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偉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輸液。看到他醒了,坐在身邊玩手機的同事興奮地大叫起來:“李哥醒了,李哥醒了。”李偉覺著他有些麵熟,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名字。事實上,整個懷誌縣局,他認識的也不過楊坤、董立、林美綸、牛智飛等七八個人而已。
楊坤和董立從外麵疾步走入,卻沒見林美綸。楊坤俯身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手:“怎麽樣?幸虧送來及時。”
“我睡了多長時間,誰把我送醫院來了?”李偉隻記得自己躺在綠野仙蹤餐廳的集裝箱外,最後的記憶好像是隆隆的摩托車聲。楊坤拉了把椅子坐到李偉麵前,用一種詭譎的目光盯著他:“你昨天下午出的事,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天都快黑了。你覺得會是誰?”
“楊隊怎麽笑得這麽陰險,直說了吧,我不想動腦子。”李偉也開了個玩笑。楊坤看了眼身邊的董立,指著李偉說道:“還不願動腦子,我看你是沒腦子。我告訴你,送你來的是曹麟。”
“什麽?”李偉噌的一下坐了起來,立時感到小腹處一陣鑽心的疼,差點叫出聲來。楊坤忙扶他躺下:“小心點,一說曹麟你怎麽這麽興奮?”
“你們抓著他了?”李偉關切地問。
“沒有,我們也是看監控才知道是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楊坤問道。李偉聽到沒有抓著曹麟多少有些氣餒,慢慢地坐起來,將往來經過說了一遍。還沒等他說完,董立就在旁邊一拍桌子:“這個班海濤太不像話了,我們必須查清楚。”
“我的手機呢?有他的錄音。”李偉說著話摸出手機,找出班海濤在絕望中的交代錄音給楊坤和董立聽。楊坤抬起頭問董立,這個班海濤是不是班書記的侄子。
“是他,為人一直很低調。”董立說道。楊坤嗯了一聲,問李偉怎麽看,李偉說道:“我覺得光有這個還不夠,一定要查清楚他和葦楠集團以及秦增民的關係。這事曹麟之所以插手是因為涉及文輝,我感覺他應該是想把文輝連根拔起。”
“為什麽這麽說?”
“葦楠集團雖然暫時查封,光輝娛樂和登陸科技也基本回天乏術,但葦楠地產還活著。這家公司現在脫離了葦楠集團,仍是懷誌縣的第二大開發商,很有實力。文輝表麵上和葦楠地產沒什麽關係,但懷誌縣誰都知道他才是這家公司的實際控製人。”李偉重傷初愈,說得急了些,難免有些氣短。
楊坤起身給他倒了杯水放到桌上,鼓勵他繼續說下去。李偉喝了兩口水又道:“曹麟是個殺手,要為姐姐報仇。這個人非常有心機,他可能覺得憑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對付文輝,要借我們的力量。”
“這就是他救你,並且提供信息給你的原因?”
“對。如果這樣的話,這人絕頂聰明,工於心計,這一切都應該是他計劃好的一部分。不過,既然我們入手了,在這一點上,和他的目標也算一致。”
“嗯,但不能讓他完全得逞。你發現的那間出租屋我們查過了,除了那幾張紙,沒別的線索。我擔心曹麟還要犯案,所以提醒文輝和趙葦楠注意安全。趙葦楠可能還好,現在涉及葦楠集團的事需要暫時拘留,文輝必須得小心。”楊坤說著把目光投向董立,“老董,這個任務交給你,不能再出命案。”
“沒問題。”董立剛說了一句,李偉就製止了他:“我覺得在文輝破產以前不會有生命危險。我要是曹麟,肯定會讓他身敗名裂,之後再殺他。”
“你不能代表曹麟。”董立搶白。楊坤擺了擺手,阻止了他們的爭執:“還是小心點好,這事讓董哥和老杜去辦。班海濤的事就交給小林和小牛,他們還找你有事呢。”
“他們什麽事?”李偉詫異地問道。楊坤搖頭站起來,轉身離開病房,就聽外麵嘰嘰喳喳有人說話,一聽就是林美綸的聲音。接著就看見她和牛智飛走了進來。
董立看他們進來要出去,被李偉攔住了:“董隊別走,一塊兒說說案情。”林美綸這會兒已經跑到了李偉床前,撲上來關切地問道:“李哥,你怎麽樣了?”
