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各處, 城鎮村落,山川河流,許千闌都從上方掠過, 用探查術查過,沒有找到師叔的身影。
可是, 師叔是神啊, 稍微施一點靈力, 就能屏蔽掉探查術。
這一番探查術搜羅過一遍,他本也是在一個一個城鎮的慢慢找, 但沒什麽頭緒, 而今日聽得那九離鎮,他猛然一震, 好像有什麽一閃而過的記憶,被他忽略了。
當初他們從寶器宗乘飛舟回去, 言小白說快到他家鄉了,想看看,師叔就讓飛舟過去, 停在那小鎮的上空。
那時小鎮寧靜,少許燈火閃爍。
言小白又哭又喜,而師叔隻是安靜地看著,孤寂落寞。
到現在,許千闌終於想明白他那時的孤寂。
那也許,也是他的家鄉,那條幹枯的江, 有沒有可能……就是他的神格本源。
怪不得, 他能禦奔騰江海, 因為他的本體, 就是水。
他會不會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他迅速起身:“我與你一同去。”
言小白蒙了一下:“不用送,師尊您別客氣。”
許千闌反而不好跟他解釋,隻將他一拉:“我禦劍帶著你,我們盡快去。”
他等不急,長劍出鞘,將對方一提,臨風而起。
一路上,言小白哇哇大叫:“師尊您慢點,慢點啊……”
此鎮離得遠,日暮出發,連夜禦劍,也直到天剛蒙蒙亮才到。
晨起的人們已開始勞作,寂靜小街陸續響起吱吱呀呀開門聲,遊走的叫賣,哢嚓哢嚓砍柴,嗶嗶啵啵燒火聲。
初冬寒冷,人還不多,天色也暗,許千闌裹緊絨衣,抬眼看那粉色花絮,落下就化為煙。
言小白引著他去那江邊,要穿過這條小街,再走上一陣子,兩旁屋舍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破舊,門口偶有白發的老人,搬著小凳子靜坐。
有條件的都往街上搬,搬不了的才留在荒蕪偏僻的地方住,這裏雖為小鎮,但不大,幾條交錯的街市,地勢集中,街市四周都人煙稀少。
前麵一個堤,又見幾排屋舍,走過去,見一石碑,上麵寫著“九離江”,碑前是大片低窪的土地,那裏應該曾有江水流過,現在有的被種上了糧食,有的荒廢了,長滿雜草。
“我們鎮是九離江的起源,所以才叫九離鎮,但是……九離江早就幹涸了,又因邪神與之同名,大家有所避諱,流經之地已經都被填了,變成了城鎮村落或者其他的,唯有這裏還保留著他存在過的痕跡,但是再過些年,這裏的痕跡應該也沒了。”
言小白摸了摸那石碑:“不知道許多年後,這個碑還能不能留住。”他往旁邊一指,“那就是我家。”
許千闌隨他手勢看去,一個低矮的土屋,四方漏風,門前荒草很深。
“我家世世代代就住在這江邊,先輩靠水吃水,但我們已經沒什麽可吃的了,我跟我哥雖然生來有靈根,可幼時沒顯露,而且如果不拜仙門的話,靈根再佳,在這裏也是沒什麽用的,不能吃不能喝,我家裏窮,一直住在這裏,沒有條件搬到鎮上去,爹娘很老實,以前總被欺負。”
這裏許千闌也聽他講過,他想拜師,就是因為小時候被欺負多了,想打敗天下所有的壞人。
隻是曾經的誌氣,終究還是平淡了,言小白低頭苦笑了幾聲,他如願以償地拜了自己尊敬的仙尊,可是……這仙尊前一陣子說,他跟仙門再無關聯了。
除了這位,他誰也不想拜,那麽還留在仙門幹什麽呢。
他含笑推開破爛的屋門,回頭看那仙尊。
最終,你還是不要我,為何當初又把我撿回去?
他撣一撣滿屋的蛛網,用袖子擦一擦破落椅子上的灰塵:“師尊您進來坐坐吧?”
