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麽一類女性,她們可以被稱為“雪中火”。
最近因為無意中聽到周華健和李度唱的《難以抗拒》,有種抽絲剝繭一般的千回百轉之深情,突然想重看《新龍門客棧》。無論是電影版,還是電視連續劇版,邱莫言這個角色都美得驚人。一身緇衣,頭發簡單地梳了發髻,手扶劍把,一進客棧,就震懾了眾人。她俊朗中不失秀美,“俠女”的英氣盡得。這樣由外到內的少修飾,依然美,美在“深情在睫,孤意在眉”。
而在對著她保護的兩個孩子和所愛的男人時,內心又柔軟得要命。她的美就像她的劍與笛,大漠風沙,江湖波瀾,耳朵裏聽得出沙子的擦響,為了防身殺敵,可以瓜瓢盛血,但是,偶爾的一縷笛聲,就溢出了內心的澎湃。
金鑲玉對周淮安說:“特別是你的嘴巴,就好像一個絕世劍客手中的劍一樣,出招的時候呢,決不含糊,而且一擊必中;不動的時候呢,就沉靜得可怕,但也非常可靠。”這描述也適用於邱莫言,他們像是從同一塊布料上剪下來的。
男人如此是厚重,因為他們本該是舵,是牆,是承載的那麵。而對女人,這厚重就讓人難以負荷了——女人的獨立和勇氣,向來是難以消費的奢侈品。《亂世佳人》裏,白瑞德的繼子,也就是郝思嘉和前夫生的遺腹子,哭著向繼父訴苦:“他們說我爸爸是懦夫……”白瑞德回得很妙:“你爸爸當然不是懦夫,不管怎麽說,他娶了你媽,不是嗎?”這是玩笑,但也是實情。事實上,郝思嘉的前夫對她不過是流於表層的愛美之心,而真正敢於直麵並且欣賞郝思嘉的力量感的男人,隻有白瑞德。弱者會憐憫弱者的可憐,而隻有強者才能欣賞強者的勇氣,並看到這勇氣深處的脆弱。所有人都把郝思嘉當成凶狠的女強人,依賴她、懼怕她、向她索取,隻有白瑞德會在郝思嘉做噩夢的時候抱住她,當她是被戰亂和饑餓嚇壞的小孩。
“雪中火”們能被愛嗎?很難。“烏雲之下,長的都是弱草”,雲並非對草有惡意,但是,一種過於純粹和強烈的存在本身就是幹擾他人自我運作的,並且會把一個正常瑕疵度的人,映襯成猥瑣和軟弱的人。朱由檢雖然是末代皇帝,也是個王族,硬生生被這個女俠襯得無骨如弱草了。知己如鏡,一個太純粹的異己亦是。在磊落的邱莫言的映照之下,朱由檢骨子裏的玩弄權術、帝王之心昭然若揭,他並不真正關注黎民百姓。
相較之下,小龍女不通世情,不明大義,眼裏隻有情郎一人;黃蓉任性;趙敏心狠,總算都有缺口。而邱莫言卻有種讓人不適的完整。按照慣例,這類角色隻有兩個出路:要麽死掉,電影裏的邱莫言被流沙埋了;要麽出家,電視劇裏的邱莫言最後落發為尼。
《新龍門客棧》的奇妙之處就在於:人人都在愛,但人人都失戀。差不多就是奧斯威辛幸存者的常言笑,內心風雨飄搖,當然得不到金鑲玉,因為女人喜歡男性強勢可依,女人的愛存在對力量的勢利眼,一般是由低及高的。金鑲玉愛的是周淮安那樣內心巋然,重天下,不失己道的君子;邱莫言輾輾轉轉,成了周淮安的知己;金鑲玉的愛人,最後是一具中毒的烈士屍體;她娘則一輩子苦守著幻滅的諾言;驍勇的多爾袞因為驕傲而錯失所愛;朱由檢和邱莫言則是道路不同,後會無期;至於周淮安,他也失戀,他是對政治理想的破滅感到灰心。
這失戀,眾生平等,無分階級和智力,簡直是近乎禪意了。
所以,黃蓉其實很幸福。她找的人貌似呆子,但大可愛天下,小則愛她,伸縮無礙,原則分明,重信義,守承諾。他傻歸傻,但頭腦非常清晰且有行動力。同樣,在這部劇裏,唯一得到圓滿的,就是和郭靖有點同質的烏汗。
電影版和電視劇版的區別,大體是:前者是武俠電影,而後者是言情連續劇;前者的主角是江湖人,而後者是會武功的言情片主角。我覺得電視劇劇情的大體走向其實挺酷,隻是落實在細節上,台詞和演技都流於文藝腔了。但是電視劇是通俗藝術,大概也隻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