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川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就聽到裏邊嘰嘰喳喳的很熱鬧。

他的腳步頓了頓,伸手扶了扶手裏捧著的百合,敲了敲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

優優一見到傅長川站在外邊,怔了怔,下意識地回頭說了句:“傅先生來了。”

病房裏立刻一片死寂。

傅長川走進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瞬間靜止的世界。

蔣欣然在小餐桌邊吃水煮的蔬菜,優優還站在門口,還有兩個估計是阮之的同事,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仿佛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這麽多人裏,隻有靠在**的阮之一下子從**坐起來,怒目看著他,順手就抄過手裏的枕頭就砸了過去。

傅長川妥妥地接住了,對旁人微微頷首:“不好意思,我想和前妻單獨說幾句話。”

大夥兒十分識趣地紛紛站起來,表示要告辭了,隻有阮之嗓音含糊,憤懣地發出嗚嗚的聲音,隱約能聽到是在叫“優優”。

優優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到她身邊,問:“你說什麽?”

她不顧傷口痛得死去活來,嘰裏咕嚕又說了一通,優優一緊張,腦門都冒汗了:“我聽不懂。”

“她說讓你把我趕出去。”傅長川好整以暇地走到病床邊,插上了鮮花,十分溫和,“不過你不用理她,先出去吧。”

優優如蒙大赦,十分抱歉地對阮之說:“傅先生讓我先出去,那我出去了。”

……

轉眼間病房裏走得幹幹淨淨,隻剩阮之和傅長川,安靜得仿佛能聽到藥袋裏藥水滴下的聲音。

阮之還想努力說著什麽。

傅長川壓根都沒打算去聽懂她說的話,不顧她的避讓,伸手去撫了撫她的額頭:“沒發燒吧?臉怎麽這麽紅。”

阮之用力往後一仰,順手打開了他伸出來的手,臉頰滾燙。許是因為剛才奮不顧身地說了話,現在嗓子又痛得像有小刀子在用力地剜著肉,可是她在傅長川麵前從不願示弱,隻能忍著,眼眶微微有些發酸。

僵持了數秒,阮之忽然想到了一個溝通的方法,迅速地從床邊抓過了紙幣,刷刷寫了幾個字。

傅長川接過來,看都沒看就揉成一個團,準確無誤的扔進了垃圾箱,淡淡地說:“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罵我的話麽。”

她是真的又急又氣,鼻子裏都能噴出火來了。

其實傅長川出現的瞬間,她就知道她為什麽會來——無非是趁著自己沒法說話,過來冷嘲熱諷一番。

為什麽世界上人人都會覺得這個男人溫和有禮謙遜大度呢?!

難道隻有自己才知道他這麽斤斤計較小肚雞腸?!

偏偏現在不能說話,拚了命也隻能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甚至隻要輕微的動靜,傷口就痛得像是有張砂紙在來回的摩擦。阮之分不出精力再去和他吵,隻好翻身睡下來,拿後背對著他。

察覺到她在發抖,傅長川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很痛嗎?”

她縮著身子,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顧不上和他賭氣,點了點頭。

傅長川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放緩了,溫柔得仿佛能滴下水來:“這麽怕痛,以後怎麽生孩子?”

其實這句話阮之並沒有聽得如何清楚,她的全副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插針的地方已經灰腫了一大塊,像是雞蛋一樣,看著有些恐怖。她一翻身坐起來,示意傅長川去摁呼叫器。

護士很快就來了,一看她手背就知道針歪了,利落地拔出來,換了隻手插上:“好了。”

阮之拉住她,又指了指傅長川,比劃著說:“我不認識他,影響我休息。”

護士尷尬地笑了笑:“阮小姐,你開玩笑吧?你的手術都是傅先生簽字的。”她甚至十分和善地對傅長川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傅長川隨手拿了份之前她同事們留下的雜誌坐了下來,涼涼地說:“你還是安分點吧。”

病房裏安靜了一些,傅長川剛把雜誌翻了一頁,就有個小東西噗通一聲,直接砸在他懷裏。他眉眼微抬,是阮之扔過來的橘子,又指了指他的手機,示意他看一眼。

一條微信:你剛才說什麽?

他好脾氣地說:“讓你安分點。”

阮之艱難地用左手手寫:前一句。

傅長川想了想,才“哦”了一聲,忽然想起自己說的是:“這麽怕痛,以後怎麽生孩子?”

他怎麽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一時間證在那裏,他沒有回答,仿佛時間瞬時凝固。

他忽然間就沒了逗她的心思,淡淡地宣布停戰:“好了,我什麽都不說了,到此為止。”

他安靜地坐著看雜誌,偶爾接發一下短信,眼神略略抬起,就發現她半躺在**,有些坐臥難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拿橘子扔他,示意他幫忙摁一下呼叫器。

傅長川一手摘了點滴的藥品,另一隻手把她扶起來:“衛生間?”

阮之已經憋了很久了,點點頭,比著口型說:“護士。”

他靜靜看她一眼,帶著笑意說:“老夫老妻了,你還介意我陪你上廁所?”

阮之真的有些內急,也顧不上再等護士過來,著急忙慌地進了衛生間。

這間單人病房配套著小客廳,再加上衛生間,十分寬敞,阮之剛一進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藥袋連接著的滴管可能不夠長。果然,她站在抽水馬桶邊,傅長川一手舉著藥袋,隻有半個身子能跨出門外。

她急得麵紅耳赤,他卻毫不在意地催促:“快點啊,我又不會看。”

靜謐的病房裏,細小水流的聲音簡直突兀到讓人頭皮發麻,也就是十幾秒鍾的時間,阮之覺得已經過了兩三個小時般漫長。最後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又開了水龍頭洗手,一抬頭,鏡子裏的自己臉紅得像是抹了好多層胭脂。

她由衷地懷疑,這個男人真是是趁著這個機會,專門看自己如何狀況百出的窘態的。

可也隻能忍著。

阮之走到他背後,戳戳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經好了。

他轉過身看她一眼,眼神很專注,慢慢地,卻又蘊出了一點笑意。

阮之有些不自然地後退了半步,比著口型說:“幹嗎?”

他把藥袋遞到她手裏,讓她自己舉著,半蹲下來,妥帖地把她自己塞得亂七八糟的病號服整理整齊。

他們是很久沒有這樣的親昵接觸了,他的指節修長,扶在她的腰間,動作亦是溫柔的,因為蹲著矮了半截,站在阮之的角度,就隻能看到他後腦上青鬱鬱的短發。

不管這場婚姻意味著什麽,他之於她而言,從來不算是陌生人,從精神到身體,都不是。可是很多時候,她還是覺得看不清這個男人。

自己這份經紀人的工作,會見到很多人,有新人臉上**裸的寫著“我要紅”,也有製片人和廠商滿臉掛著對美色垂涎、毫不掩飾的樣子。

可是傅長川不一樣。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捉摸不透的時候,她就會試著去挑釁他,因為這個男人隻有在生氣的時候,好像才會真實一些。

許是觸到她的目光,傅長川站起來的時候怔了怔:“怎麽了?”

她微微踮起了腳尖,把臉頰靠在了他肩膀的地方,觸感溫熱而堅實。

幾乎是在瞬間,手裏一輕,那個藥袋已經被他順手接走了,他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大約是以為她傷口又痛了,輕聲說:“忍一忍就好了,沒事。”

她沒吭聲,其實也不是痛,隻是有這麽一瞬間,也會想念他的擁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