“我沒事,你沒看生龍活虎得很嘛。”李偉看見小燕子般的林美綸心下稍慰,問她找自己什麽事。林美綸恍然道:“對,那天我和小牛說呢,你記得當時有人開車送我回分局嗎?”
“嗯,怎麽了?”
“當時我被捆著,嘴裏也堵著東西,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了。可我鼻子沒事啊,我一直能聞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什麽味道?”
“來蘇水的味道,你還記得嗎,我們在馬誌友身上就能聞到這種味道。”林美綸信誓旦旦地說道。李偉看了眼牛智飛,後者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兩人好像真的在馬誌友家和他身上都能嗅到那種淡淡的來蘇水味。李偉低下頭沉默不語,腦子裏飛快地將這幾個案子在腦海中過了遍。
“單憑這個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他終於抬起頭,對林美綸說道,“今天還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們,就是要幫我查清楚斑點綠植公司負責人班海濤的情況。他是縣委班書記的侄子,葦楠集團的隱形大股東。”
“哦,那曹麟的案子呢?”牛智飛在一旁問道。李偉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語的董立:“董隊會安排跟進,我們還是分頭進行。”林美綸掃了眼身邊的董立,衝他笑了笑:“那我下麵該怎麽做啊,董隊?”
“你們—— ”董立愣了片刻,隨即道,“就按李偉的意思辦吧,有什麽問題隨時聯係。”說著又不再說話。林美綸和李偉招了招手,直起腰說:“好吧,那我們現在就去。”
“注意安全,這個人是個危險分子,很可能已經潛逃。你們的任務就是把他的情況摸清楚。”說到這兒,李偉覺得應該把案情和他倆說一下,便把班海濤的事揀重要的說了一遍,唯獨隱去自己遇到曹麟這段。
離開醫院時是早上九點多,林美綸和牛智飛不敢耽擱,直接前往斑點綠植公司找班海濤。其實他們也清楚,這會兒班海濤準不在公司,可線索要從這兒查起。
兩人到了斑點公司所在的寫字樓才知道,他們公司今天就沒有上班,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都沒來,留的幾部電話也都沒人接聽。林美綸找出李偉剛才給她的資料,發現班海濤和妻子在三年前就離婚了,房產歸女方,登記的地址是濟夢園小區。
“濟夢園就是濟夢湖的第一個別墅區吧?聽說外國人特別多,小區都是別墅,均價和北京北五環的房價相當。”牛智飛探著頭感歎道。林美綸笑了笑,朝他打了個響指:“走,帶你去看看懷誌最貴的房子。”
雖然兩人做足了思想準備,可當他們進入這個平時隻有主人邀請才能進入的小區時,還是被裏麵的豪華嚇了一跳。原來濟夢園不僅全是別墅,小區還非常大,一麵緊臨濟夢湖,岸邊的碼頭上停滿了各色遊艇。
“師傅,這都是誰的遊艇啊?”林美綸跳下汽車,問一個正在碼頭執勤的胖保安大叔。胖保安看了她一眼,估計沒認出問話的是警察,但還是客客氣氣回答了她的問題:“這個遊艇碼頭是小區的,這兒停的都是業主的遊艇,小區代管。”
“哦,真有錢,這東西不便宜吧?”迎著絢爛的朝陽,遊艇身上光潔的漆麵反射出奪目的光芒。保安點了點頭,說道:“不便宜,最少也得百十萬。”
“哦,不知道我爸那個朋友家買了遊艇沒有。”林美綸隨口說道。
牛智飛見她謊話張嘴就來,不禁啞然失笑。保安眨了眨眼,問她這個人叫什麽名字,林美綸裝作想不起來的樣子,好半天才說:“班,班海什麽來著。”
“哦,班海濤啊。你看最裏麵那艘最大的白藍色相間的大船沒有,那個就是他的遊艇,裏麵可大了,臥室、客廳、浴室、書房啥都有,三室一廳,特別豪華。整個小區最貴的這艘遊艇就是他的,五百多萬。”
“啊—— ”林美綸嚇得直伸舌頭,和牛智飛對望一眼,心道,這家夥好有錢,恐怕文輝都不一定有如此手筆,忙又問道:“他家在哪兒啊?”
