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連連,寒意瘦瘦。幾絲細雨中夾雜著一點一點的白色飄落下來,是要下雪了。
萬戶伶侯坐在院裏的那棵流蘇樹下,不遠處的李子樹長得正好,如約而至的寒冷沒能將它綠葉全部打幹淨。
流蘇卻在春夏之交開過一樹活生生的雪,一樹雪,開滿一整個盛夏。
一把淡紫色的傘傾到了萬戶伶侯的上方,遮住了夾著雨的小雪,人什麽時候跟來的,不知道。
雨變得小一些,雪卻細細密密的灑下來,萬戶伶侯不禁探出手心去接住飄在麵前的雪。
雪花浮浮沉沉,手心上似乎有峽穀裂縫。雪決定了要落下之時,傷痕累累的手心之上卻從身側伸出下來一隻手來擋住,碎碎的冷雪融化在瘦瘦的手背之上,沒能滲進開裂的傷口之中。
手心相對,廉價的溫暖差一點兒就能被緊握在手心裏,但是那雙手卻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伶哥哥。”花繁收回了手,穿著他的風衣在他身邊蹲下來,素淡圓圓的紫色傘撐在他那邊。
“花兒怎麽過來了?”他從來不習慣笑,那張美好的小臉卻讓他忍不住都要笑著麵對,然後陷入深深的回憶裏。而他能夠深陷的,也隻是回憶而已。
“伶哥哥要多笑笑,多笑笑才好。”
“哥哥每次看見你笑,就會跟著笑了。”他不禁伸手過去替她禮貌掃一掃落在肩膀上的幾堆小的積雪。
似乎,有些失了儀態,便很快將手縮了回來。
“那花兒每次看見哥哥都笑。”說著又回了一個暖暖和感激的笑容給他。
不過花繁不確定她能不能記住,一直都是師哥偷偷提醒著她的。
“花兒的師哥呢?”萬戶伶侯伸手將傘接過來,擋到她身上去,不經意將手指往下挪了幾分,感受得到她手心留的溫熱還在。
“師哥和漠哥哥他們喝茶去了。”花繁說著坐下來,將風衣拉到身前拿著,害怕坐著的樹根弄破了別人借的風衣。
中間隔著短短的距離,萬戶伶侯小心翼翼將傘傾過去一些,為她多遮一些雪,雪還很小,還沒有開始洋洋灑灑。
禮貌是離她最近的距離,萬戶伶侯有些僵硬的看著前方,生怕動一下去破壞調整就讓她覺得不妥。
……
“蘇城兄倒是舍得讓她去看看伶二。”這下輪到漠淘沙倒茶了。
漠淘沙倒有幾絲詫異,論情論理,蘇城心知肚明,他應該守著那丫頭不讓跑才是,怎麽會舍得主動讓花繁去看看他。
蘇城掏出一袋錢放到漠淘沙麵前。
漠淘沙輕笑一聲,看來他漠淘沙的錢隻能買棵小孩子的李子樹罷了,連個人,花高價他都收買不了。
“花兒繡了兩天,紮了三次手,所以給花兒留了五文錢。”蘇城笑笑,說著就從懷裏再掏出一個癟癟的錢袋出來,輕輕放在漠淘沙麵前。
上一次去枯橋時,漠淘沙見了人從門外經過,頓了一會兒,還是起身,隨意編個理由說。
“高老板,漠淘沙去替二爺數數,這換給你的花,是多了還是少了?”
高山風手在麵前一揮拍拍胸口,保證道:“這二當家您不用擔心,肯定是多了的!”
