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是一個紅燈,他緩緩踩下刹車,目光依然直視前方,表情是凝重的,聲音又略略帶著一絲不穩。她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忽然有點難過。她想了想,用一樣的話回敬他:“你承認還關心我的話,我就暫時不嫁了。”

他笑了笑,到底還是沒有說“我承認”。

她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他不回應,說不上丟臉,可阮之莫名的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一直以來,她不期待他的愛情,所以也吝於付出。一直吵吵鬧鬧,你爭我鬥也挺好的。隻有那麽一兩次,她也會想想,如果能彼此相愛,其實也不錯。

可是她也知道,他根本連讓她去愛的機會都沒有給。

再想下去,就有些傷感情了,阮之很快調整了情緒:“我想吃糖醋丸子。”

他也若無其事地接話說:“好,這幾天你想吃什麽都行。”

接下去的兩天他們都在家裏沒去上班。

合同的部分已經交給法務部去和電視台審核,加上杜江南又給她放了假,阮之一下子無所事事起來。早上睡醒的時候就已經快十點了,還要縮在被子裏看小說,看著看著傅長川就毫不留情地來敲門。

阮之喜歡看那些長達百萬字、男生打怪升級的小說,雖說毫無營養,可一看就收不住。好比男主角從一級升到了十級,她就想看到十一級再起床。一拖再拖,傅長川連門都不敲了,直接進來說:“起床。”

她不理他,傅長川直接就把手伸到她被子裏摸了摸:“腳都冰涼了,你再不起來,我去關暖氣了。”

阮之尖叫起來,對他怒目而視。他就輕而易舉地把她手裏的iPad搶走了,眼神從頁麵上掠過,鄙夷:“看什麽亂七八糟的小說。”

“我是不能和你那些馬克斯?韋伯啊,亞當?斯密啊相比。”阮之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我就一俗人,不然怎麽襯托得你上等呢?”

吃過飯,阮之窩在沙發上曬太陽,中途接了好幾個電話。傅長川遞了個削好的蘋果給她,等她打完電話,調侃說:“發財了?”

“和你是沒法比。”阮之十分謙遜,“也就是公司要上市了,聽著好聽,其實拿不到錢。”

這兩天閑著她就在網上看樓盤,之前那套是無論如何不敢住了,新的也不是不好,可她自從惦記上了一號公館,就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她拍拍身邊,示意他坐下來。

傅長川手裏拿了杯溫水,眼神略有些警惕:“什麽事?”

“我想貸款買房。”她臉皮很厚,“你幫我擔保吧?”

“……”傅長川伸手揉揉眉心,不動聲色,“你還真開得出口。”

“隻要擔保就行了。”她信誓旦旦,“又不是找你借錢。”

傅長川微微笑了笑:“這種時候不講骨氣了?”

“骨氣不能當房子住啊。”阮之也是苦惱地歎口氣,“黃曉峰已經保釋出來了,說是鑒定精神有點問題,我是不敢回去住了。”

他“嗯”了一聲:“把那套賣了吧。”

她剛想問“我住哪”,傅長川說:“……你住我這裏。”

阮之怔了怔,嘴硬說:“我不要寄人籬下。”

他甚至沒看她,低頭喝了口水:“那套賣的錢給我,把這套過戶給你。就當是賣給你了。”

阮之長樂園那套房子是不錯,可是不論地段還是麵積,往高裏算,市價也不過傅長川自住的這套一半。這筆買賣,於她自然是穩賺不虧的,可他這一賣,還真有些缺心眼。

她幹笑了兩聲,開口的時候臉皮雖然厚,可她也沒想這樣占他便宜。

轉念一想,他們之間相處的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她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本來以為至少他會就地還錢,可他從來都很輕易地答應了。

“傅長川,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她來回搓著自己的指尖,“要是和你結婚的不是我,比如說是梅靜,離了婚,你也會這樣大方地對她嗎?”

他喝了口水,側臉沉靜,修長的手指扣在透明的玻璃杯上,因為用力,指甲就顯得有些蒼白。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甚至不需要多考慮,可他還沒開口,就聽到她糾結地說:“算了,你別回答了,我現在不想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問?”

阮之硬扯的理由連自己都覺得荒謬:“因為我在想,你要是再婚又離婚,你就有兩個前妻,你對我……會不會沒那麽大方了?”

傅長川側過頭,上下打量她,目光略有些不善,仿佛覺得勉強自己和她說話是在挑戰自己的智商下限:“雖然我不知道那時候怎麽會選了你結婚,不過你放心,我還沒有隨便和人結婚的愛好。”扔下這句話他就走了。

阮之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水果很清甜,她也沒覺得多生氣。

隱隱還覺得高興。

為什麽每次都使勁地折騰他呢?

其實,她也隻是想要,那麽一點點的,在乎啊。

休息了兩三天,腳也去醫院換了藥,傅長川終於同意阮之去上班了。

她重新踏進公司的時候,精神奕奕,連杜江南都誇她:“之姐,看起來容光煥發啊!”