“你爸的朋友你不知道在哪兒住?”保安似乎對林美綸的身份有些懷疑,好在這位大叔脾氣不錯,很快指給了林美綸,“他媳婦住北區九排十八號,早和他離婚了。他現在住南區,是獨棟區,好像有個相好的女人和他住一起。”
“離婚了還在這兒住?”林美綸很奇怪地問。保安點了點頭:“這小區好,有小型的高爾夫球場,有湖還有商場啥的,別說懷誌了,就是在塞北市,也找不出第二個這麽高檔的小區。估計他是不願意離開,也不是個例,我知道小區就有好幾對這樣的有錢人。”
“好,謝謝大叔。”問明方向,林美綸和牛智飛決定先去見見班海濤的前妻。當林美綸敲開門的時候,彼此都愣住了。開門的人竟是趙葦楠。
(2)
前一次牛智飛送文宇昂的時候,在葦楠集團見過趙葦楠一麵,雙方都有些印象。此時在這裏的相遇超出了三個人的心理預期,氣氛一下子相當尷尬。還是趙葦楠反應比較迅捷,馬上就意識到了警察的來意。
“你們是為班海濤的事兒來的吧?”趙葦楠將他們讓進客廳。林美綸和牛智飛隻覺得眼前一亮,客廳約有七八十平方米,可謂金碧輝煌,正中的大窗戶正對濟夢湖,坐在沙發上就能看到碧波**漾的湖麵。
“喝杯咖啡吧。”趙葦楠從廚房咖啡機裏倒了兩杯咖啡,款款端給牛智飛和林美綸,然後拉了把椅子在他們對麵坐下,靜靜地等著警察發問。牛智飛攤開筆記本,望著麵前溫婉淑麗的趙葦楠,不禁陷入了沉思。
要說年齡,趙葦楠其實也不小了,看上去還顯得挺年輕,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像四十多歲。相較之下,她的同齡人多數已經身材走形、氣場崩塌,靠化妝品的堆砌才能挽回少許顏麵。麵前的趙葦楠完全不同,不僅身材高挑傲人,五官和皮膚也是極致秀美,隻略施粉黛就顯得顏值逼人,與林美綸相較也不落下風。
如果放在大街上,林美綸就是那種讓人見了就想多看幾眼的姑娘,美麗大方親和力強,誰都想認識一下;趙葦楠絕對是那種讓牛智飛看都不敢多看的女人,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是那種隻能遠觀不可近賞的典型。
這班海濤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會和文輝成了……成了……想了半天牛智飛也不知道該怎麽定義他們這種關係。這倆人的心真大。正琢磨著,林美綸開口了,她倒是沒有牛智飛想得多,隻是單純好奇:“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啊?”
“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趙葦楠輕歎一聲,從茶幾下麵拿出一盒煙來,抽出一支點燃吸了兩口,“我和文輝已經離婚十年了,由於擔心各方麵的影響,一直沒和外麵說。”
“離婚怎麽怕外人知道?”林美綸不解地問。趙葦楠望著她清純的麵孔笑了笑:“文輝之後,和我走到一起的人是班海濤,他小我幾歲,是文輝的……合作夥伴。也是從他加入開始,葦楠地產公司開始多元發展,不再小打小鬧,成為綜合集團企業。”
“你的意思是,葦楠集團其實是由於班海濤的原因,才能有今天這樣的規模?”
