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時身子像被抽幹了似的虛弱無力。
息珩告訴我這是因為我被封住小纖的結印反噬了的緣故。他說他也沒想到那結印暗藏玄機,非設下結印的人去破解會反噬自身。
我並不想與他說話,掙紮著下了床,問他白菩提去了哪?
“小白回家去接小葡萄了,稍後便會回來。”又過來扶我,“你現在身子虛,須臥床靜養要緊。”
“臥床也不來你家的**臥。”憤怒地推了兩下,發現根本推不開,瞪眼道:“你放開我!”
“有本事自己掙。”他巋然不動,像個鐵人。我真是惱急了,使勁兒拿拳頭捶他。爭執間,白菩提帶著小葡萄回來了,看到屋裏的狀況,衝過來一把推開了息珩。小葡萄也拿拳頭捶他,“壞人!欺負幽草!壞人!”
息珩怒極反笑,“好,現在為了個外人,你們就要跟我反目成仇是不是?”
我說:“問題不出在這,也不幹裏人外人的事,而是你做的事太不講道義了。你利用我們也不是這一回了,你心裏應該有數,我們拿你當做朋友、親人,可你究竟視我們為何?穩固你太子地位的工具嗎?”
“我要真拿你們當工具大可以用完了之後就扔掉,也就不必費盡心機幫你們收拾這個爛攤子。得罪人而不自知,再有下次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白菩提眉峰微攢,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師無命你們不陌生吧?”
我揉了揉亂跳的眼皮,道:“幾個月前是有點小糾葛,當時我還砍斷了他的一條手臂,怎麽?他又回天歌城了?”
“這次奉皇命捕捉小纖的獵妖師裏也有他,就是他向父皇進言稱吃了含有夢貘內丹的長生不老丹可以長生不老的,他這劍鋒對準的是誰你們心裏想必有數吧?是我,說服了父皇說千年夢貘的內丹更為精純,更有助於長生不老,小白這才逃過一劫。這劫難也就順理成章落到了門毅身上。”
我不料這裏麵還有這樣的內情,氣得大罵,“師無命這個王八蛋,屢教不改,竟使出如此卑鄙無恥的手段迫害我們,他在哪?我現在就去了結了他!”
“他現在是父皇身前的大紅人,連我都要敬他三分,你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去了,能討到好果子吃麽。況且依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殺他了,殺隻雞都困難。”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那這麽說我被結印反噬也是他早就算計好了的?”
“看樣子跑不掉他了。我要利用你們誘捕門毅的事他都知道,想必是他偷偷修改了結印,加了一道反噬的功能。”
“不對呀……”白菩提摸著下巴說。
“哪裏不對?”
“師無命沒那麽高的道行啊,幾個月前他在幽草手裏過上幾招都困難。這會兒子居然可以利用結印重傷幽草。”
息珩沉吟道:“以前隻聽師姐給我講過他的軼事,至於他這個人怎麽樣、道行如何統統一無所知,不過就目前來看,他的道法比之一品獵妖師亦不遑多讓。”
“這就奇了怪了。”
“先別管他如何奇怪了,當務之急是救出門大哥和小纖要緊。”
“你們還是要救他們?”
“當然要救了。”我說:“門大哥是因為我們才被抓的,萬一他有個什麽好歹,你叫我和小白良心上如何過得去?”
又對息珩說:“如果你怕受牽連的話我們這就離開東宮,以後做的事也關聯不到你頭上去。”挽著白菩提,叫上小葡萄就要走。
息珩扯袖子又把我拽了回來,“你以為走出了這道宮門你們任何行事就可以跟我脫開關係麽?一日是師姐,終身是師姐,從我拜入師門的那一天你的任何事我便不能再置身事外。”
“阿珩,你……”
“門毅的事你們暫且不要魯莽行事,給我點時間,我自會想出一個萬全之計,不損一兵一卒也能救他出生天。”
有了息珩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當下喝了藥回**躺著了。暮色溟濛的時候息珩被昊帝叫去了風華閣喝酒,我和白菩提吃過晚飯後歪在榻上閑嘮嗑。
白菩提問我:“你說阿珩這次有幾分真心幫我們?”
“你什麽意思?難不成他還能再算計我們一次?”
