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啦,要不要進來坐坐?”林妹淑一陣局促後,還是禮貌地請她進門。

盡管宋越不想和她有過多的牽扯,但最後,她還是進來了。因為,這個地址會在程靖嘉那裏,就一定有原因。

宋越低頭換拖鞋,小女孩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她看:“媽媽,這個漂亮姐姐是誰啊?”

“……”

兩個人陷入尷尬,宋越像提線木偶一樣艱難地直起身,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她溫聲道:“我是記者,過來采訪你媽媽的。”

她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大人之間的仇恨,不能牽扯到無辜的孩子身上。

她比她幸福多了,她不能,也不可以毀掉她的幸福。

林妹淑給她拿了盤櫻桃過來,保姆把小女孩帶到了房間,房子幹淨敞亮,客廳擺放著玻璃櫃,櫃裏放著不少她丈夫這些年來在單位裏拿到的獎項。

看得出來,改嫁後她比以前過得好多了。

林妹淑摘下圍裙,坐到沙發上,目光看向玻璃櫃:“你叔叔在事業單位上班,當年來咱們村裏視察過,看我被你爸打得那麽慘,就幫我聯係了婦聯報警,我們也就認識了。”

她歎了口氣:“你叔叔也是離異的。他前妻出軌了,他替人養了三年的孩子,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親骨肉。後來,時間一久,我看出了他對我有意思,也會疼人……”

“但如果我一定要帶上你改嫁,他可能就不會選我了。”她不堪地回避宋越的目光。

“我隻能在你和他中間做個選擇,其實我也很愧疚,每天晚上做噩夢都會夢到你還那麽小……可我也是不得已的,我也想下半輩子過得好一點。”

林妹淑眼裏泛著淚光,看得出來她也有過心理掙紮。

那些塵封的世俗,童年不知道的故事,一點點展露在宋越麵前。她並不怪她,每個人都有選擇幸福的權利。

宋越下過鄉,去過遙遠偏僻的山村,那裏的女性沒有受教育的機會,失去了讀書和選擇工作的機會。當時,她們的命運與婚姻綁定,嫁一個好老公,幾乎是她們唯一改變命運的可能。

她難道要嘲諷她們嗎?

以宋越的身份可以怨她,但以記者的身份,她做不到。

新時代的進步是讓更多人擁有選擇的權利,可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嘲諷舊時代裏的受害人,貧困或是思想的局限性。

她唯一可以有的情緒是難過,畢竟自己一出生就淪為不幸家庭的受害者,長大後想起來還是會有些唏噓。

林妹淑還在繼續說:“你弟弟是你叔叔的第一個孩子,從小被寵壞了,讀書不好,也不會說話,慢慢地……你叔叔也對他失望了,不再給他花錢,家裏氛圍很差。”

“你弟弟也慌了,開始想找個體麵的工作,能讓他爸喜歡他。但以他的能力根本進不到事業單位,所以我當時才無奈地厚著臉皮想求你幫他一下……”

宋越控製著自己的難過,繼續理性地問:“那那個小女孩呢?”

她不在乎她怎麽看待自己這個“女兒”了,隻想改變那些今後還有可能變化的事情。

林妹淑看著桌上一盤散亂的花生米,搖搖頭:“我很早之前就想過,不能全指望這個遊手好閑的兒子了,得生個二胎,不然我們下半輩子沒有希望怎麽辦?”

宋越壓抑著不悅的情緒,態度嚴肅:“她不是你們養老的工具人,如果你還抱著錯誤的教育方式去撫養她,隻會影響她的下半輩子。”

但林妹淑似乎是真的放棄她了,她下半輩子的所有規劃,都與她無關。

就像小時候很多同學說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那樣,她也是從垃圾箱裏撿出來的。

“我知道的……”

“好好對她吧。”

嘮完那些並不熟悉的家常,宋越還在尋找問程靖嘉的突破口,這個地址不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皮包裏。

就在她思索怎麽開口之際,林妹淑將一張工商銀行的卡遞了過來。

“這三十萬,你拿回去吧。”

宋越愣住了,她什麽時候給了她三十萬?

林妹淑愧疚地看著她:“你能現在能過得這麽好,媽媽沒有幫過你任何事情,甚至還害你初高中被人欺負嘲笑,我沒有資格當你媽。”

“所以,這筆錢我不能要。這也是我這個做媽媽的,最後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了。對不起。”

宋越的腦子裏繃著一根就快斷掉的弦,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性。

“你為什麽要把錢還我?”她說話的聲音都在抖。

“小程說得對,如果我選擇了現在的家庭,沒辦法再給你愛了,就不能再傷害你了。三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還是留給你吧。畢竟,我也不能再給你想要的家庭了。”

林妹淑把銀行卡塞到她手上,和她說完密碼,默默地轉過頭去。

“雖然小程說自己青春時耽誤了你,才害你到現在都沒再談戀愛,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也有感情,不然不會多管閑事給我這三十萬,和我講那麽多事情。你把錢留著,萬一你們沒成,你生活也有個保障。”

她說什麽?

宋越渾身突然冰冷了起來,顫抖地看著那張銀行卡,眼眶開始濕潤。

所以,是程靖嘉調查了她母親住哪,來和她談判,她才沒有再去糾纏她給“弟弟”找工作?

什麽叫補償他耽誤了她的青春,她的愛對於他而言就這麽沉重嗎?

“好,我知道了。”

宋越強忍著眼淚,背過身去,離開這個和她毫無關係的家。

但下一秒,門關上的時候,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

她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到了下一樓層,終於無力地靠在牆上哭了出聲。

“三十萬……哈哈哈哈,三十萬。”

明明是這麽好笑的事情,她為什麽要哭呢?

他們之間的情誼,就藏在這一張薄薄的銀行卡裏,變成了一串冷漠的數字。那些會笑、會哭的青春,仿佛隻是她自以為是的笑話。

他用三十萬,買斷了他們所有的感情。

她把銀行卡藏到包裏,眼淚一顆顆往下掉,無助地站在牆角:“都不要我了……”

她一直那麽喜歡的人,把她的愛當作是負擔,和拋棄她的家人拉扯著,要將她推走。

宋越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緩了多久,走了多久的樓梯,遇到了多少的人?

她隻知道,身邊經過的所有熱鬧,都與她無關。

她隻知道,好像連程靖嘉也不要她了。

她走到小區門口,電話鈴聲響起,她看了眼備注,許久才接起來。

“我還以為你手機又沒電了。”

程靖嘉鬆了口氣,自然地和她聊天:“我們晚上要去文廟附近吃飯,你想吃什麽?路澤說要去海鮮自助餐廳,我記得,你應該不喜歡吧?”

明明一直都很關心她,背後卻做了這樣一件事瞞著她。

現在,宋越真的有點討厭程靖嘉了。

“喂,怎麽不說話了?”

宋越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她委屈得瀕臨絕望,悶聲問:“程靖嘉,我有這麽討厭嗎?”

剛說完,她就失望地掛斷了電話,並關了機,隻想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