“算是吧。班海濤是班書記的侄子,父親班建國本身就是商人,家資雄厚。他本身也不是懷誌人,搬來懷誌的時候,看中了懷誌的地產潛力,想收購一個現成的項目,後來就選了葦楠地產的濟夢園。也是因為這個,我和文輝認識了班海濤。”趙葦楠說著把手中的香煙掐滅,又給牛智飛續了杯咖啡。
按照趙葦楠的說法,班海濤來懷誌之前,已經有了在懷誌做網絡賭博生意的想法,但運營方式還不成熟。結識了文輝以後,他覺得可以考慮和文輝合作。文輝年富力強,在懷誌縣有一定的社會關係和影響力,很多事情相對好辦,但又沒到引起叔叔以及上層領導注意的程度,這樣生意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下去。
另外就是,有文輝在前麵頂著,自己隻要處理好和他的關係就行,完全不用出頭,也就沒有風險。所以他開始和文輝接觸,有意無意地幫助文輝解決一些他不能或解決不了的事情。而這第一件事,就是文輝和趙葦楠的關係。
原來班海濤之所以能和趙葦楠走到一起,也是因為文輝當時和趙葦楠已經勢同水火。趙葦楠的父親趙秉禮生前在塞北地委任職,塞北市不少幹部都由他提拔,正因為這層關係,文輝和趙葦楠結婚後開始做生意,成立了葦楠地產公司。
趙葦楠和文輝的結識也屬偶然,年輕時趙葦楠喜歡滑旱冰,那時候的溜冰場人員混雜。有一次她去玩的時候,被幾個地痞騷擾。文輝和趙保勝正好趕上,二話不說雙方開戰,打了個人仰馬翻。不得不說,文輝的戰鬥力很強,兩人和他們七個人鬥了個旗鼓相當,最後都被抓進了派出所。
之後文輝被拘留,趙葦楠覺得過意不去,讓趙秉禮托人把他弄了出來。兩人因此結識,一來二去,年輕的趙葦楠和當時已經結婚並有兒子的文輝好了起來,最終的劇情也極為庸俗—— 文輝離婚,和趙葦楠結婚,開始走正道。
開始兩人好了幾年,但由於他們出身、閱曆、學曆、價值觀都不盡相同,婚後分歧逐漸加大。這種情況,如果有個孩子可能還好,可無論怎麽努力,他們都未能如願,後來二人去體檢,結果是文輝的**活力低,再次受孕的可能幾乎為零;趙葦楠和文延傑的關係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沒有孩子這層情感調節劑,文輝和趙葦楠的婚姻裂痕越來越大。
待班海濤認識他們的時候,文輝和趙葦楠早已同床異夢,就差離婚了。而葦楠地產公司當時剛剛拿了濟夢湖這塊地,如果這時候分家,很可能影響到公司的業務。班海濤見狀,找自己的朋友,也就是後來被他殺掉的銀行信貸科主任秦增民給葦楠地產注資,改組成立葦楠集團,讓趙葦楠做法人。之後,他又協調趙葦楠和文輝秘密離婚,一來二去,和趙葦楠產生了感情,也就順水推舟成了家。
如此一來,班海濤不僅解決了趙葦楠和文輝的家庭問題,還讓葦楠集團成為懷誌第一大綜合企業,使文輝身價倍增。雖然他掙的錢多數都落入了班海濤的口袋,但兩人一個得名、一個得利,也算一舉兩得。至於趙葦楠這朵帶刺的玫瑰,推給班海濤後,文輝怕自己形象受損,影響到他才開始的仕途,還和趙葦楠、班海濤簽了個協定,並未對外公布離婚的消息。
班海濤這人雖然比趙葦楠小,但很務實,他沒有文輝那麽要麵子,除了喜歡禦姐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打理自己的財富,一步一步實現心目中的理想:買別墅、買豪車、買遊艇、買飛機、投資移民……
他辦事圓滑,聰明無比,在文家左右逢源。連一向和父親以及趙葦楠均不睦的文延傑都和他關係甚篤,稱他為“老佛爺”。加上班海濤擔心槍打出頭鳥,影響到叔叔,所以盡量不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樂得做個影子獨裁者。
說完這些,趙葦楠好像將積鬱了幾十年的衷腸一訴到底,深深地鬆了口氣,表情也輕鬆了些許。林美綸又問她為什麽後來又和班海濤分開。
趙葦楠無奈地苦笑一聲:“有錢的男人能有幾個耐得住寂寞?他結婚半年以後就開始夜不歸宿,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的換。除此之外,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不僅搞房地產、搞網絡賭博,還和文輝打算搞阿拉伯茶種植,這東西是毒品,他根本就是在給自己挖墳墓。”
“你就不勸勸他?”林美綸說。
“你覺得他這種人會聽我的話嗎?”趙葦楠冷冷地頂了林美綸一句,神色中充滿了輕慢,好像她的話有多可笑。林美綸心中不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趙葦楠卻像沒看見一樣絲毫不以為忤,又輕聲細語地講起了自己的事:“班海濤和秦增民因為貸款鬧掰了,根本原因還是班海濤一直想搞新型毒品,不僅風險大,資金量也大,秦增民不願意蹚這潭渾水。”
“他就因為這個殺了秦增民?”