她對老板笑:“托你的福啊,公司要上市了,我也能小賺一筆。”

這段時間公司上下都在忙上市的慶典,向來瘋狂工作、但是卻對股權並不算太在意的阮之,之前也抽了點時間,專門和理顧問聊了聊。這才多少弄明白了,其實杜江南在美星所持有得股份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高,早先一些私募基金投資進來,稀釋了一部分的股權。

公司是上升期,杜江南的朋友又多,能找到投資並不奇怪。更何況他的主業也不放在娛樂圈上,能巧妙地保持住主導地位,隔三差五來看看,就當做是餘興,十分符合他的個性。

“對了,你來我辦公室,有些事和你談談。”

杜江南親自給她倒了茶,一本正經地坐在辦公椅上,看那個架勢十分嚴肅專業。阮之心底倒有些忐忑,沒想到一開口,他還是沒正形:“……和傅長川怎麽樣了?”

“你去問他啊。”阮之沒好氣,也篤定他不敢去問傅長川。

“怎麽說當年也是因為我你倆才認識的。”杜江南嘿嘿笑了笑,“其實昨晚我想去傅長川家裏喝酒,他不讓我來。你們是不是在忙?”

阮之忽然很想知道,傅長川那樣高冷正經的人怎麽會有杜江南這種朋友。她隻好敲敲桌子:“到底有什麽事?一會兒我還要去開會。”

“哦,也不是什麽大事啦。”杜江南說,“就是告訴你一聲,IPO之後,明麵上會有股東監督,所以有些事做前要衡量一下。不過也不用太束手束腳。”

阮之當然懂,以前關起門做事,怎麽任性怎麽來,現在到底不一樣了。這大概也是這些年傅長川堅持不讓RY上市的原因。

她這個時候借機和老板套交情:“我知道的,反正杜總你會罩著我的。”

杜江南搖搖頭:“你舍近求遠找我幹嗎,反正出了事找傅長川,他不會不管你的。”

“……你就篤定我會出事?”

杜江南看著她的眼神意味深長:“之姐,你這幾年出過多少事,惹過多少人,現在好好坐在這裏發財,你不覺得運勢真不錯嗎?”

話音未落,杜江南的秘書打電話進來:“杜總,阮經理,傅長川先生來了,現在讓他進來嗎?”

說曹操曹操就到。

傅長川推門進來的時候,杜江南樂得合不攏嘴:“稀客啊,找老婆來的?”

他也不置可否,杜江南就愈發的殷勤,給他上了茶,眼巴巴坐在兩人中間的沙發上,左邊看看,右邊看看,見兩人都不說話,就主動拿了份文件遞給傅長川:“對了,你幫我看看這個股權文件,你是專家。”

傅長川一聲不吭掃了眼封皮:“你這也就是小打小鬧的東西,這麽在意?”

“話不能這麽說,美星的股權結構我也是很重視的。”他討好一般看著阮之,“這裏邊也有之姐的心血啊。”

傅長川把文件放下了:“這些風投你還不了解,獲利就退出。不像有的人是真的傻,拚死拚活地幹,拿幾分傭金就打發了。”頓了頓,又說,“不過這個世界的分工也挺公平,笨的人隻能努力些了。”

“你這話說的。”杜江南瞄了眼阮之,怕她生氣,轉了話題說,“快到午飯時間了,你不是專門來接老婆吃飯的吧?”

盡管一再告誡自己不要生氣,可是聽到傅長川這種滿是優越感的話還是忍不住想要和他翻臉,阮之冷冷地說:“在你看來再沒價值的東西,也是我的心血。”

是要掐起來了嗎?

杜江南心裏很有些想看戲的歡欣鼓舞,可是麵上還是當和事老,對阮之和藹地笑笑:“就是就是啊。比如說外人也很難理解傅長川為什麽這麽在意你嘛!”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兩人的目光幾乎同時投向杜江南。

杜江南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諂媚地衝阮之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傅長川眼光獨特,有些東西不是一般人能欣賞得來的。”

“你夠了吧?”傅長川臉色有點差,“我有事找她談。”

杜江南屁股都沒挪動一下,殷切地說:“你們聊啊,我聽著。”

傅長川終於忍無可忍:“麻煩你出去一下。”著重強調說,“我和她,單獨聊。”

“哦,哦。這樣啊。”杜江南戀戀不舍地站起來,“你們慢慢聊,一會兒一起吃個飯。”

他真是一步三回頭的出去的,傅長川等他把門關上,才說:“我要去國外一段時間。”

因為突兀,阮之“啊”了一聲,旋即想起來,他們離婚了,他去哪兒都和自己沒關係。

可是一起住了幾天,難得相安無事,一回家就能吃到新鮮飯菜,好像又有點習慣了……她努力不去想心底那絲失落,隻說:“去多久啊?”

