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那日,我和白菩提把小葡萄的東西收拾了,帶到後山焚燒。
都是小葡萄生前用過的東西,一些小被子,絨球之類的。
看著淡淡的白煙嫋嫋升起,回想起從前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樣,窒息般的難受。白菩提的眼眶亦是紅紅的,雖然強忍著,不做什麽表情,但我知道他其實和我一樣難過。
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他摟著我,我們誰也不說話。隔了一會兒,東西都燒光了,天也下起了小雨。白菩提揉了揉我的胳膊,“走吧。”
毛毛細雨,潤物無聲,絕沒有大到需要撐傘的程度,我卻還是把紅羅傘打了開來。上次被息灩弄出的那道窟窿還在,雨絲順著那窟窿落進來,在我左側的肩膀上凝成一層薄薄的霧珠。
“紅羅傘好歹也是一件不錯的法器,也不知有沒有人能夠修補好它。”
“補不補好又有什麽區別呢,我都是一個快死的人了。”話出口的同時我感到一旁白菩提的身體無形中僵硬了幾分,後悔口不擇言,忙換了個話題,“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還真是一點兒沒錯呢。融融細雨把樹上的葉子都洗亮了。”
他心不在焉附和我的話,“的確比沒下雨之前綠了一些……”
餘下的路程裏,他沒再說話,我也沒再另起話頭。兩個人就那麽沉默無聲地走在被春雨濡濕的小徑上。等回到家,夜鳶已經蒸好了青團。
早上夜鳶就說屋後頭的艾葉長勢茂盛,要拿來做青團。
油綠如玉的一枚小小團子,軟糯柔韌,散發著艾草的天然清香,輕輕咬上一口,裏頭鮮紅的豆沙餡兒就流了出來,甜美芳香,肥而不腴。是小葡萄生前最喜歡的零嘴之一。
他常常央我包青團,可我總是說還沒到清明。為什麽一定要等清明才吃呢?為什麽就不能包給他呢?淚水又一次盈滿了眼眶,夜鳶看得一驚:“不會吧,我生平第一次做青團,但也不至於難吃到哭……”
“別理她。”白菩提把我手上的青團拿來,“青團是小葡萄最愛的食物,肯定又想起小葡萄了……”
夜鳶歎了口氣,端著裝滿青團的盤子去了徒叔叔那裏,去給徒叔叔吃了。
徒叔叔一邊吃一邊憂歎著:“門毅和小纖就是尋不到下落,這樣下去可真是愁人啊。”
琴琴眉目間也含著隱憂:“何止是門毅與小纖,息灩不是也不見人影了麽,就怕他們是被息灩給控製了。”
“不會吧……”
“有什麽不會,對於息灩來說,門毅莫不是比鶴江更有用的幫手?”
“可門毅憑什麽幫她呀?”
“憑小纖。”白菩提橫插一句話進來,“假如息灩控製住了小纖,以小纖來要挾門大哥的話門大哥屈服是早晚的事。”
“而且,”白菩提繼續道:“從一開始我就預感息灩另有盤算,皇宮奪回的太容易了,她不是一直很在乎這個皇位嗎?就這麽輕易放棄很不合情理。除非她是在以退為進,下一盤更大的棋。”
“皇城失守在她意料之中,她真正的目的是門毅。”琴琴眸中閃過一絲兒銳利的光,“因為以鶴江的本事根本不足以幫她統治天歌城乃至整個天下,她需要的是門毅或者小白這樣強大的夢貘。”
“所以那天不論追過去的是門毅和小纖還是小白與幽草都隻有一個結果……”
聽到這個結論,大家均沉默了。
門毅反水幾乎已成了定局,即便他能夠忍受小纖的死,定然也受不了她受折磨。就像白菩提可以容忍我死,容忍我枯萎,卻未必容忍得了我飽經虐待一樣。
這樣一來,門毅的存在就變成了一包指不定什麽時候會爆炸的炸藥,讓人提著心吊著膽,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我們把目前的情況告訴了息珩,叫他不要掉以輕心。他聽後把拳重重一捶書案,“我就知道這個皇城攻下的太過容易,裏頭定有什麽貓膩,果不其然。”
“看來真如她所言,她的目標是整個大媯,乃至天下。”
“這個可惡的女人!”
“你現在罵她也沒用,須得趕緊找到她的藏身之地要緊。這樣吧,把搜索範圍從全城擴大到天歌城周邊的一些蒼山大澤,爭取有所收獲。”
息珩沉聲,“我這就差人去辦。”
從皇宮出來後,我對白菩提說:“難道我們真的就無計可施,隻能被動地等著別人宰割嗎?”
“要是有辦法我早行動了,還用在這裏唉聲歎氣?”
