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自己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沒有看任何人,隻是盯著自己的掌心,說:“好,我去做手術。”
手術安排得很快,隔天就進行。
進手術室之前,傅長川問醫生:“可以陪我太太進去嗎?”
醫生猶豫了下,可當他準備就緒的時候,阮之在**看著他說:“我不用你陪。”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卻在他觸碰到前,將手悄悄挪了挪,縮在了手術服裏邊。
護士看看時間:“家屬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閉上了眼睛,沒有看他,依然搖了搖頭。
她知道自己在遷怒他,自己無意間吃了藥,其實和他無關。可她還是恨他。
因為他在他們交往之初說過,他不想要孩子。
現在……就如他所願了。
她努力控製呼吸,微微側過身,眼淚流下來的時候,沒有讓任何人看見。
傅長川到底還是沒有進去,就這樣看著她被推進手術室。他坐在走廊裏的長椅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二十分鍾,也或許是一小時,手術室裏有了動靜,她重新被推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一樣,頭發濡濕,緊緊閉著眼睛,顯然十分痛苦。
他隻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倉皇挪開了視線。
醫生走到他身邊,安慰說:“沒關係的,你們還年輕,下次還會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諷刺。
他聽到那個詞,自嘲地笑了笑。手術室的門又被推開,有護士走出來,他無意間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滿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進了視線裏——那是整整一個麵盆的血肉,淋漓到他心驚。
他的病就是受傷後無法止血。小時候不懂事,脾氣也強,不肯承認自己的特殊,摔跤後膝蓋流血,就悄悄躲起來,就是不肯找人。等到草地上已經有了一大灘血,黃叔才發現,心急火燎地找醫生處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時候,眼看鮮血汩汩地從血管裏出來,仿佛是打開的水龍頭,隻靠自己,是無法讓它關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陰影。
可是現在,他的妻子,經受了和他一樣的痛苦。
以後,大概也會成為她的缺陷和陰影。
那種無力和絕望,從每一個細胞蔓延開,傅長川就這樣在阮之的病房門前站著,直到優優趕來見到他:“傅先生,你不進去嗎?”
有人陪著,他才敢進去。
阮之呆呆躺在**,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這個姑娘就是這樣,小病小痛她會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會藏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他走過去,握住她冰涼的手,仿佛沒察覺到她的掙紮,牢牢握住了。
她緊緊咬著下唇,仿佛在克製著自己不要同他說話。
病房裏的氣氛驀然間降到了冰點。
優優本來在往小碗裏倒雞湯,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說:“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隻剩下兩個人,他就站在病床邊,專注而眷戀地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阮之,我們離婚吧。”
是的,他已經對自己沒有了信心。
他給她的,似乎遠遠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阮之任何回應,於是放開她的手,克製著自己再回頭看一眼的衝動,徑直走到門口。
優優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這就走了?”
“你陪著她一會兒吧。”他點點頭說,“晚點我會讓連歡送東西來。”
“哦……”優優一頭霧水,推開房門,卻意外地聽到被子裏悶悶的抽泣聲。
她有些著急地跑過去,想要拉開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緊,她又不敢用力,隻好輕聲細語:“之姐,你怎麽啦?”
阮之沒有理她,優優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常識,又勸說:“流產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勸不動阮之,又擔心她是傷口痛,隻好跑去找醫生。結果一拉開門,就看到傅長川站在門口,並沒有離開,臉色竟比病房裏的阮之還要可怕。
她停住腳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勸勸之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煙,搓揉得久了,顯得有些褶皺。開口的時候,仿佛是花完了積蓄了所有的勇氣:“我去叫醫生過來,你看著她吧。”
到底,他也沒有在醫院裏出現。
而阮之隻住了一天,就堅持要出院。
傅長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公司開會,市場部正在給他匯報上季度的數據,有個數據不理想,下屬們也有些忐忑。可是老板仿佛沒有聽到,就這樣放過去了。
會議是提前結束的,會議室漸漸地變得空無一人,連歡出去後,特意關照了阿姨先不用進會議室打掃。
傅長川點了一支煙,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他將還沒來得及抽一口的煙摁滅在了煙缸中,深吸了一口氣,接了起來。
電話那邊,阮之的聲音已經變得輕快而充滿活力:“傅長川,我們離婚吧。”
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幾乎令他在這瞬間喘不過氣來。
她在電話那頭還有些疑惑:“你聽到了嗎?”
他用很慢的聲音說:“聽到了。”
“讓你的律師擬合同吧。”她依舊語調輕快,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而他竟無話可說,恍惚間想起來,離婚是自己提的。
巨浪般的後悔瞬間把自己淹沒了,隻剩下勉強留在空氣中的那點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氣,勉力控製自己,隻說了一個字:“好。”
“行,那我掛了。”阮之爽快地說。
“等一等。”他到底還是說,“你身體怎麽樣了?”
“醫生說我身體很好,恢複得也快。沒什麽了。”她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電話那邊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說,“來了……我掛了。”
懷孕流產的事,除了優優,公司上下沒人知道,阮之甚至沒打算請假。傅長川到底還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電話給杜江南,態度異常強硬地要他給阮之放假態度異常強硬地要他給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電話隻覺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氣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給她放假也得她聽我啊!”
傅長川頓了頓說:“半個月的假,她需要處理離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嚇著了:“離婚?沒這麽嚴重吧?我看她情緒很穩定啊。”
額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願多談這件事,隻說:“你給她半個月的假。”
杜江南歎了口氣:“我盡量吧。”