“不坐了,我還有事。”許千闌向他擺擺手,“你我師徒緣分雖盡,但我依然希望你好好生活。”
言小白垂眸,點點頭:“多謝師尊。”這屋子太破舊,確實不太好讓師尊進來。
他轉身收拾著,透過牆上的縫隙,看見師尊正撫著那個石碑,撫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走進幹涸荒蕪的土地中,比人還高的雜草很快淹沒他的身影。
他低頭收拾了一會兒,不見師尊出來,又收拾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
雜草遮擋了光影,許千闌一邊斬著,一邊往前走,下遊已經沒有路了,是百姓們種的莊稼,再往前就被填滿了土和磚。
他往上遊走,這裏隻有荒草,他想一揮劍氣破開所有的雜草,可又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還是自己一點點地尋,一處處看。
越走草越深,已經看不見光亮,遠處人們的勞作聲,林中的鳥鳴都聽不見,周邊安靜得出奇,可是前麵越來越黑,再沒有半點光亮,他抬手點了一道指尖火。
微弱光亮徐徐照起,卻見眼前堅硬的石頭,已然走到了盡頭,這巨石比他高上許多,他拿手敲一敲,沒有動靜,推不動。
一條江,唯剩下這個小鎮上最後一點痕跡,但是這點痕跡他已然走遍了,什麽也沒發現。
可他堅信師叔與這條江有關,不能就此離去。
他摸著這源頭的巨石,心中思量著是否要將其炸開,猶疑間還是沒有動,隻繼續在這徘徊,繞了幾圈,用靈決探了又探,都隻探得這是普通的石頭與荒草,那地上的泥土,浮**的塵埃,都是普通的。
他歎了口氣,靠在巨石上垂下眼眸,連日來不停不歇,始終憋著一口氣,勢必要找到他,而在此時,這幽暗寂靜,看不到天光,聽不到聲響,早已幹涸的江水源頭,那一口氣倏然潰散,他隻覺前路也如此間天地,望不到光。
他靠在巨石坐下,又歎了幾歎,再抬眼給自己鼓氣,不行,不能鬆懈,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石頭上有一點潮濕,他側身靠著,臉頰上沾了一點水跡,抬手擦拭,望見牆上一滴水珠。
手中的火已然熄滅,這裏黑暗不見五指,他才反應過來,在這黑暗之境,竟能清楚看見這一滴水。
晶瑩剔透,倒映出石上斑斕,層巒疊嶂,仿若蘊含了大千世界,天地萬物。
他不知為何心跳怦然,顫顫抬手,輕輕碰了一下那水珠。
忽然間,眼前亮了起來,黑暗不見,而周圍全是白色,一望無際,照得他眼睛睜不開,他以袖遮麵,又忽覺身子一輕,整個人猝然往下墜落。
周圍沉寂空靈,他急速往下落,除了他的叫喊聲,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破落小屋裏,言小白吹起桌上灰塵,撲撲一片白,他拿手扇了扇,看這裏實在是太過空**,得去鎮子上買點東西。
他在這屋裏忙活了大半天,出門時已是下午了,走到石碑前看了看,師尊還是沒有出來,他收拾的時候一直有留意盯著外麵,沒見到他人離去,確定是沒出來。
他有點擔心,站在岸邊大聲喊了幾遍,也走近荒草叢中找了一圈,沒找到人,隻好回去了。
師尊比他厲害得多,肯定不會有什麽危險吧,而且,師尊哪都不去,就隻到這裏來,說不定這裏有著什麽機緣,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兒。
他還是先想想把家裏該用的東西都添上得多少錢吧。
他走到鎮子上,那街上有不少修者們,大家都是來驅逐花瓣的,也有在找人的,有的微明宗弟子還有原來的寶器宗弟子,言小白認識,但現在自己已離了仙門,他不想再和他們打招呼,也不想被看到,低著頭買自己的東西。
然而剛拿起一個掃帚,忽有人輕拍他的肩:“小言。”
他嚇得掉了手裏的東西,回頭向那仙尊尷尬地笑。
“小言你住這裏啊,聽說是你師尊送你回來的,你師尊還在這邊嗎?”如今人間到處都有修者們的蹤跡,看見他二人禦劍了也很正常。
“我們沒有在一起,師尊在那江邊石碑附近去找機緣了。”言小白搖搖頭,“您若沒什麽事兒我先走了。”
石碑附近的荒草叢依舊不見人影。
許千闌跌落一塊石頭上,落地無聲,腿摔到了,有一點疼。
他抬眼看去,四周皆是水,一望無際的水麵,幾處巨石無規則地分布,天色是白天,但是陰陰的,沒有陽光,沒有雲。
耳邊有一點細微的水聲,如細浪拍打著樵石,很輕很輕,恍若人入夢時輕輕的呼吸,襯得四周更顯空靈。
除了大片的水與零星的石,什麽也沒有,沒有草木,沒有飛鳥,熟悉的……沒有一切生命。
許千闌心中狂跳,他一定在這裏,他連忙起身,方站起,而腿上一痛,他又不經意倒下,衣袖落入水中,掀起細細的漣漪。
他再站起,欲禦劍臨風,卻發現在這裏使不出半點靈力,隻能踏入水中,幸而水不深,隻沒過腿彎,他衝到水中,忍著痛疾步地走,水花飛過衣擺,繞過前方的巨石,看向那望不到邊的水。
前麵已經沒有什麽石頭了,茫茫水麵,獨有一塊光滑的巨石,在那水上孤零零的。
石頭上,有白衣人盤腿而坐,長發散落兩旁。
這廣闊無垠的水麵,一塊石頭,一個人,一點細微浪花聲,他那樣孤獨地坐在那裏,雙眼緊閉,完全沒有覺察到這裏有人闖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