,小心地將她放下,卻還是不願鬆開握著她雙肩的手, 微側著腦袋看了眼月山河, 詢問黎丹姝:“殺了他再走,還是先走?”
黎丹姝:“……”
黎丹姝忍無可忍伸出拳頭砸了晅曜的腦袋,在他的委屈中低聲說:“搞了半天, 你根本沒理解我的暗示!”
晅曜眼睫輕動, 他想了想, 退讓說:“那我們先走。”
晅曜伸手去拉她, 黎丹姝正要和他說等一等,先再演得親密些, 終於聽見了她等待許久的聲音。
戰神站在原地,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 慢慢收了回去。
他的眉眼間沒有她本以為會出現的憤怒,好似單純地在疑惑, 在費解。
戰神看著黎丹姝,他想不出答案, 所以他直接問了:“你為什麽要選他?”
“他什麽都不能給你,而我可以給你一切。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仍會想要回到瑤池。”
晅曜聽到那句:“什麽都不能給”差點跳腳,黎丹姝按住了她,她瞧見了金殿的建築已經開始模糊,知道這是幻境將碎未碎的表現,所以故作平和地反問了戰神:“您給我了什麽呢?”
戰神啞然。
他想說他給了她地位、給了她財寶、給了她一條修行的莊康大道,還贈予了她自己的半生。
不過既然對方會這麽問,顯然這些東西在她的眼裏不值一提了。
他有些失笑。
晅曜瞥見了他的笑,不由渾身繃緊,他已經握住了劍柄,黎丹姝卻好似分毫不絕危險,甚至離開了他一步,向戰神攤開了自己的掌心。
她的掌心裏,是剛剛取出的朱丹冠與鎮墟環。
黎丹姝說:“這些是您贈予我的禮物,我很喜歡他們。但是大人,欲望或許可以借由這些填滿,情卻不會因這些而誕生。”
“您其實不必表演傷心。”她頓了一瞬,直白道,“您知道的,您其實並不傷心,您隻是憤怒。”
“您不愛我的。”她雲淡風輕地否定了戰神所有的欲求來源,“您隻是缺少朋友。”
戰神聽到她的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薔薇花消失了,寄予燭也維持著他那張驚愕到誇張的表情開始模糊。
黎丹姝輕輕鬆了口氣,可在下一秒,寄予燭的形象竟然又清晰起來,而在這時,戰神又開了口。
他很堅定地說:“不,我是愛你的。”
黎丹姝:“……”
黎丹姝差點就要去敲敲戰神的腦袋了,她好想問,您沒事吧,您被當麵甩了,您就隻想說這個?
黎丹姝歎了口氣,她決定不和戰神討論這點,直接將掌心的東西放在了地上,而後退回晅曜身邊,無所謂道:“隨您吧,總之,我不愛您,我要與母神回歸瑤池。”
晅曜站在她身邊,很想糾正她不是母神是晅曜。他看了看表情掙紮,依然要醒不醒的月山河,實在是沒有黎丹姝的耐心。
他嘲諷道:“月山河,醒醒你的白日夢!連幻境都堪不破,在這兒談什麽鍾情,你不覺得可笑嗎?”
戰神看向晅曜的眼神凝起,他知道他們的關係不好,不過在天辰日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更糟了。從前,他至少沒有想殺對方的衝動,然而在這一刻,他從心底深處感受到了憤怒與仇恨——這場憤怒與仇恨像是已經持續了千年,積壓得他險要喘不過氣來!
他真想殺了他。
戰神這麽想,他也這麽做了。
他拔出了腰側塵霧,魔刀甫一出鞘,便是渴血顫鳴!
晅曜一直抱有警惕,見對方拔劍,毫不猶豫也拔出了曜靈劍,他還不忘和黎丹姝說:“這回是他先挑的頭!”
黎丹姝:“……”這和我預計的發展好像不太一樣!
她看著模糊起的金殿不知因何又明晰起來,心裏焦急的要命。
這回連薔薇花都回來了,她拉扯黎丹姝的胳膊:“丹姝,神仙打架我們是吃不消的,快躲起來!”
寄予燭也覺得一戰難免,他匆匆也躲了進來,還對黎丹姝豎拇指:“你厲害,金殿要是塌了,你就是千古罪人。”
黎丹姝:“……”
就知道不能讓晅曜摻和進來!
就在這仿佛下一秒要天地大戰的當口,搖光神君終於趕到了。
他失了儀態,向馬上就要打起來的兩人伸出手去,焦急大喊:“停手——!”
沒有人理他。
黎丹姝充分能體會對方的絕望感。
搖光神君沒有放棄,他寄出了自己的晨樞尺,由天地初分後第一縷光而生的規尺如同一把利劍,硬生生在刀劍相交前,將這人兩人各逼開一尺!