“以他的性格,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呸!我師弟才不是這種人呢!”我信誓旦旦,“自己的師弟自己還不了解麽,他誠然是喜歡耍點小心機,但還不至於出賣我這個師姐。”
“我沒說他出賣你,我的意思是……”虹若清脆的聲音兀然打斷了白菩提的話,“大姐,我來看你來了。”小蝴蝶似的飛進來,“我聽說你受傷了,我特地吩咐禦膳房燉了參湯。你快嚐嚐看。”便有宮女把參湯端過來。
我笑著說:“才吃過飯,先不忙喝。你過來陪我坐坐。”
虹若過來榻邊坐下,順手把臥在枕邊的小葡萄抱了起來放在膝上摩挲。小葡萄不喜歡給她摸,掙紮著從她懷裏跳開,自己躲一邊玩去了。
我拉住虹若的手問她,“聽說你跟日渥布定親了?初秋的時候就要嫁去漂沙?”
虹若臉頰倏地一紅,“都是父皇不好,隨隨便便就把我許給別人了,漂沙那個窮鄉僻壤誰願意去啊。”
小丫頭口不對心,我便也不再逗她了,免得她那層薄薄的臉皮又給紅雲燒透了。又聊了一會兒,虹若起身告辭,臨走前恍惚想起了什麽,回首道:“對了,大姐也是獵妖師吧,風華閣那邊好多獵妖師在做法,大姐不想去看看嗎?”
“獵妖師做法?”
“對啊,聽說是為了取一個夢什麽貘的內丹,擺了好大陣仗呢?太子哥哥沒跟你們說嗎?”
冷汗一層一層地浸透了衣衫,我一邊顫抖著一邊披衣下了榻,“虹若你能帶我們過去麽?”
“當然可以呀。”
白菩提皺著眉頭道:“你還是別去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身子骨吃不消的。”
“你一個人怎麽對抗上百名獵妖師,你不用勸我了,我非去不可。”
白菩提見勸不動我,唯有任我自由行事。
虹若帶著我們去了風華閣,門毅被綁在閣前的高台上,數十名獵妖師天法師圍著他做法,我眼尖,一眼就看見了師無命。他也看見了我,一把小山羊胡子翹得老高,眸子中不知是我看花眼了還是怎麽的,竟閃著烏碧的光。視線上移,是端坐於風華閣三樓窗前觀賞著這一切昊帝與息珩。
息珩看見我們過來,麵色一變,急匆匆衝下了樓來,把我們拽去了一邊,又狠狠把虹若訓了一頓。我沉著臉道:“你不必罵她,是我叫她帶我來的,息珩,你真是好樣的啊,認識十餘年我竟壓根沒看透你是這樣一個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
“我有什麽辦法!”息珩低吼道:“師無命為了激你們出手,才有了今天這個場麵,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我若跑去告訴你們,你們定然不會坐視不理,到時候豈不是正中師無命下懷!”
“正中他下懷又如何,今天我索性連他一起收拾了!”不顧息珩的阻攔衝到台前,對著風華閣上的昊帝道:“陛下,夢貘內丹有長生不老之說純屬子虛烏有,師無命就是個卑鄙陰險的小人,請陛下勿信他的話,放過門毅吧。”
這時獵妖師們都停止了做法,場中一片寂靜。昊帝捋須道:“師無命,百裏姑娘說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怎麽看?”