“不清楚,我隻聽班海濤說他跑了。”
“那你和文輝去越南是怎麽回事?”
“和班海濤會合啊,他要是不殺張誌虎,我們也許就在那兒見麵了。”趙葦楠柔聲說。林美綸吃驚地望著她,一時沒想起來她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趙葦楠得意地微微仰起頭,以一種從上到下的姿態望著林美綸和牛智飛:“我回來就被你們請走了,今天早上剛回來。你們兩位恐怕還不知道吧?不過我有個好律師,這一點文輝可比不了。”
“班海濤去哪兒了?”牛智飛提高聲音喝問道。趙葦楠白了他一眼,似乎完全沒把眼前的兩個小警察放在眼裏:“我怎麽知道?”
“我就不信,他就沒說什麽?”
“葦楠集團的事情,他都知道。自從文宇昂和文延傑出事以後,他就開始往境外轉移資產。由於時間緊,所以很多錢都是以我和文輝的名義出去的,後來我們就商量,如果有緊急情況先到越南。”她停下微微喘了口氣,端起麵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我們上飛機前,他打過一個電話,說張誌虎是個大問題。後來也沒說別的,感覺他對自己身份這事看得挺重。其實那會兒他要走了,你們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到他頭上。”
林美綸沒有說什麽,可神色分明出賣了她。趙葦楠笑道:“我不知道他會躲到哪兒去,他在這個小區還有個家,聽說還有個相好的,他不大可能帶她走,你們要不然去問問她?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他能去什麽地方。他是單親,父親在我們結婚當年就去世了,除非現在去他叔叔那兒,讓班書記幫他想辦法。”
林美綸看了看牛智飛,牛智飛又瞅瞅林美綸,兩人誰也說不好這事和班書記有沒有關係。正在這時候,屋門響動,似乎是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趙葦楠臉色微變,噌地站了起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有我這兒鑰匙的,現在隻有他了。”
林美綸和牛智飛也愣住了,沒想到在這兒竟然能遇到班海濤。
(3)
濟夢園小區正門對麵的湖邊,停著一輛很舊的麵包車。離麵包車不遠的湖岸上放著馬紮和一個紅色塑料小水桶。夏天的時候,這種情況經常見到,每每有釣魚人一坐就是一整天,水桶裏總會裝各種淡水魚。隻是現在這個季節,收獲的性價比很低,來的人並不太多。當然,不太多也不代表沒有,所以車停在這兒也不算顯眼。
隻是車裏的人並沒有釣魚,事實上,他連釣竿都沒準備,放在湖邊的東西隻是掩人耳目罷了。此時他坐在駕駛室前,用望遠鏡緊緊盯著小區門前。從時間上看,牛智飛和林美綸已經進去一個小時了,按理說應很快就出來才對。
車是他偷來的。這年頭偷車並不容易,如果讓車主發現車被偷,會很麻煩。之前的行動已經把他幾個月來物色的僵屍車資源用盡,這恐怕是最後一輛可用的車了。不過他不太在乎,計劃已經快要結束了,眼瞅著就要大功告成。
警察的車終於出來了,開車的還是那個姓牛的小夥子。他發動汽車,準備跟上去,就在這時候,一向的謹慎告訴他似乎有什麽不對。
他放下望遠鏡,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就在前車拐彎的時候,終於發現警車裏似乎多了一個人,具體是誰沒太看清楚,但似乎是男人。
難道文輝被他們帶走了嗎?不對,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確信文輝此時還在公安局給葦楠集團的亂攤子擦屁股,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那會是誰呢?計劃中的名單裏並沒有這個人,他沒有精力和時間去查出這人的下落。
思忖片刻,他重新將汽車停回濟夢園門前,不緊不慢地守著,看樣子很可能又是漫長的等待。好在天還沒全黑,趙葦楠的汽車開出了小區,順著懷雲路往城裏方向走,看樣子應該是去看孩子。
沒錯,這個方向是去看孩子。這個連警方都還沒有掌握的信息被他了解得一清二楚。這個孩子是趙葦楠的小兒子,第二次離婚後由趙葦楠獨自撫養。想到這兒,他豁然開朗:剛才那個被帶走的男人不就是班海濤嗎?是自己把他和李偉關在一起,逼他交代犯罪事實的啊。
人老了,這記性還真是差,撂爪就忘。對,就是班海濤。他沒想到班海濤還會回濟夢園來,如果是自己,早就逃之夭夭了。離開綠野仙蹤是班海濤唯一離開懷誌的機會,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