黎丹姝瞧見搖光神君麵色白了一瞬,心知對他而言,要同時製住晅曜與月山河也不是見易事。
眼見著隨著搖光的出現,戰神眼中的動搖漸散,魔域的構建也重新完整,黎丹姝知道不能坐以待斃。
她高聲對晅曜說:“不能讓搖光在這兒,趕他走!”
晅曜對黎丹姝的判斷向來信任,他聞言,即刻轉了劍鋒,攻向搖光。搖光神君見狀簡直要吐血,他一邊召回晨樞尺,一邊徹底失儀,痛罵晅曜:“天玄,你為了個瑤池精靈打我!?”
搖光神君大概是氣瘋頭了,他握著他的規尺就和晅曜達成了一團,戰神反倒成了無事者。
他看了看被搖光困著的晅曜,又看了看自己的刀。他從來是最能抓住戰機的那個。
戰神毫不猶豫,他直接向晅曜攻去!
晅曜直覺身後有人,他全力回身,想要接下月山河的一擊——
月山河沒能傷到他。
他不得不回首先握住黎丹姝捅向他的短刀。
這把短刀還是他當禮物送進丹宮的其中一件,黃金的刀柄、瑤池玉的刀身,劍柄上鑲嵌著數不清的奇珍異寶,是他覺得黎丹姝會喜歡的東西。
黎丹姝確實喜歡,所以她才能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拔出這把小刀。
然而她修為低下,即便是拚盡全力的一擊,也輕易被月山河攔下了。黎丹姝看見他握住了自己的刀身,如此鋒利的刀身竟然也無法割傷他的皮膚——不過沒關係,黎丹姝鬆了口氣,他沒傷到晅曜。
搖光神君被戰神的這突來一手也驚到了。他不再關注晅曜,反而驚疑不定地看向戰神:“帝淵,你剛才想做什麽?”
戰神沒有理會他。
他隻是看著黎丹姝刺向他的這一刀。
戰神評價道:“不錯的劍意,如果我沒有回頭,你是真打算用它殺我?”
如果這幻境真的要死人,黎丹姝不會讓晅曜出事。
她看向月山河的眼睛,坦然道:“是。我說了,我不愛您。”頓了頓,黎丹姝咬牙道:“我不愛您,自然也不會在乎您的生死。”
“我不在乎戰神,我活在五千年後。”黎丹姝凝視著他,“懦弱無用之人才會耽於幻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月山河。”
黎丹姝又聽見了鏡片碎裂的聲音。
隻是這次不是一聲,鏡片碎裂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搖光神君、寄予燭、薔薇花,就這樣保持著各自的神情忽然間碎了一地!
金殿開始模糊、魔域開始坍塌。
晅曜最先察覺不對,他向黎丹姝衝來:“黎丹姝,小心!”
黎丹姝仍在戰神身前。
他向她俯下了身,近乎與她額頭相近。黎丹姝能感受到他身上如淵骨一致的清冷氣息。
她忍不住顫抖了眼睫,複又因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睜開!
戰神也在她的眼前開始出現裂紋,他好像也在隨著幻境毀滅。
黎丹姝慌了神,她抓住對方的手腕,叫喊道:“月山河?”
戰神伸手輕輕撫摸了她的臉,他用已經開始碎開的聲音和她說:“謝謝你。”隻是他裂得太多,黎丹殊沒有聽清。
黎丹姝一用力,堅不可摧的戰神便在她的眼前碎成了無數片。她慌張道:“你說什麽?月山河!”
幻境要開了。
晅曜一步將黎丹姝牢牢鎖在了自己的懷裏,擋住了所有的靈力風暴!
黎丹姝又聽到細微的碎裂聲,她慌得去拉晅曜的手:“晅曜,晅曜,是你受傷了嗎?”
晅曜安撫著她:“我沒有受傷,你不用怕。”
他緊緊抱著黎丹姝,伸手去捂她的眼睛,不讓她去看外界:“靈力風暴而已,很快就結束了。”
由璃鏡構成的世界實在太過真實,所以但它崩碎在眼前時,那萬物毀滅的恐怖感顯得尤為駭人。
晅曜將黎丹姝整個人都藏在懷裏,他仰頭看著三界交域崩毀,眾域融合。星辰在他的眼中墜毀,生靈在刹那間風化成灰!
天崩地裂,蒼生成寂。
晅曜抱著黎丹姝跪在虛無的黑暗裏,天地混沌,世界成滅。他頭一次想著:三界毀滅原來是這樣的嗎?
那可真是——太令人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