“唉,門大哥也真是的,一點兒線索不留給我們。”
“他肯定也摸不著頭腦,等明白過來中了人家的圈套為時已晚了。”
“息灩說不準會使出什麽下作手段對付他和小纖呢,真不想和他們兵戎相見。”
“想那多幹嘛,走一步算一步罷。”看到九香麵鋪的招牌近在眼前,“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去老伯那吃碗麵吧。”
“你這麽一說,的確有些餓了,這一天下來就吃了那麽一口青團。”
到了九香麵鋪,老板上了新款夜息香麵,白菩提管老板要了兩碗。我剛要打手勢叫老板上一碗即可,兩碗吃不了,卻聽白菩提慢條斯理道:“今晚我陪你一起吃。”
我訝然,旋即笑靨**開,“突然對我這麽好,該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吧?”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這就叫對你好了,那你也太好滿足了。”
“當然了,因為吃飯對我很重要嘛,我就是喜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感覺。”
他的手心忽然覆在我擱在桌案上的手背上,語氣無比溫柔道:“以後每一頓飯我都陪你一起吃。”
“真的?那你可不準反悔!”
“誰反悔誰是小狗。”
一會兒夜息香麵端上來了,撲鼻的香氣鑽入鼻孔,白菩提一邊拌著麵一邊說:“我發現你很喜歡吃這些帶有異香的食物。”
“怎麽說?”
“夜息香,茴香,還有紫芹、香荽這些不都是你愛吃的嘛,味道都很香烈。”
“沒那一回事兒。我隻是不挑食罷了。”把筷頭調轉過來敲他腦袋,“吃飯的時候不許說話!”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誰叫我被你管得死死的呢。”捧過麵碗吃起了麵。
我隻管把頭埋進麵碗裏吃吃地笑。
吃到一半,忽然聽人大喊:“快看,天上的月亮怎麽變紅了?”
放眼望去,纖塵不染的夜空中懸掛的那一輪絕大好月果然如潑了血一般,紅的刺目。血月這種情況在大媯不是沒有出現過,隻是每一次必伴隨著災殃。
看到這個血月,我和白菩提心頭均有幾分凝重,麵也吃不下去了,當下回到家中。一路上,血月主凶之事被傳得沸沸揚揚,已經引起了少部分百姓的恐慌。家裏三個也在議論,徒叔叔比較迷信這些事,說血月臨空乃是大凶之兆,大媯的氣數怕是要盡了,琴琴和夜鳶均不以為然,徒叔叔就問白菩提對血月之事怎麽看,白菩提聳聳肩說他覺得還挺好看的。
他這一說,琴琴和夜鳶也連聲附和說好看,拿了把椅子就到外麵看紅月亮去了,懶得跟徒叔叔爭辯。徒叔叔一肚子話憋著說不出口,氣全撒我身上了,“你瞅瞅找的這個男人!”一摔門,回屋了。
我一個人站在原地,用別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小聲嘟囔著:“我覺得我找的男人挺好的……”
我們四個在外麵看了半宿的月亮,越到後來顏色越赤,到了後半夜赤色散去,月亮恢複到正常顏色,我們這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例行跟夜鳶去市集買菜,走到一個攤位前,拿起一根尚凝著露珠的西葫蘆回過頭去想問夜鳶早上我們吃西葫蘆餡包子好不好,或者煮一鍋粥,把西葫蘆拿來炒雞蛋。無數個和夜鳶模樣相似的透明人撲了上來。她們手裏握著短刀,一人一刀捅在夜鳶身上,夜鳶很快渾身浴血了,不知是不是看錯了,臨死之前我竟看到她嘴角是含著笑的。
其中一隻夢生子在夜鳶死後迅速實化成她的模樣,但是下一秒就遭到了來自同伴的攻擊。就這樣,幾十個“夜鳶”自相殘殺,剩下最後兩個同歸於盡了。
不過是頃刻的功夫,夜鳶就不在了,我麵前還出現了一堆“她”的屍體。西葫蘆從手中跌落,一同跌落的還有眼淚。
我拚命往家的方向跑,殊不知那裏還有更大的悲傷在等待著我。
院子裏躺著一堆“徒叔叔”的屍體,白菩提跪在院子中央,看著手上一點點消逝的七彩流光,束手無策。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他麵前,同他一起跪在地上,想要抓住那些流光,想讓它們不要消失,可是我握不住,什麽都握不住。
白菩提抱住我:“幽草,別這樣。”
我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堵得我極難受,忍不住放聲悲鳴。白菩提把我按進他懷裏,我發不出聲,唯有咬他的胳膊發泄。他的小臂都被我咬出血了,他卻一動不動,任由我咬。
不在了,什麽都不在了。
我簡直就是一個天煞孤星,但凡跟我沾上關係的人全沒一個好下場,師父是這樣,現在琴琴夜鳶和徒叔叔又是這樣,下一個會是誰?會是葡萄跟阿珩嗎?也許阿珩已經出事了,隻是我還不知道罷了。
想到這裏我嘴裏硬是咳出一口血來,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因為急火攻心,我昏迷了兩天兩夜,醒來後被白菩提喂了點藥,勉強恢複了幾分精力。
在我昏迷的這兩天兩夜裏,息灩已經把天歌城攪了個天翻地覆。
大批夢生子湧進來,很多人因此喪命。更有稀奇古怪的夢境被投放於天歌城各處,夢境與現實的界限被打破,一切都在模糊。
與此同時,大媯的劫難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