他跟著趙葦楠進了城,又看著她去超市買了不少東西,來到孩子所在的小區。在這裏幫她看孩子的是趙葦楠母親老家的遠房表妹母女倆,來懷誌已經快三年了。自從她和班海濤離婚以後,她就把孩子送到了這裏。她離婚三年,孩子四歲。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兩次婚姻給她留下的財富不僅可以讓她把孩子撫養成人,也足夠她養老。葦楠集團的法人其實是個掛名的職務,她相信有辦法將法律製裁降到最小。
計劃裏本來沒有班海濤,這個人就像海底的石頭一樣,隨著海水幹涸才逐漸暴露出來。他考慮了很久,終於發現如果不把班海濤扳倒就不可能達到目的。隻是這個人和趙葦楠的關係太複雜了,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了計劃,使之原本非常完美的方案有了一點點瑕疵。
晚上九點左右,趙葦楠從小區裏出來,看樣子應該吃了晚飯。她開著車離開城區,繞過半條內環路,開進了纖維廠家屬區。這裏麵應該有文良(也就是文輝父親)留下的一套老房子,是當年纖維廠的福利房,已經有四十多年曆史了。
看來文輝回家了。葦楠集團的主要負責人是趙保勝和文延傑,這兩人一死一關,文輝被連累的可能性其實比趙葦楠還小。如果說掛名法人要承擔責任的話,文輝最多傷個皮毛。他知道這家夥早就準備了健康狀況堪憂的相關文件,很可能連看守所都不要他。
趁趙葦楠去找文輝,他換上一套快遞公司的衣服,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把槍,擦幹淨,放到一個沒有密封的紙盒裏。槍是他自己加工的,這把槍隻能放一顆子彈,還要用大拇指從後麵擊發,但樣子非常像手槍,有這一點就足夠了。他需要的是威懾力而不是殺人,況且必要的時候,這東西不是不能殺人。
他走出汽車,用右手托著盒子站在文輝家門口的陰暗處,大約等了四十多分鍾,不到十一點的時候,趙葦楠從樓裏走了出來。他躲在角落,確認文輝沒有跟出來,趁趙葦楠上車的空當,轉到副駕駛門前,一把拉開了車門。
“你是誰?”趙葦楠一時沒認出他,還以為是個送快遞的小哥。他輕輕地從紙盒裏拿出手槍,迅速跳上了副駕駛。
“開車。”他把槍交到右手,微微喘著氣。剛才的幾秒奔跑和緊張快速地消耗著他的體力,讓他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上一次這麽累還是救林美綸的時候,他必須要在曹麟和那個司機交涉的幾分鍾內把自己車上的人換到對方車上,再悄悄地拖回去。好在那天晚上沒有月亮,野外的視線很微弱,那個不太聰明的司機沒有發現他把人調了包。
說起來簡單,如果沒有過人的膽量和體力是幹不成這種事的。他曾經是個偵察兵,幾十年都沒有停止鍛煉,為的就是這一天。如今雖然年紀大了,可他仍然覺得自己還是那個活躍於敵人後方的優秀偵察營長。當年,因為在對越作戰中的出色表現,被擇優提幹,一直讓他驕傲至今。
“你……你是馬誌友?”趙葦楠緊張地發動汽車,好一會兒才讓車平穩行駛。馬誌友點了點頭,沒再說話。這時候,他們已經駛離纖維廠家屬區,馬誌友叫趙葦楠靠路邊停下。
等車停穩,馬誌友讓趙葦楠雙手伏在方向盤上,從後腰取出副網上買的仿製手銬,把趙葦楠銬了起來。如果再年輕十歲,馬誌友都不屑於用這種東西,可現在他覺得得力的工具是抵消年齡和體力下降的最好選擇。
把趙葦楠嘴堵上,馬誌友才敢讓她坐到後麵去,同時取出繩子捆上趙葦楠的雙腿。馬誌友夫婦為兒子的事,已經準備了十多年,雖然之前從未想過某天真的會實施這個計劃,可細節早已爛熟於胸。他可不願意冒險,萬一這個女人要和自己同歸於盡,他在副駕駛可是無力阻止。
馬誌友開著趙葦楠的汽車又回到濟夢湖對麵,在這裏不僅有他自己的車,更主要的是監控還沒覆蓋。這是他花了一年時間繪製好的懷誌縣區監控分布圖中不多的盲點之一。
趙葦楠被他帶上麵包車,然後開進了離濟夢湖最近的南甘莊村。
這裏有馬誌友租的一個大院子,足夠開三輛車進去。之前他偷的車都藏在這裏,直到消耗殆盡。
停好車關好門,馬誌友解開趙葦楠腿上的繩子,帶著她走進了房間。此時,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扛她進屋了。
“你兒子的死和我沒關係。”趙葦楠一語中的,她已經知道馬誌友為什麽帶自己來這兒了。想到趙保勝死時的慘狀,她有些不寒而栗。
馬誌友沒理她,慢慢地倒了杯水喝,好半天才問道:“那兩個警察把班海濤帶走了?”