他安靜地注視她,似乎在分辨她的表情:“現在還不知道。或許會很久。”

他這麽說,就是真的很久了。

一年?兩年?

阮之怔怔看著他,一個想法忽然間掠過,令她心底不安起來:“……你去幹嗎?”

她很少管傅長川在做什麽,突然這麽問,傅長川也愣了愣。

他的表情更加印證了阮之心底地想法的想法,她騰地站起來:“你,是不是去治病的?”

傅長川唇角輕輕抿著,明秀的雙目淺含溫柔:“不是。”聲音低沉到令她覺得安心,“別亂想,是家裏有些事。”

她訥訥“哦”了一聲,重新坐下來:“什麽時候走?”

“一會兒就去機場了。”他簡單地說,“這疊過戶文件需要你簽名,剩下的事我會讓律師辦好。”

阮之接過那疊文件,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可是我的房子還沒出手。”

“沒關係。”他並不在意,“我不在這段時間,你有什麽事就找連歡。”

她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挪到他臉上,眼巴巴看著他。因為杜江南辦公室空調溫度不高,她有些冷,臉頰很蒼白,眼睛卻有些紅彤彤的,令他想起一種小小的動物,竟然覺得有點可憐。

可她到底還是阮之,一向就裝得強悍,很快垂下目光說:“哦。”

他有些不忍心,有些話沒準備說的,竟然也說出口了。

“要是有假期,也可以來找我。”他溫聲說,“如果那邊的事情處理得順利,我也可能很快就回來了。”

她依舊悶悶的,沉默了一會兒,嘴硬說“我才沒有假期”,傅長川笑了笑,站起來走到門邊,一下子就把門拉開了。

杜江南趴在門口,差點摔進來,連忙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一聲說:“你們聊完啦?”

“你也聽完了?”傅長川不輕不重地說。

“因為我忽然間想起來,這是我的辦公室啊。”杜江南理直氣壯。

傅長川回頭看了眼阮之:“走吧,讓給他。”

頭一次,阮之乖乖聽他的話,跟著他準備出去了。

杜江南氣得在後邊大叫:“哎哎,你要出國,也不和我道個別?”

這句話倒提醒了傅長川,他走到杜江南身邊,低低說了兩句話,杜江南點頭,視線落在阮之身上,表情略有些錯綜複雜,最後笑著說:“行,我知道的。”頓了頓說,“本來我想做東,不過你馬上要走了,就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

傅長川也沒理他這些調侃的話,和阮之一起走到了電梯門口。

這一路自然是引起了不少的注視,可他不以為意,伸手摁下電梯:“不用送我了。”

“……”阮之怔了怔,“你這就走了?”

“傍晚的飛機,我還要去公司處理點事。”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阮之看著他邁了腳步進去,又回頭說,“家裏燉了山藥排骨,我已經定時了,你回去就可以吃。”

她“哦”了一聲,沒了平常的伶牙俐齒,勉強自己笑了笑:“一路平安。”

他更是沒有答話,似乎是連應一聲都懶得,徑直按下電梯走了。

阮之拖著腳步回到自己辦公室,靠在座椅上,在家休息了幾天,其實積攢下很多的工作,她今天回來上班,也是鬥誌滿滿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卻異常失落。

她把臉埋在掌心,過了好一會兒,聽到門口有人尷尬地說:“之姐……”

阮之深吸了口氣,表情如常的抬起頭。

沈垚揉揉鼻子:“優優姐讓我來問問,你去吃飯嗎?”

她根本沒胃口,想了想,撥了內線給優優:“下午的會幫我都取消吧,我有事。”

優優有些為難:“可是有些文件要你決定的……”

“杜總不是在嗎?”阮之立刻說,“有事找他,對了,下午你就堵著他,別讓他溜了。”

她掛了電話就去停車場取車,車子開得很慢,因為她有充足的時間趕去機場。他要走很久,她本想請他吃個午飯謝謝他,他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給。

去的路上有些心慌意亂,阮之覺得自己可能闖了個紅燈,車子開成這樣,如果傅長川在,大概又會罵她。到了機場,看看時間,還很早,她沒吃午飯,就隨便去咖啡店點了麵包和拿鐵,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來。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傅長川會坐什麽航班,在這裏等或許根本就見不到他,可她就是趕來了,仿佛這樣離他的距離會近一點。

機場的東西照例是又貴又難吃的,她也純粹是為了填飽肚子外加打發時間。

其實給連歡發個短信問問,她一定會找到自己,可她並不想這麽做。心底的那點在乎,自己知道就好了,她不需要告訴任何人。

一杯咖啡磨蹭了大半天,坐在跟前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人來人往的,阮之低頭看了看腕表,已經是傍晚了。

機場的穹頂是半透明的,日頭已經偏到了最西邊,很快,就要沉下去了。

她一直坐在這個位置沒有挪動,隻是略微有些困倦,輕輕揉了揉眉心。

一抬頭,身前就站了個人,微微垂頭看著她。

阮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你怎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