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媯內亂的消息不脛而走,各路番邦小國眼見有機可乘,不約而同撕毀盟約,向我大媯進犯而來。西境北境同時告危,內憂加外患,大媯這次真正到了臨危急存亡之秋。

息珩醉倒在禦書房的大理石地麵上,望著殿頂長歎道:“這是天要亡我大媯啊!”

我聽不得他說喪氣話,走上前把他拽起來,“才經曆這點挫折你就頹喪了?你的雄心壯誌呢?你的勃勃野心呢?現在全大媯的百姓都在看著你,你呢?就給他們看這樣一個借酒澆愁的君王?”

“大媯的百姓?”息珩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醉醺醺發出一聲嗤笑,“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全都死了,天下將變得虛實不分,曖昧不明,我還哪來的什麽百姓。”

“混賬話!”我氣得直從鼻子裏噴火,“正因為他們的生命在遭受威脅,你才更應該振作起來保護他們呀!君王的職業不就是守護他的子民麽。”

“守護?你叫我拿什麽守護?師姐,你別忘了造成今天這個局麵的人是誰?那些人,那千千萬萬條性命他們本可以不用枉死。是你葬送了他們,葬送了大媯!”

白菩提從一旁衝過來,一拳擂在他臉上,“喝幾泡貓兒尿就不知東南西北了是不是,說什麽瘋話?”

息珩從地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你敢打我?我現在是一國之君你竟然敢打我!”

撲上前去與白菩提撕打一處。

我沒心情拉架,迎著落日的餘暉走出大殿,找一處僻靜的閣樓默默飲泣。

霞光萬丈,將我一身白衣映得淡紫輕紅,似潑了濃墨重彩。

不知哭了有多久,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木樨花的香味飄入鼻孔。白菩提在我身邊坐下,清越的嗓音泠泠響起在我耳側:“你覺得狼是好的還是壞的?”

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問題,我止住抽泣,本能地回答道:“壞的吧……”

“為什麽?”

“因為他吃小白兔啊,小白兔那麽可愛,吃它們都是大壞蛋。”

“好吧,那就當他是壞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正是狼吃了掉兔子,抑製了兔子的大量繁衍,漫山遍野的綠草才不至於被兔子啃光。我們也才能在春天來時有機會出去踏青。”

我自覺他話裏有話,索性直截了當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誰多不是多餘的,一件事物的存在必有其道理,上天不可能浪費心思在無用的事物上。”我剛想說我沒聽明白,他又接著說了下去,“就像戰爭與瘟疫,這兩樣東西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絕對沒有好處的,可它們隔三差五的爆發清洗了太多的人口,從而使人數永遠維持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從而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你這說法我不讚同了……苦難就是苦難,除了給人帶來痛苦,沒有任何益處。”

“沒有益處隻是對個人而言,假若從整個浩浩湯湯的曆史著眼,你還能說它是沒有益處嗎?假若沒有這些東西無形中製約著,這個世界就不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我鬱悶道:“我還是沒有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想說的很簡單,夢生子之所以會出現,乃是天命使然,並不是某個人抑或某些人的錯。不是你,還會有別人把她放出來。”

“謔,合著你繞了這麽大一圈,講了這麽多歪理,就為了開解我啊。你放心好了,我心大著呢,早扔一邊了。”

“既然早扔一邊了,那我來的時候是誰在哭鼻子啊?”

“我哭怎麽了?哭就代表我不堅強、想不開放不下了嗎?才不是這樣呢,隻有把情緒都釋放出來了,我才能重新站起來,才能以更好的姿態迎接我的敵人。哭,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軟弱的體現。”當我把悲傷、愧疚、悔恨用眼淚全部消解了,心底剩下的便隻有不可撼動的堅強。

……

息珩也就酒後發了那麽一通牢騷,酒醒之後立刻著手整肅軍隊,前往關外去了。我和白菩提也支持他暫時把外患解決了,畢竟夢生子的事他也插不上手。臨走之前,白菩提把婆藍珠交給了他,多少能是個防護。

息珩出征後,我們這邊也有了眉目。經曆半個多月的發酵,天歌城差不多被夢生子給占領了,接下來,息灩隻要靜待事態擴張,坐收漁翁之利即可。可是,就怕你不動,既然動了,怎麽可能不露出一絲馬腳?

由著一個夢生子帶路,我們找到了息灩的藏身之地。

一如我們所料,她的確藏身在天歌城周邊的山林裏。隻不過周圍布滿了結界,尋常人根本發現不得罷了。

看著麵前的這道結界,我問白菩提:“怎麽辦,就這麽劈開她肯定會發現我們,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又沒有把我勝得了她。”

白菩提道:“打草驚蛇肯定是要不得的,守株待兔又是下下策,最好的辦法還無聲無息潛進去,摸清她的底細。可這道結界……”

“有不損壞結界就能讓我們進去的辦法嗎?”

白菩提咬著手指頭,“你讓我想想。”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

“幹嘛?”