“您說了我更不信了,我非要去。”漠淘沙擠眉弄眼逮了機會,留著高山風,蘇城,萬戶伶侯在屋裏喝酒,自己出來下樓去造一場偶遇。
“巧。花兒/妹/妹/也在看花。”漠淘沙滿臉笑容奉承著就湊過去。
“漠哥哥。”花繁叫了漠淘沙一句,漠淘沙手掌在臉上一拉,苦下臉來。
“妹/妹/啊,哥哥想求你幫個忙。”漠淘沙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錢放到花繁手裏。
“漠哥哥你……”花繁拿著手裏的錢,一時不知道怎麽辦。
“妹妹啊,你讓我先說一句。二爺見你都是一副笑臉,但那是裝出來的啊,這幾天二爺傷心難過得很啊。”漠淘沙說得動情,帶著點兒哭腔。
“怎麽……”花繁正著急,漠淘沙更傷心,順勢把那袋錢子往裏再一推。
“咱家們二爺天天隻泡在戰場,整天板著臉。偏偏他看上喜歡的丫頭,說他不夠溫柔體貼,臨走前還把二爺最珍愛的錢袋子給拿回去了。
錢袋子可是那姑娘親手繡了送二爺的定情信物。現在人和物都沒了,我不願看到二爺再消沉下去,妹妹手巧,所以想請求妹妹為二爺做一個。”
“可這是……”花繁拿著那袋錢,想把錢還回去。
“可憐我們二爺啊,那錢袋上還用心繡了花和二爺的名字。”漠淘沙說著便摸出摳好的花和字,一並塞了過去。
“這……漠哥哥,我要……師哥先同意才可以。”花繁低頭拿了東西,但還是搶在漠淘沙的話前說明自己的態度。
“我知道這對伶哥哥很重要,但也要師哥答應了才好。”
……
錢袋正麵繡了一個“伶”字,側麵繡了一朵紫鳶尾,淡雅大方。
“漠淘沙代伶二多謝兩位了。”漠淘沙咧嘴一笑,把錢袋子和錢全收了回去。
“伶哥哥手心裏,怎麽都是傷啊?”身邊的人歪過腦袋問那張生病的臉。
“不礙事。”那張略微蒼白的側臉,嘴角勾勒出一絲弧度,在小雪中麵向自己。
“我一直以為人的手心是最不會受傷的,可為什麽?伶哥哥的手心裏都是傷口呢?”花繁有些亂來的心疼起來,低頭伸出自己的手來。
她的手不是小家碧玉的手,有淺淺的一層繭子,凍得有些微微發紅。
她不解,她感覺自己很疼,但是為什麽,我的手心裏沒有傷口呢?
“因為哥哥想要用手去護住一些東西,所以受傷的都是手,有些傷,會疼,但是看不見。”看著她的手心,他有種牽住她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
“其實,花兒的手心裏,也有傷,是不是?”
“伶哥哥怎麽知道?”那雙濕潤的眼睛怔怔看著自己,幽深的眸子透過他的眼睛在糾纏他的魂魄一般,一如隨影隨形灰白的發絲。
意識到自己的無禮和左眼留下那絲奇怪的溫熱。花繁立刻把臉轉開,一滴紅色的眼淚掉在結了一層薄雪的地上。
“伶……哥哥……哥哥……對不起……對不起……”花繁連忙在衣裳裏翻著帕子出來擦,可是偏偏越是慌亂越是翻不到,平時都是帶著的。
“花兒不但像花一樣漂亮,花兒的眼淚也會開花。”萬戶伶侯溫柔說著,遞過一塊潔白的帕子,並沒有被她突然的變化嚇到。
“花兒害怕的話,哥哥替花兒擦幹淨。”萬戶伶侯將柔軟的帕子按在她的臉上,輕輕將眼淚擦幹淨。
她不敢用她的眼睛去正視任何一個陌生人,眼神極力躲閃著他溫和細心的目光。
“花兒該回去了,花兒的師哥該等著急了。”萬戶伶侯收了帕子把她輕輕拉起來送過去,她這種時候應該最想找蘇城才是。
“謝謝伶哥哥。”花繁匆匆解了風衣遞回去就依偎到蘇城身邊去。
送走了客人,漠淘沙把錢袋遞給他,一朵鳶尾花栩栩如生,萬戶伶侯瞟了一眼沒有接,隻說一句“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