趙葦楠沒想到他會問這事,愣了一陣兒才拚命點頭:“帶走了,他早和我離婚了。剛才其實是找我拿錢,想離開塞北。”
“蠢到家了,這時候還找你拿錢,他這影子總裁是怎麽當的。”馬誌友嘀咕了一句,又問道,“警察和他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他進屋的時候,警察被我藏起來了。他找我要錢,警察出來就把他抓了。”趙葦楠有些害怕,說話非常緊張。馬誌友想了想,記得抓他的時候那家夥挺有勁,要不是自己拿著槍差點就讓他跑了。不過這家夥也是運氣不好,正和得到消息的馬誌友趕到一起,提前一步捂死了張誌虎。
如果不是他殺了張誌虎,馬誌友還沒留意這個人。他記得自己跟他到了樓下停車場,然後突然暴起將他按倒,就在被對方翻到身下的瞬間,馬誌友掏出了手槍。
在多數人沒有見過槍的情況下,這東西的威懾力會成倍放大。班海濤剛才還如此凶悍,立刻就成了紙老虎,任由馬誌友帶到綠野仙蹤。馬誌友不願露麵,就換了曹麟審他。兩人裝束相同,又都戴著口罩和墨鏡,估計這家夥在如此慌亂的情況下也不會注意。不過到那會兒,馬誌友覺得無所謂了,能拖延一刻就是好事,就算立即暴露也在預料當中。
別看這家夥細皮嫩肉,沒挨幾下就開始求饒,可實話一句沒有。
他隻好讓曹麟騙李偉過來,再放火燒集裝箱,誘使班海濤把自己的犯罪事實交代出來。說實話,這是步險棋,要是這哥們兒挺著不說,他們也不能真把這兩人燒死。好在班海濤外強中幹,在洞悉人性的馬誌友看來,死前是他最渴望得到認同的時候。
隻是他突然暴起傷害李偉是馬誌友沒有料到的事,他也不能放著不管,就像那天眼瞅著林美綸和牛智飛兩人進去,隻出來牛智飛一個人一樣。作為一個偵察兵,馬誌友十分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斷力。他兒子是警察,所以他不願傷害警察,更不願看著警察在自己眼前出事。縱使槍擊李偉時,馬誌友的心裏也有杆秤,知道橡膠子彈的威力足可以讓他逃離,卻無力殺人。
想到這兒,他打了個唉聲,問趙葦楠是不是準備和警方合作,該說的都說了。趙葦楠沉默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沒做過什麽壞事,其實應該饒了你。可是你和文家,以及和班海濤的關係這麽不清不楚,又有一個文家的孩子,我不殺你怎麽能讓文輝感到恐懼呢?”馬誌友慢條斯理地從床底下拿出一把剔骨尖刀,明亮的刀刃在日光燈的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芒。
“不要—— ”趙葦楠剛喊出這麽一句,就被馬誌友堵住了嘴巴:“認命吧,我都認命二十年了。”馬誌友橫操尖刀,像追求完美的雕塑家麵對一尊厭惡的作品那樣,毫不猶豫地對準趙葦楠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