“別咬手指頭,髒。”

他佯裝微嗔:“發現你自打跟我好了以後管我管得也寬了。”

“不喜歡我管就跟我分開啊,誰稀罕管你似的。”

“分開了不就睡不到你了,我才不。”

見他那個不著調的樣子,我氣得飛紅了臉,“就知道耍嘴皮子,辦法想出來了沒有啊?”

“想倒想出來了,不過需要借你的收妖袋一用。”

我把收妖袋遞給他,他從裏麵放出來一隻脾氣賊暴躁的妖怪,在他的刻意引導下,妖怪打破了結界,闖進了息灩的領地。

白菩提趁勢帶我進入結界內藏好。妖怪鬧騰個不休,不一會兒,兩個少女自被藤蔓掩蓋的洞穴後麵鑽了出來。

一個著粉衣一個著藍衣,皆非人類。

粉衣少女道:“我當是什麽呢,原來是個蠢笨妖怪。”

藍衣少女像是個厲害角色,“少說那些沒用的,製服這妖怪要緊,要不然一會兒主子被吵醒了,我們又該挨罵了。”

兩個少女堪堪花了一刻鍾的功夫便製服了那妖怪,順帶修補好了結界,見她們回了洞裏,我和白菩提也趕緊尾隨進去。

洞很大,且四通八達。跟在那兩個少女身後彎彎繞繞走得快要暈了頭,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大廳模樣的寬闊洞穴。

洞中用蜃脂燭照明,通明如白晝。

兩個少女進了左側的一個洞穴,隻聽裏麵傳來喁喁細語,不一會兒兩個少女就離開了。我們順勢伏到一根石柱後,意欲一探房中究竟。

這一探陡然目瞪口呆。

洞穴布置得有若洞房,被翻紅浪,連燈罩亦是紅色的鮫紗質地,燭光透著丹紅的燈罩發散出來,將一室氣氛烘托得極為曖昧。

門毅坐在梳妝鏡前,由息灩給他梳著頭發。他的頭發很好,烏黑油亮,息灩梳的同時有一搭兒沒一搭地同他說著話:“若白菩提能有你這般覺悟該多好,這樣我們三個就可以坐擁這天下了。”

“你怕是隻想跟他坐擁天下吧,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沒有他,就拿我替代,有了他,再把我一腳踢開。”

息灩吃吃一笑:“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你呀,在我心裏可比他重要多了。”低下頭去,輕輕咬住門毅的耳墜。

我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壓低嗓子問白菩提:“這什麽情況?門大哥和息灩怎麽搞到一起了?小纖呢?小纖去了哪?”

“看來事情比我們想象得複雜。不采取點非常手段是不行了。”

“非常手段?你想幹嘛?”

他不答我的話,沿著藍粉二女離開的那條路徑找去。盡頭是個類似廚房的地方,二女正在裏麵準備茶點。白菩提一隻胳膊撐在石壁上,笑意可嘉道:“兩位小美人兒,有個事方便請教一下嗎?”

兩個少女見了白菩提,臉色驟然大變,尚未出手,就被白菩提先一步製服了。

白菩提把她們妥妥貼貼擺放在椅子上,笑容可掬道:“呐,現在我可要開口問了啊,畢竟你們當中隻有一個能活下來,要好好表現哦。”

“第一個問題,小纖在哪裏?”

二女對視一眼,搶著回答道:“她死了。”

“死了?”

“對,她死了,那個女人脾氣倔得很,自行散去了靈力。”

“小纖死了,門毅什麽反應?”

“門公子?”粉衣少女茫然道:“門公子沒什麽反應啊,態度淡淡的,與看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死去沒什麽別別。”

“門毅和息灩是什麽關係?”

“還能是什麽關係,門公子喜歡主子,主子喜歡門公子,就是這關係唄。”

“可是門毅與小纖不是一對嗎?”我忍不住插進一句話來。

“男人嘛,三心二意不是挺正常的。”藍衣少女輕飄飄道。

我眉間起了一層厭惡,目光轉向洞口。白菩提問完了話,一掌拍下去,把藍衣少女拍成了一截藍煙,剩下一個粉衣少女,麵露驚恐之色:“你別殺我,我才來到人間沒幾天,還沒活夠呢。”

白菩提和顏悅色拍拍她的肩膀,將一顆糖丸喂入她口中,“你乖,幫我把這張字條交給門毅,隻要完成這個任務,我保證不傷你一根毫毛。”

粉衣少女帶著哭腔道:“你喂我吃了什麽?”

“一粒糖丸罷了。”拿起案板上的茶盤塞到粉衣少女手中,“這是你家主子吩咐你泡的花茶吧,趕緊送去,可別讓她等急了。至於你那個小姐妹為什麽不見了,你懂得怎麽說吧?”

粉衣少女誠惶誠恐地點頭。

等粉衣少女離開後,我對白菩提說:“奇怪,小纖慘死,門大哥不該什麽反應都沒有啊。而且他和息灩的關係……”

“我想門大哥一定有他的理由,不管了,先等他來再說罷。”

見他這麽說,我也隻好閉上嘴巴。

然而,我們並沒有等來門毅,來的是息灩。原以為是粉衣少女露出了馬腳,直到看到了她的屍體我們才明白,出賣我們的是門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