師無命越步而出,一副笑麵虎的模樣讓他看起來討厭極了,“我師無命是個什麽樣的人陛下聖心慧眼自有分辨,不過這百裏姑娘可就不好說了。陛下大概還不知道吧,百裏前輩就是慘死在他這個徒弟手中的,當時的百裏姑娘與害死了自己師娘的夢貘白菩提暗通款曲,得知百裏前輩要殺掉那作惡多端的白菩提後,竟然為了保護情郎先下手為強殺了自己的師父。”
“簡直一派胡言!”我氣得渾身發抖,才說了一句話,喉間便不適地湧上一抹腥甜。
“是不是一派胡言陛下隻需親口問問太子殿下便清楚了,畢竟當時太子殿下可是親眼目睹了百裏姑娘殺了百裏前輩的。”我師父在獵妖師界威望甚高,師無命的危言聳聽蠱惑了不少人,場中已經有人開始對我指指點點了。
我氣血翻湧,不管三七二十一,縱上高台,舉劍便刺。明知道這樣是不理智的行徑,可不理智就不理智了,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師無命的確今非昔比,迎著我的劍鋒過來,雙掌一合,夾住了我的劍。巨力源源不斷湧來,我幾乎被這股力道掀飛出去,斬妖劍忽地金光一閃,臉上銘文熠熠生輝。銘文閃爍,這是隻有遇上妖怪時才會出現的征兆,可現在它卻在我和師無命交手的時候閃了,難道說……驟然抬首望向師無命,他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麽,詭異地衝我一笑。被我劍上耀目金光灼退了開去。
“此女忤逆弑師,形同妖魅無異,來啊,大家一起上,除了這個妖女,給百裏粵前輩報仇!”不知是誰一聲振臂高呼,高台上的獵妖師紛紛衝我圍殺而來。
人群外,我聽見虹若帶著哭腔請求昊帝命令那些獵妖師助手,昊帝卻隻是捋須不語。
息珩大概是生了我氣,站在一旁不聞不問。白菩提提劍而來,護在我麵前,“這下子我們麻煩貌似惹大了。”
“大就大了。”長劍平刺,從一個獵妖師的眼睛進去把他的頭顱貫穿了。劍撤回來時,血漿濺了白菩提一身,他不滿意地哼了哼,“如果我們這次逃過一劫,你要賠我一件新衣裳。”
“賠你十件都沒問題。”我含笑一揮劍,又了結了一個獵妖師的性命。縱身到門毅門前,“門大哥,你還好吧?”
“對不起,先前誤會了你們。”
“先別說這些了,我們這就救你出去。”斬妖劍在鐵鏈上一砍,鐵鏈居然紋絲不動。
“沒用的,這是用千年精鐵打造的,又加了那些獵妖師的結印,解不開的。你們不用管我了,隻要把小纖帶去出我已是感激不盡。”口中緩緩吐出一個小球,正是睡著小纖的夢境。
我正要伸手出接,那小球驟然破來了,小纖從裏麵一躍而出,拍拍門毅的肩膀,“臭男人,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那些欺負你的人就交給我來收拾吧。”
手中蘊著五彩流光的彩絲蛇一般遊走出去,被纏上的人身子迅速變成琉璃狀,然後隨著一聲爆炸,身子崩散成了無數顆琉璃珠子。
“嗚呼,下琉璃雨嘍。”小纖拍掌大笑,顯得興奮異常。
“是那個夢魅,她又出來了,快帶上琉璃鏡。”在師無命的提醒下,眾人紛紛掏出一枚圓圓的小鏡,架在其中一隻眼睛上。難怪他們能看到並捉住小纖,原來是用了這玩意兒。毫不客氣朝鏡片上一搗,鏡子霎時應聲而裂。
多了小纖這個幫手,頂了不少事。與此同時,我的體力也越來越不濟,眼睛看人時甚至出現了重影,明明看到有人持刀向我砍來,一左一右兩個影子,我抬手向左邊一砍,劍卻落了空,才知他是在右邊。已做好了赴黃泉的打算,那人的劍卻突然斷做了無數截,一截沒浪費全插在他的身體裏了。小葡萄落在我的肩上,叉著腰,威風凜凜道:“欺負幽草的全是壞人!”
源源不絕的靈力注入我的心田,小葡萄大概把他那點靈力全用來醫治我了,自己靈力耗盡,化成一縷黑霧,鑽進我的袖管裏了。
師無命有意讓那些蠢貨打頭陣,自己躲在外圍裝腔作勢,好坐收漁翁之利。白菩提看穿了他的伎倆,飛身過去,專意與他交手,我亦急欲削去他這顆毒瘤,躍過去與白菩提聯手。
“把那麽多人扔給小纖姑娘一個對付沒問題?”白菩提似有點擔心小纖對付不過來,小纖笑聲盈耳,“沒問題,我玩的高興著呢。”
有了她這句話我們便一心一意對付師無命,為了提升法力報複我們他竟不惜墮入妖道,真是不求上進,自取滅亡。交手了幾個回合後,他被我們逼進了死角,笑意陰毒道:“百裏幽草,你這個瘋婆子,為了幾個妖怪竟斬去了我的一條手臂,我師無命今天就讓你葬身於此!”
說完這句話,從他斷掉的手臂截口迅速生長出一條蛇臂,原來生長五指的地方被一隻蛇頭取代了,噝噝吐著長信。
我恨極道:“師無命,身為一個獵妖師,竟淪落到與妖怪共享一個身體的地步,真是丟盡了我們獵妖師的臉!”
高台上的獵妖師看到師無命變成妖怪後全部驚呆了,停下了手。
其中一個獵妖師指著他,舌頭都打結了,“你、你……竟然是個妖怪。”
“連我是妖怪都看出來,你們這些蠢貨還真是夠蠢的,隻配被我利用、做我的祭品。”長舌一卷就把那個獵妖師吞入了腹中。
其他義憤填膺的獵妖師也相繼成了他的腹中餐。吞下那些獵妖師後,他的身形猛然暴漲,身上生出層層蛇鱗,就連臉部也被青黑的蛇鱗覆蓋了。
小纖看到這麽一個怪物直拍手稱好玩,我卻感到頭疼,問白菩提:“能不能把他收進你的夢裏?”
“我倒是想收,隻怕他未必願意進啊。像他這種妖力強大的半妖,不是說我想把他送進去就能送進去的。”
“他不願意進,我們就打到他願意進。”息珩仗劍踏上高台。
我瞟他一眼,“你倒是會見風使舵。”
“根據情勢隨時改變自己的態度,這叫隨機應變,審時度勢。”
我“切”了一聲,“那就你由你來打頭陣吧。”
“師姐讓我打頭陣,我便打頭陣。”持劍斜掠過去。息珩這邊動手了,我們也迅速跟上。分成上下兩路,我和白菩提負責攻擊他的下盤,息珩和小纖負責上半身。師無命後那條蛇臂端是厲害,會吐毒液不說,被砍掉了還能再生。
不知砍了幾次,我終於膩煩了,一劍對著蛇喉刺去,穿過腸肚,直達臂根。師無命仰天一聲慘叫,待要甩開我,斬妖劍銘文一閃,蛇臂陡然崩散成了千萬塊碎肉,卻再也沒有長出來。
師無命疼瘋了似的滿地亂轉,僅剩的一隻胳膊掃到鎖著門毅的鐵柱,誤打誤撞幫門毅解開了桎梏。
“趁現在。”白菩提霍然打開一個夢境,夢境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紫色漩渦,銀河一般璀璨。剩下的四人則吃出了吃奶的勁兒想把師無命送進去,努力了半天,堪堪隻送了一條手臂。
“這樣不是辦法,最好有人去那個夢裏拉他一把。”
“我來!”小纖縱身一躍,躍進夢裏,手中彩絲唰唰射出,纏住了師無命的身體。我們這邊則抓緊了時間把他往裏麵送。可他力氣實在太大了,息珩跳上他的身體在上麵插了好幾個血窟窿也沒好使,反而令他愈發瘋狂。
緊迫關頭,門毅突然退開,悄無聲息在他背後又開了一個夢境,我們瞬間會意,彼此配合著,趁著師無命反抗最激烈的時候驟然鬆手,小纖也割斷了彩絲。於是幾乎沒費什麽力,師無命就被自身的力道牽引著,跌進了門毅的夢裏。
門毅將夢境合攏,握在掌心捏爆,切斷了師無命反撲的唯一可能。
經此一事,昊帝意識到受了師無命的蒙騙,加上虹若和息珩的求情,也就沒跟我們計較,甚至連之前小纖的事都不追究了。
風波平息後,日子也恢複了從前的乏善可陳。唯一讓人操心的是,小纖又走了。這次應該是離開了天歌城,因為城裏再也沒傳出來有誰的臉上被畫了臉譜。
一日清晨,門毅來向我們辭行,說他要去找小纖了,我不禁替他犯起愁來,“大媯這麽大,門大哥要到何處去找?”
“小纖走前曾問過我們的過去,我給她講了我們相識的地方,還有從前到過的地方,我想去那裏碰碰運氣。”
“那就祝門大哥一路順風了。”
門毅衝我們抱了一拳,“後會有期。”
我和白菩提也同樣抱拳,“後會有期。”
走到出口又突然回過頭,“哦,對了,我那個屋子如果你們喜歡的話就搬去住了,我不在了,那些花草沒人打理,死了怪可惜的。”
我眼睛一亮,“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門毅揮揮手,走遠了。
等到已經看不見他的人影了,我興奮地振臂一呼,“耶,我們可以住漂亮房子了!”
白菩提一臉無奈地搖頭,“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